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來時付淩疑還跪著,徐應白拆開麵具的綁線,隨口問:“怎麽不起來?”付淩疑垂著頭,徐應白看不見他的表情,隻能聽見他的聲音。這人語氣理所當然地回答:“你未曾允我起身。”他的嗓音有些許僵硬,盡力地將自己的陰戾氣壓下去。“我未允,你也可以起來,不然你要跪上一天嗎?”徐應白淡淡道,“我又不是惡主子,沒有讓人一直跪著的喜好。”說完這話徐應白心中不由得失笑,他想起前世他罰跪付淩疑,動輒就是三五天。不過我確實沒這個喜好就是了,徐應白在心中說。那邊付淩疑答非所問:“我說過我會聽話。”徐應白淡淡回答:“你最好是。”這一世的付淩疑與上一世偏差實在有點大,徐應白免不得對他不太放心。“你長得太紮眼,刑部那邊有人見過你,”徐應白將麵具遞給付淩疑,“把麵具戴上。”付淩疑雙手接過麵具戴好,這張麵具嚴絲合縫地遮住了他下半張臉,隻露一雙鋒利黝黑的眼睛。他亦步亦趨地跟在徐應白後麵出了門,李筷子立侍在馬車旁,見到徐應白過來恭謹地彎了腰,伸出了一隻手。徐應白一手搭在李筷子的手背上,借力上了馬車。付淩疑的目光寸步不離,在看到徐應白搭在李筷子手背上那蒼白修長的指節上時,危險地暗了暗。他下意識按住了自己腰間的長匕,麵具遮擋下,他咬著自己的唇,很快就嚐到了一股血腥氣。然後他鬆開了腰間的匕首。冷靜,付淩疑告誡自己,一定要……乖順聽話。馬車停在宮門外就不能行進,徐應白自然也不會帶著李筷子和付淩疑進去,他們隻能在宮門外等候。徐應白掀開車簾下馬車,未等李筷子反應過來,付淩疑已經伸出了自己的手,示意徐應白扶著他的手下馬車。徐應白微微一愣,但還是將手放在了付淩疑的掌心。徐應白幼時得過寒症,後來一直沒好,身上留不住熱氣,全身都冰冰涼涼像個雪做的人。付淩疑卻不一樣,他的掌心是溫暖甚至有些熾熱的,隔著黑色的布帶仍能覺察到,是以襯得徐應白的手越發寒涼。付淩疑本就下壓的眉眼,微不可察地擰了一下。兩隻手的相觸隻是片刻的事情,很快,徐應白就自然而然地收回了自己的手,付淩疑微微屈指,他的指尖留戀著徐應白留下的溫度。他眷戀地看了看自己仍帶溫度的指尖。很快就有大臣朝徐應白圍了過來。雖說徐應白說讓付淩疑跟過來認人,但絕沒有要給付淩疑引薦的意思,一切都要付淩疑自己來看。他緊緊地看著這些人,將他們的麵容與姓名印在腦海中。兵部侍郎曹樹,兵部尚書付柏溪,吏部侍郎梅永………左相房如意……徐應白在這群老狐狸的言語交鋒之下遊曳自如,絲毫不落下風,淺淺交談幾句後,就和眾人一起往宣政殿那邊走去。果不其然,一上朝,禦史台那邊就開始猛參徐應白。一參他膽大妄為,目無陛下,回長安十日竟然一日未來參見陛下,向陛下述職,實乃藐視聖威;二參他幫扶奸佞,竟然任由肅州州牧楊世清作威作福,而不趁此機會剿滅楊世清;三參他為將無能,一戰四月才打退烏厥,死傷無數,勞民傷財…………跟著徐應白同去的曹樹聽到如此厥詞簡直不可置信。朝廷隻給他們派了兩萬兵馬,對付烏厥騎兵已是捉襟見肘,竟然還想要他們去打擁兵六萬的楊世清?!那楊世清早就和烏厥沆瀣一氣,若不是徐應白私下派人談判,早就揮刀把他們圍住了!曹樹一步邁出就要反駁,卻被自己的頂頭上司付柏溪給拉住了。曹樹震驚地看著剛才還和徐應白談笑甚歡,恨不得和徐應白稱兄道弟的付柏溪。“臣身體抱恙,這是朝野上下都知道的的事情,”徐應白出列回答道,“至於述職一事,臣也將其寫為奏折,夾於戰報交給了陛下。”“臣在家中休養,自也是陛下的意思。”“至於肅州楊世清,”徐應白向魏璋行了一禮,“陛下並未下令攻打,自有陛下的深意,臣不敢妄自揣測聖意。”徐應白句句都在說坐在金鑾寶座上的魏璋,明裏暗裏說禦史管得太多,越俎代庖,手伸到了皇帝的前麵。“至於林大人說的最後一條,”徐應白神色淡然,轉頭看向一旁臉都綠了的林臣年,真誠道,“臣一介文官,自是不比武將。”“林大人若是如此不滿,想必對用兵之道必然熟稔,若烏厥再次來犯,還望林大人敢為人先,盡忠報國。”朝廷上頓時一片啞然。誰都記得幾個月前皇帝陛下在龍椅上聽到烏厥來犯冷汗直流的樣子,楊世清和寧王指望不上,隻能從長安調集兵馬前往前線。但問及有誰願意領兵作戰,竟是無一人請命。魏璋是個惜命的主,朝臣們顧念他是皇帝,自然也不肯諫言什麽禦駕親征,武將們軟飯吃多了,也沒有誰敢帶著兵馬去應對驍勇善戰的烏厥騎兵。最後是徐應白站出來說:“臣自請前往。”這下禦史台的官員們都無話可說了。“還有何事要奏?”上了半個時辰朝的魏璋顯然已經不耐。他吊著一雙三白眼,麵頰消瘦,目光掠過底下的朝臣:“無事就退朝。”立侍在一旁的老太監劉莽得了皇帝的眼神正要開口,徐應白搶先一步道:“臣啟奏。”“臣奏請征兵操練,”徐應白說,“以充實長安守衛。”魏璋皺了皺臉,顯然他不太願意征兵操練,軍費是一大支出,國庫的錢花在了上麵,他拿什麽錢去求仙問道呢。徐應白自然知道他心中所想。晉靈帝和他爹晉幽帝不愧是父子,一脈相承地喜歡求仙問道,以尋找長生之術,多玩樂幾年為己任,對於朝堂之事無甚興趣隻要皇帝是他們就行了,況且他們養了那麽多朝廷命官,又不是讓他們吃幹飯的。但徐應白要有兵。他看著高台之上的皇帝,緩緩道:“陛下,唇亡齒寒啊。”言下之意,長安若是保不住,您還能安安穩穩當皇帝嗎?魏璋眼神一暗。他好歹是皇帝,自然聽得懂徐應白的意思。“太尉所言極是,”魏璋拍手道,“那一切就都交給太尉來辦。”第5章 惜命長安九月中旬已入了秋。校場這邊的草木都開始泛黃,秋風陣陣,曹樹聲如洪鍾,扯著嗓子操練兵馬。兵馬操練之事從七日前就開始了。徐應白得了魏璋的首肯,先是和戶部那調了相應的糧餉,再發信給其餘還依附中央的州府,要他們調集兵士到長安來。最後又對魏璋好言相勸,總算是打消了魏璋想要削藩的念頭,又對藩王行賞,好歹是安撫住了蠢蠢欲動的藩王們。徐應白前世就了解這些藩王,隻要不動到他們的利益,他們就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人大都是這樣的,隻要不會威脅到自己,誰管洪水滔天?等萬事俱備,徐應白奉命操練起這群從各地來的新兵們。但徐應白如今既是顧命大臣,又有太尉一銜,實在是忙得腳不沾地,隻能將操練兵馬的事宜暫時交於曹樹之手。曹樹文武兼備,當年考的也是武舉,一舉中第。他本是奔著去做將軍,護一方安康,但吏部那邊卻隻是安排他在翰林院裏麵抄書,抄了六年終於從翰林院裏麵出來,進了兵部在職方司當佐官。隻是也不得兵部尚書付柏溪重用。直到烏厥和大晉開戰,徐應白點他為副將,一同前往邊疆。他抗敵有功,回長安後封兵部侍郎,又加封金吾衛中郎將,這才在朝堂上嶄露頭角。雖說磋磨了一陣子,但比起其他混了七八年還是個芝麻官的人,他的仕途還算得上順暢。不過以他的才能,徐應白仍然覺得可惜。曹樹操練兵馬,上陣殺敵很有一套,經過那四個月的並肩作戰,徐應白看得出他是個難得的將才。所以他放心將這些人交到曹樹手裏麵。是以在朝臣看來,曹樹是徐應白的人。不過曹樹覺得,他和徐應白是朋友。練了快兩個時辰,這些新兵們累得滿頭大汗,曹樹大發慈悲給他們休息。然後曹樹一轉頭,就看見了徐應白。秋日裏涼了些,徐應白穿著常服,外麵披了件灰藍色的披風,脖頸處圍了一圈雪白的絨毛。有新兵也看見了他,眼都直了,奇道:“校場怎麽來了個這麽好看的病秧子?!”話還沒說完就被一位老兵給踹了,笑罵道:“一雙眼珠子長哪去了!什麽病秧子!這是咱們太尉大人!”啊……一些新兵大驚失色,在他們心中這位神龍不見首尾的太尉大人應是虎背熊腰,鷹視狼顧的凶悍樣子,誰承想竟是一位如天上謫仙的漂亮書生。曹樹已經迎上去行禮:“太尉大人。”“仲直兄不必多禮,還是叫我應白吧,”徐應白單手扶了一下曹樹,“仲直兄,近日來多勞累你了。”仲直是曹樹的字。曹樹神色輕快,性子爽直,也不推脫徐應白的話:“還好,不過若說受累,還是應白兄你受累更多。”曹樹剛說完,便覺得有一道銳利的目光釘在了他的身上,審視意味十足還混雜著危險的意味。但等他抬眼尋找,那道目光又猝然消失了。正當曹樹納悶的時候,徐應白的話音又響起來:“仲直兄,我此次前來,除卻看看這些新兵,還是想同你說,我想練一支精兵。”曹樹愣了一瞬:“精兵?”“是,”徐應白道,“肅王有北府兵,寧王有驍騎軍,齊王有十三衛,益州李毅,肅州楊世清也有自己的府兵。而長安,什麽也沒有,我們需要一支能聽命於我們的軍隊。”曹樹歎息:“但我們現在還有金吾衛和禦林軍。”“金吾衛疲敝,禦林軍散漫,”徐應白說,“邊疆四月,這一切你也知曉,況且,他們不是我們的人。”“世道不平,沒有兵馬,我們隻能任人宰割,而陛下與朝臣……”徐應白琥珀色的雙目看向遙遠的山巒,“你也知曉,不然你也不會在翰林院蹉跎六年,明珠蒙塵。”曹樹沉默不語,過了一會兒道:“你說得是。”“仲直兄,我們得早做打算,”徐應白語氣淺淡,說出的話卻深重,“如今中央是一盤散沙,地方坐大,你敢說他們之中都沒有不臣之心嗎!”“…………”曹樹道:“應白兄,你練精兵是想為大晉,為陛下除掉那些藩王?”“不,”徐應白堅定道,“是為了天下的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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