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撒潑打滾顛倒是非胡言亂語的樣究竟是被誰慣出來的。徐應白堅信肯定不是自己的問題,肯定是玄妙觀的師兄弟和師父把謝靜微給慣壞的。他歎口氣:“你真是我教過最會熱鬧的學生。”謝靜微抽抽搭搭:“師父不是隻有我一個弟子嗎?師父你有其他弟子了?!”深感自己地位被威脅的謝靜微哭得更厲害了。徐應白卻被謝靜微問得一愣。“沒有其他弟子,”徐應白緩慢地回答說,“隻是……先前也教過幾個人習字。”不過那是前世的事情了,如今想來竟也覺得久遠異常。謝靜微還在哭,徐應白不擅長哄孩子,想了一會兒正色道:“別哭,有一個人字寫得比你難看。”逮了好幾隻蟬下來劉管家樂嗬嗬說:“公子這般哄小公子,隻怕小公子要哭得更厲害了。”徐應白聞言麵色一哂,過了一會兒忍不住笑了起來。不多時,謝靜微就抄累了,趴在案上睡著了。徐應白熟練地把小孩抄起來,劉管家忙上前去要把謝靜微接過來。徐應白微微搖頭示意不用。劉管家即刻退到了一旁。這群下人被徐應白教得極好,平日裏雖也會和徐應白開兩句玩笑話,但令行禁止,對徐應白恭謹得很。把謝靜微放在床上,徐應白打開窗棱,有細風透過窗台吹進來,隨著風送進來的,還有一隻通體雪白的信鴿。徐應白取下鴿子腿上的信。信是玄清子寄來的,信裏麵親切問候了謝靜微的現狀,並對徐應白表示以後一定會加強道觀的防衛,以免有閑雜人等亂跑出去。信的最後,玄清子輕飄飄地問自己的弟子,現如今他樹大招風,不少人視他為眼中釘肉中刺,需不需要幾個武功高強並且缺錢的江湖人去保護他的安全。那倒是確實需要有人護著他。前世南渡的慘痛教訓放在眼前,徐應白確實需要幾個能打的人圍在他身邊,以防不測。徐應白展開信紙,提筆寫字,寫到一半忽然頓住了。隻是這信一來一回就要大半個月,玄清子發賞金令也要些時間,到時候還要篩選人手……等到人來,也得十一、二月了。徐應白捏了捏眉心,好半晌兒才停下來,他想起來一個可用的人。前世自己並非沒有貼身高手隨行,相反,自己身邊確實有一個以一當百的人。那人確有才能,領兵打仗都不在話下,隻不過前世自己與那人關係不算太好,勢同水火,若不是自己鎮得住,換個人估計沒當多久護衛就被斬腦袋了。當然,主要那人不是很聽話,徐應白想,自己不得已隻能采取一些半真半假的非常手段讓人就範了。但他確實兢兢業業,護住了徐應白許多次。除了最後那一次。南渡遇刺前夜正好是他們約定散夥的那一天,徐應白遵照約定給了他解藥,讓他離開。沒承想第二天,就遇刺了。滔滔江水之上萬箭齊發,唯恐徐應白死不透,魏璋表情凶狠卻又佝僂著背躲在興奮的肅王身後,徐應白落入江水前的最後一眼,看見的是那人不知為何去而複返,雙目通紅,瘋了般朝他衝過來!徐應白記得自己那時很不地道地想,……他是不是怕自己死了找不著人報仇。但若是他當時還在自己身邊,徐應白想,以他的本事,興許自己不會死得那麽早。不過也不一定能活,畢竟肅王可是鐵了心要他死透。可惜都是過去的事了,往事不可追啊。徐應白回過神來,發現自己不知什麽時候把他的名字寫在了紙上。付淩疑。徐應白擱下筆,本想把那張紙給扔進紙簍裏麵,想了想又覺不妥,便將那張紙墊在最底下,用鎮尺壓好。他踱步走出房間,把李十一叫了過來。李十一是他三年前剛進長安時從東市贖回來的仆役,人長得周正,也伶俐,瘦瘦高高的一條,跟筷子似的,府裏的人戲稱其為“李筷子”。三年前李筷子家有病重老母,徐應白還代為出錢診治,若不是徐應白,估計家中老母已然病故了。李筷子是個孝順人,因此心中對徐應白極為敬重,一聽徐應白叫他,連忙趕過來聽徐應白差遣。“十一,”徐應白係好衣帶,吩咐說,“同我去趟大獄。”李筷子飛快地應了聲是。馬車悠悠出了太尉府,往大獄的方向行去。行至大獄門口,李筷子拿著銀子往守衛那處奔去,那守衛掂量了一會兒銀子的份量,立刻喜笑顏開地讓了道,沒記名就把人放進去了。沒多久,徐應白在獄卒的帶領下行走在大獄之中,路過的其他獄卒低垂著眼,裝作看不見。很快他們都心照不宣地不往徐應白的方向走,這等大官辦事,他們這些小嘍還是別湊熱鬧得好。大獄這裏關押的都是重罪犯人,有一大半此生都不能見到陽光了,監管大獄的官員顯然也不把這群人的死活放在心上,獄內潮濕異常,臭氣熏天,到處是讓人作嘔的腥臭氣息,有些犯人瘋瘋癲癲地在獄內大笑大哭,更有甚者因為太久沒吃飯,餓得兩眼昏花,正啃著自己腐爛的手臂和髒兮兮的頭發。“公子小心些,這裏有個坑。”李筷子緊張兮兮地護在徐應白周圍,並警惕地看著兩邊的犯人,盡管他們根本出不來。徐應白輕車熟路地往牢獄中走去。大獄他上輩子來過一次,同這次一樣,是為了一個人。前世梅永向他舉薦,說有個可憐人,希望太尉能將他從大獄裏撈出來,況且其人武功高強,又是將門之後,留在身邊辦事也是不錯。梅永對徐應白有恩,徐應白前世便應下來了,把付淩疑從大獄裏麵提出來隨行。不過這一次,是徐應白自己想要來的。因為他想有一把趁手的刀。再加上……這人確實還有很大用處,不能死在這。於是徐應白抬手敲了敲柱子。“付淩疑。”牢獄內的犯人猛地抬起頭,如鷹般的眼睛看向了徐應白。第3章 死囚說實話,付淩疑的目光算不上是友好,簡直就像是雪原上的餓狼看見了獵物,恨不得直接撲過去!緊接著,徐應白聽見他短促地笑了一聲。李筷子生氣地跳起來:“不得對公子無禮!!!”徐應白抬手製止了李筷子即將脫口而出的破口大罵,示意身邊的獄卒把門打開。付淩疑是罪大惡極的死囚,因此獲得了刑部單獨一間牢房的殊榮。牢房裏麵髒汙滿地,腥臭的血氣上湧,徐應白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盡管在嘉峪關那動輒流血漂櫓伏屍百萬的戰場上待了四個月,徐應白仍舊不習慣,也不喜歡血腥氣。付淩疑的目光陰惻惻的,眼珠子好似透不進光,黑得嚇人,一瞬不轉地看著徐應白進門,在看見徐應白潔白的衣擺染上牢房裏的塵灰時,終於動了一動。他的眼神夾雜著哀戚又瘋狂的味道。徐應白沒注意這些,他上下打量了一下付淩疑。付淩疑身上穿著布滿幹涸血跡,破破爛爛,也不知道多久沒洗的灰色囚服,頭發被血黏連結在一塊,手腳全都被生著紫紅鐵鏽的鐐銬鎖著,鐵鏈分別拴在牆壁上四個成年男人小腿粗的鐵環上。他雙手被高高吊起,以一種詭異的姿勢跪著,周邊有好幾隻爆漿的死老鼠,獄卒當然沒這個閑心幫他打老鼠,想來是他自己揍的。徐應白眉頭皺得更深,怎麽看起來比前世還要慘。前世付淩疑雖然也被關在大獄,但有人照拂,處境沒有那麽淒慘,徐應白記得當時付淩疑沒被這麽鎖著。“他的腿怎麽了?”徐應白皺著眉問。“回太尉大人,”獄卒脊背僵直,“這人太不老實,試圖逃跑好幾次,小的們實在是沒辦法,隻能將他的腿打折。”徐應白:“……”前世好歹沒斷腿呢,這人這輩子發什麽瘋了?徐應白垂眸思索了一會兒,轉頭對李筷子道:“你和這位大人先出去,我有些話想問問他。”李筷子頗有些著急:“公子不可,若是他膽大包天傷到公子怎麽辦?!”“我不會。”一道沙啞至極的聲音傳過來,也不知道這聲音的主人多久沒說話了。僅憑聲音就知道,他喉嚨估計幹疼得不行。“唔,他說他不會,”徐應白麵不改色,把一包藥交給李筷子,“十一,叫個大夫,再拿碗水過來。”李筷子跺了跺腳,知道勸不動,隻能應了聲是,依言退了出去。徐應白轉頭居高臨下地看著付淩疑。付淩疑黝黑的眼睛仍然緊緊地盯著他那髒了一角的衣擺,未等徐應白發話,他陰戾卻又帶著點興奮地說:“你是來找我的對嗎?”“不用多說,我和你走。”徐應白:“……你怎麽知道我是來帶你走,不是來要你命的?”他淡漠如冰雪的聲音讓本就陰冷的牢房更加涼颼颼。付淩疑的脊背僵直了一瞬,隨即咧開嘴笑得張狂肆意:“猜的。”不太對勁,徐應白想,前世來接付淩疑,他可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人勸出去的。這是因為付淩疑與朝堂說得更準些,是與大晉皇家有仇。那是在正德十七年冬也就是如今晉靈帝魏璋的父親晉幽帝年間,烏厥曾大舉來犯。時任嘉峪關守將武安侯付達是付淩疑的父親。血戰三月擊退烏厥,大獲全勝,捷報很快就從嘉峪關傳到長安。按理來說,打了勝仗,應當封賞,付達此時已是武安侯,封無可封,那麽至少也應該有賞。但當時流年不利,正德十七年天大旱,無數百姓流離失所,至正德十八年初,又遇雪災,幽帝信奉鬼神之說,覺得是上天降罪,立召欽天監夜觀天象,欽天監最後竟得出殺孽太過以至於上天降罪的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