他之前那樣克己複禮,大概是因為擔心被他找到,苦苦隱藏,如今他已經放過了他,也自關州離開了,穆雲間自然就徹底放鬆下來,暴露本性也是人之常情。 男人…… 他攥緊手指。 男人,果然都沒一個好東西。 清晨露重,穆雲間出門的時候,重重打了個噴嚏。 他一路下山,穿著短打,拿了鐵楸,烏發在腦袋上挽成了髻,由粗布發帶隨意地纏著。 穆雲間今日要跟大家一起去種樹。 自打來到關州,每到春日,穆雲間都會去種樹,一開始隻有他自己,後來他逐漸有了名氣,每到這個時候,大家都會整齊劃一地隨他一起種樹。 種的都是一些長得比較快的樹種,這兩年來,樹旁邊經常有人玩耍庇蔭,關州城的風沙也肉眼可見的變少。 到地方的時候,不少人已經開挖了,穆雲間過去跟大家打了招呼,自己扛了根樹苗,沿著一開始計算好的軌跡開始挖坑。 來關州之前,他沒想到自己會喜歡種樹,眼看著不遠處原本的黃沙地如今綠樹如茵,心中便油然而生出一股滿足之感。 穆雲間猜測,再過十年,關州城裏怕是一點黃沙都瞧不見了。 這讓他覺得日子越來越有盼頭,動力也便十足了。 “來那麽早。”熟悉的聲音響起,穆雲間直起身看過去,便見穆澈也穿了短打,笑吟吟地支著一個鐵楸,道:“怎麽了,都認識那麽久了,每次見到我還是那麽意外。” “淩霄公子今日不忙?” “我一個老板,有什麽好忙的。”穆澈走過來幫他扶了一下樹苗,道:“倒是君公子,越是相處,越是讓我刮目相看。” “如何見得?”穆雲間往裏麵埋著土,額頭溢出細密的汗珠兒。 他近來確實跟穆澈走的有些近,但沒辦法,這人每天上趕著往他身邊湊,若非確定自己沒有露出什麽破綻,他都要懷疑穆澈是不是已經知道他就是當年逃跑的小公主了。 “怎麽說呢。”穆澈也拿穿著粗布鞋的腳幫他踢著土,道:“越是見到你,我越喜歡你。” 穆雲間:“……” 他表情詭異地仰起臉,穆澈先是微笑,而後大笑,道:“君子陶,你這個人,當真好玩,好玩的很。” “……”穆雲間繼續埋土,無奈道:“還請淩霄老板不要開我玩笑。” “其實我心中對君公子也有些內疚。”穆澈似真似假地道:“最近公子與我走的比較近,我聽著,大家都似乎是誤會了,怎麽一傳十十傳百的,不是你與青樓老板走得近,而是跟裏麵的姑娘走得近了。” 穆雲間也知道自己最近的名聲不太好,但他也沒辦法,總不能挨個去捂嘴吧。 “你知道連累了我的名聲,還不離我遠點?” 穆雲間把樹旁的泥土踩進去,開始去挖下一個坑。 穆澈在他旁邊開始挖。 “我說過,這關州城裏也沒什麽好玩的東西,更沒什麽好看的景色,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公子這麽個好看的人,比我那些姑娘還要漂亮,我如何能舍得遠離?” 還是這張臉惹的禍。 穆雲間白了他一眼,道:“未料淩霄公子也是會被皮相所惑之人。” 他可不相信穆澈是單純為了他的臉,隻是如今也沒發現其他的什麽端倪,隻能暫時順其自然,至於離開關州的事情,也暫且擱置了。 穆澈聽聞,抬眸看了他一眼,又笑著去挖自己的坑。 倒也不是單純的皮相,他隻是覺得君子陶這個人,有些與眾不同的氣質。他明明生活在這個世界,但卻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與繁榮之都比起來,他過於清雅,與關州比起來,他又過於矜貴,與他那個瞎眼大哥一比,他似這凡間最溫柔的畫,與自己這個人一比,他又幹淨純粹的像天池山的水。 最讓穆澈忍不住關注的是,他看自己的眼神。 他時常覺得君子陶仿佛身居世外,他居高臨下卻又溫和悲憫,似乎已經將他的過去與未來全部看穿。 可他卻看不透君子陶。 穆澈自幼長在青樓,見過無數的人,不說一眼洞察人心,但隻要有心,相處幾日也總能看得明白一些。 但他都認識君子陶快兩個月了,卻一直無法看清他究竟在想什麽。 他有時候好像有些怕他,但又似乎有點同情他,有些時候他很疏遠,但不經意的某句話,卻又能直指他的內心,就像他已經認識他了很久。 這讓穆澈有些抓心撓肝,好奇不已。 穆雲間挖好了坑,又去拿樹苗,扶起來栽在坑裏。 如此這般幹了快兩個時辰,他才準備回山上吃飯。 穆澈的婢子卻已經將馬車駛來,從上麵拿下了小桌與食物,穆澈坐在旁邊,笑著跟他招呼:“一起吃。” 走回去確實還需要許久,穆雲間想了想,跟穆澈吃飯都好幾回了,也不多這一頓。 便坐了過去。 那廂,蕭欽時一路打聽,終於找到了這片剛剛栽起來的小樹林,他將自己藏在一顆自然生長的大樹後麵,探頭去看穆雲間。 ……穆雲間身邊,真的有一個女子,在伺候他吃飯。 他驀然想要走出去,質問他,嚇唬他,看他還敢不敢…… 但腳步挪出,卻又退回。 穆雲間如今是男子,他也是男子,穆雲間不是他的妻,他也不是他的夫……他要以何種立場去指責他? 何況,那日他走的時候,對方冷漠疏遠的神情依舊近在眼前。 低頭看向腳下。 小狗跟著他走了一路,終於有時間開始吃自己叼了一路的雞腿。 蕭欽時蹲了下來,看著灰黃小狗吧唧啃肉的模樣。 然後伸手抓起一把泥土,慢慢灑在了它的身上。 千斤短暫地停下了啃食的動作。 蕭欽時撒完了土,又從腰間取出水壺,對著它澆。 千斤:“?” 小狗烏溜溜的眼珠裏寫滿了疑惑。 再撒點土,再澆點水,腦袋上也來點兒。 本就不怎麽幹淨的小狗越發髒兮兮,毛發粘連不均勻,讓它灰黃的皮毛看上去更加磕磣。 蕭欽時停下了手。 千斤知道他忙完了,繼續低頭去啃…… 嗯?嗯?! 小狗的雞大腿呢?! 一隻修白的手捏起那隻雞腿,對著穆雲間的方向扔了過去。 千斤的腦袋跟著雞腿轉,然後瘋了一樣衝了過去:“汪,汪汪汪嗚”第46章 馬車停在了沙地裏, 旁邊是幾排新栽的小樹苗,樹根下麵是濕漉漉的水痕。 遠遠看去,幼嫩纖細, 很是喜人。 大部分人都已經走了,他們並非跟穆雲間一樣每日都會來,隻是偶爾過來種一顆,湊個熱鬧, 也有遊子來這裏與穆雲間合種,主打一個參與。 穆澈身邊的婢子叫卷丹,近來與穆雲間熟識,知道了他的口味,為主人布菜的時候也會幫他。 穆雲間道謝, 接過盛了米飯的碗,卷丹朝他看了一眼, 略略垂眉, 又退去了穆澈身旁。 穆澈搖了搖扇子,掃了他倆一眼, 忽然道:“子陶賢弟。” 穆雲間:“誰是你賢弟?” “哈哈。”穆澈也不覺得臉紅, 道:“子陶至今都未娶妻, 可是沒有能入眼的姑娘?” “這倒不是。”穆雲間夾著菜, 道:“隻是覺得緣分未到。” 穆澈折扇合攏的規規整整, 扇子轉動一指,道:“賢弟覺得我身邊這卷丹如何?” 卷丹的臉當場一紅,急忙低下頭去, 拿公筷的手都抖了起來。 穆雲間也愣了一下, 正色道:“淩霄老板,還是不要亂開玩笑, 辱了姑娘家的名節。” “她日日與我這等人混在一起,有什麽名節可言?”穆澈道:“倒是公子這樣清雅之人,若肯娶她,當是一段良緣。” 穆雲間道:“莫胡說了。” “怎麽能叫胡說。”穆澈也認真道:“你如今老大不小,正是娶妻的年紀,卷丹雖然大你兩歲,但性子穩重,還會武功,平日裏照顧我是無微不至,若能娶她,是你的福氣。” 卷丹似乎也有這個心思,轉臉朝他看了過來。 江湖兒女,多少有些不拘小節,她眼眸純正,似在等穆雲間的話。 穆雲間:“……我暫時,沒有成家的想法。” 穆澈繼續道:“那可以回去考慮一下,卷丹隨我出生入死,卻隻有純粹的主仆之儀,如今還是好姑娘,若能嫁給子陶為妻,我也算給她找了個好歸宿。” 他這話說的已經不算委婉,穆雲間隻好道:“與卷丹姑娘沒有關係,隻是我……” 這時,卷丹忽然淩厲抬眼,一掌擊出,本該直接落在穆雲間腳邊的雞腿打了個回頭,往後退了半米。 一隻分外磕磣的灰黃小狗瘋了一樣跑過來,叼起了那隻啃了一半的雞腿。 然後轉過去,屁顛屁顛地回去找蕭欽時。 “什麽人。”卷丹站了起來,喝道:“居然敢打擾主人用膳?!” 那樹後麵沒有人出來,隻有露出半隻屁股的小狗,在低頭吃雞腿。 “罷了,想必是遛狗的。”穆澈示意她不必如此激動,穆雲間慶幸這隻突如其來的狗打斷了這個話題,隨口開始扯閑話:“飯後我把剩下的幾棵樹澆一下水,就要回去了,淩霄老板呢?” 看出他的躲避,穆澈沒有繼續為難,道:“我啊,自然是去溫柔鄉裏,喝點小酒,睡個好覺。” 蕭欽時站在樹後麵,看著非得把雞腿叼到他身邊才啃吃的家夥,眼中劃過一抹殺意。 該死的東西,真是廢物。 千斤終於把剩下那幾口全都吃了,順便嚼吧嚼吧,連骨頭一起哢哢咽下,一屁股坐在地上,仰起狗臉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