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西京距離關州那麽遠, 小狗這麽一點點, 自己肯定是不可能跑過來的。 而那個家夥,年前剛走。這綿綿幾千裏跋山涉水的路,縱然騎馬也得累得半死, 總不至於剛到西京就又過來? 穆雲間搖了搖頭, 隻能說這小狗遇人不淑,主人看來不太懂養狗常識。 家裏現在沒有什麽吃的, 穆雲間取出了自己去集市買的肉幹,用水把鹽分泡了泡,慢慢撕給小狗:“當零嘴吃吧,晚上才有飯。” 不知道主人還會不會來要狗。 他坐在旁邊看著千斤小口小口的吃肉幹,未曾留意,後方窗口緩緩滑下一個腦袋朝下的人。對方長長的頭發耷拉下來,中央映著一張蒼白的臉,眼睛正一眨不眨的盯著他。 穆雲間轉臉去拿水,忽然感覺餘光好像看到了什麽,下意識抬眼看去,卻什麽都沒有。 他拿了個碗給小狗倒水,窗戶上又慢慢傾瀉下烏黑的長發。 穆雲間忽然有所覺一般轉臉 窗口像畫框一樣,映出半截簡樸的小院,還有外麵高聳的竹林。 穆雲間:“……” 他眨了眨眼睛,起身去到自己房間,準備再拿些布料看能不能給小狗捂一下可憐的禿頭,忽聞外麵一陣狂吠,小狗凶狠地辱罵了起來。 穆雲間急忙出去,隻來得及看到幾縷從窗口拽上去的長發。 他:“……” 什,什麽情況。 山裏,什麽時候,開始鬧鬼了? 小狗已經扭著光禿的屁股狂奔出院子,然後站在那個窗口下,齜牙咧嘴:“汪汪汪汪汪汪!!!!” 它猛地後退一步,像是被什麽嚇到一樣,肚皮都趴了下去。 隻發出顫巍巍的低吼。 穆雲間鼓起勇氣,伸手從牆邊拎了把鐮刀,慢慢走到小狗身邊。 小狗又倏地支棱起來,凶惡無比,一邊跳一邊罵:“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穆雲間往後退了退,再往上麵看去,隻見屋頂的瓦片上空無一人。 他放鬆下來,小狗也逐漸收起了凶相。 院門傳來動靜,鞏紫衣推門走了進來,一眼看到他手裏的凶器,道:“怎麽了?” “沒事。”穆雲間見到他,徹底放下心,道:“就是剛才好像有什麽東西在屋頂上。” “這小豬是……” “小狗。”穆雲間解釋,道:“不知道誰把它刮禿了。” 鞏紫衣點點頭,道:“午飯吃了麽?” “跟淩霄一起吃的。” “那我換個衣服,再做晚飯。” 為了防止小狗發現,蕭欽時收斂了所有的氣息,等所有人進屋之後,他又緩緩行出牆角,望著地上的那把斧頭,挑了挑眉。 瞎子也能上山砍柴? 看來這個君子陽還有什麽秘密是他不知道的。 第二日,鞏紫衣又是一大早便出去了,他習慣連續把一個月要用的柴都劈好,整理在院門外,方便使用。 但這種活兒,穆雲間肯定是做不來的,他頂多能撿一些碎柴。 原定他是今天要去繼續種樹,但手邊突然多了個禿皮小狗,小東西昨天晚上就是睡在他的床上度過的,熱乎乎的倒是挺暖和,可總不能白天也一直讓它光著腦袋和屁股亂跑。 醜就不說了,主要是真的可能會凍壞。 中午可能會稍微好一點,但山中白天和晚上溫差也很大。 穆雲間決定帶它去城裏裁縫鋪那裏逛逛,讓人量身做一件禦寒的衣服,順便再看看能不能找到其主人。 蕭欽時一大早就又來了山裏,在竹林內來回徘徊,思索著怎麽樣跟對方見麵不會特別唐突。 正想著,院門便傳來吱呀一聲輕響,穆雲間背了個筐子,裏頭放著露出一顆腦袋的千斤,緩緩往這邊走來。 蕭欽時立刻轉臉,做出找什麽東西的樣子 但他也隻是站在那裏,目光在旁邊搜索,自以為是的在找東西。 前方立著身材高挑的白衣人,一動不動,穆雲間因此而停下腳步,後方的小狗已經發出憤怒的低吼。 穆雲間抬手拍了一下小狗的腦袋,道:“這位公子……” 蕭欽時從他說第一個字的時候,就沒忍住轉過了身,眼珠一動不動地盯在他的臉上,嘴邊止不住地彎起了一抹笑意。 穆雲間,主動跟他說話了。 穆雲間的表情卻一下子空白了。 他愣愣看著那張熟悉的臉,對方五官深邃,眼神卻十分純粹,笑容裏是滿滿的雀躍,一點兒都不摻假的驚喜。 隨著穆雲間逐漸冷下來的麵孔,蕭欽時的表情也在恢複平靜。 “你見我的狗了嗎?”蕭欽時開口,淡淡道:“它昨天跑丟了。” 預想中的答案變得清晰,穆雲間把筐子從身上放下來,道:“是不是你的。” 蕭欽時看了一眼,微微一笑,道:“正是它。” 千斤在裏麵瑟瑟發抖。 穆雲間道:“那還你。” 他轉身,蕭欽時的眸子危險地一眯,小狗便猛地從筐子裏竄了出來,汪嗚一聲咬住了他的衣角。 穆雲間一下子被拽住,低頭,是小狗驚慌失措的眼睛。 “你的主人在這裏,你跟著我做什麽。” 他又要走,小狗死死拽著他,不肯鬆開,眼珠已經變得濕漉漉。 穆雲間:“……” 他回頭去看蕭欽時,後者雙手背在身後,一副十分乖巧的樣子,輕聲細語:“看來它很喜歡你。” 穆雲間擰起眉,他就算再傻,也知道怎麽回事了。 他沉默了一陣,道:“那太子殿下,這狗還要麽?” “要啊。”蕭欽時伸出雙手,語氣溫柔:“來,千斤。” 千斤一個竄步躲到了穆雲間的另一側,嗷嗚嗷嗚地蹭著他的腿。 蕭欽時無奈縮手,道:“它有了你,似乎不想要我了。” 穆雲間低頭看向腳下的小狗,小狗可憐巴巴地望著他。 穆雲間彎腰把它抱了起來,道:“不知太子殿下可否割愛,將它送給草民養。” 這話正中蕭欽時下懷,他眸子微微有些癡,柔聲道:“當然可以。” 穆雲間便重新把千斤放在了筐子裏,背在身上的時候,中途伸來一隻手,蕭欽時體貼地拎過去,道:“我幫你提著吧。” “……殿下不是給我了?” “它喜歡你,我自然要尊重它,隻是這是當年太子妃留給我的,我心中還是有些舍不得。” 穆雲間無語:“那您拿走。” “嗚嗚嗚……”千斤在筐裏亂扒,可憐的不行。 蕭欽時伸手去摸它,千斤立刻把身子縮了起來,全身粉紅的皮膚抖得跟波濤似的,發出可憐的哀嚎。 穆雲間實在沒忍住:“它毛是不是你剃的?” 伸向千斤的那隻骨節修長的手慢慢收回,蕭欽時想了想,道:“是。” “這麽冷的天,為什麽這樣做。” “因為……”蕭欽時轉眼珠,道:“它身上,弄了許多……”他看到了某棵樹上流出的透明液體,道:“樹膠,隻好剃了。” “全身都是?” “全身都是。” “肚子上也是?” “肚子上也是。” “……”穆雲間無言片刻,明知他說的是謊話,卻也沒有立場揭穿,隻好道:“它現在這樣子不行,容易得皮膚病的。” 蕭欽時終於轉臉來看他,認真道:“那怎麽辦。” “找個裁縫給它量身,定製一套衣服,可以護住腦袋和屁股。” “那我們現在就去?” 誰跟你我們?穆雲間心平氣和道:“殿下如果把小狗送給我,我便去,若不送,殿下便自己去。” “送給你。”蕭欽時說:“我跟你一起去。” “您……”穆雲間瞪他,眉頭又皺了一下,道:“殿下……您答應,不會再來打擾我,也不會再來糾纏我的。” “嗯。”蕭欽時說:“我後悔了。” 他坦白的猝不及防,穆雲間心中醞釀的所有指責的話忽然就卡了殼。他木了幾息,道:“殿下,您說過,我是君子陶,您會去別的地方找太子妃,這話也忘了?” “沒忘。”蕭欽時說:“我就是後悔了。” “……” 風過竹林,沙沙作響。 千斤在蕭欽時手裏的筐子掙紮著,伸出兩根前肢去碰穆雲間,穆雲間低頭,伸手把它抱在懷裏,手掌按在它的腦袋上。 好半天,才重新找到自己的聲音:“是後悔,當時沒掐死我,還是……” “後悔讓你做君子陶。”蕭欽時說:“再也找不到我的穆雲間。” 穆雲間不知道該說什麽。 自欺欺人的一切都結束了,蕭欽時重新打斷了他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