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淩疑蹲在一邊弄炭火,時不時抬起頭看一下徐應白。後者安靜地坐著,呼吸很輕,垂著眼不知道在想些什麽。付淩疑想起葉永寧的話,又看了徐應白一眼,他實在是很難將徐應白和“嬌嬌”這兩個字聯係起來。徐應白合該是溫和的,強勢的,好似天生不會動心動情,與愛哭、喊疼愛撒嬌這些事情不沾邊。他到底是怎麽從嬌氣愛哭長成這樣的?付淩疑不解,但覺得心口抽痛。十幾歲見徐應白第一麵時,徐應白就已經不是嬌氣的模樣。少年徐應白的容貌在記憶裏麵失了色,但那溫和堅定的感覺卻在付淩疑心裏劃了一道不輕不重的痕跡。他至今都記得那瘦削的肩膀和單薄的骨肉,背著自己往醫堂走去,安安穩穩。“嬌……”付淩疑斟酌片刻,抬起眼對上了徐應白聞聲投過來的目光,鼓足勇氣道,“嬌嬌,你以前叫嬌嬌……”徐應白麵色沒什麽波動,他不由自主去捏自己的指節,聽完付淩疑的話溫和地笑了一下,坦然道:“是叫嬌嬌,小時候的確嬌氣,被葉家兩姐妹取了個小名。”憶及往事,徐應白自己又忍不住彎了一下嘴角:“那時師父師伯他們也這麽叫我,不過我現在記不太清那些事情了,興許真的很嬌氣吧。”“不過後來自己也覺得那樣實屬胡鬧,”徐應白聲音淺淡,語氣溫和,“自己就改掉了,漸漸也就沒人這麽叫我了。”“胡鬧?”付淩疑盯著徐應白,眼眸倒映著徐應白的身影,“為什麽覺得是胡鬧?”徐應白手指微動,靜了一會兒。“我十歲就同師父下山遊曆,”徐應白解釋道,“那時遊民遍野,時常能碰到因病因災家破人亡的百姓。”“見得多了,就覺得羞愧難當。我自己那點事情不過爾爾,”徐應白語氣淺淡,“比起他們來說不值一提,於是再想起自己之前的事情,就覺得都是胡鬧。”不過爾爾?不值一提?付淩疑的眼睫顫了顫。徐應白鮮少提起少年事,被付淩疑這麽一問,倒是想起很多事情。“我那時還被師父弄丟過,摸爬滾打了半個多月才找到城池,”徐應白想起往事,神色慨然,“碰巧在城門口救了一位快病死的少年。”付淩疑聞言瞳孔一顫,壓抑的目光慌亂了一瞬,被他及時垂下的眼皮遮住。他竟還記得……他記得這件事情!但他說得那樣輕巧,絕口不提為了救人做了什麽,隻是平靜地說自己碰巧救了一個人。“他算是我真真切切,隻憑自己親手救的第一個人。分別時他問我名姓,我聽見了,但那時實在匆忙,就沒有回頭。”“不知道他現在過得好不好,”徐應白歎了一口氣,慨然道,“十年過去,他若是還活著,應當娶妻生子了。”付淩疑抓著鐵鉗的手驟然用力,但他又很快放開了,怕露出什麽異樣來。但那鐵鉗還是彎了些許。“你還記得他?”付淩疑開口問。“記得,”徐應白神色溫和,“那小孩看著乖巧,膽子卻很大。”“同你性子有幾分像。”付淩疑扯了扯嘴角,笑了:“是嗎?”徐應白不輕不重地“嗯”了一聲。“徐應白……”一道沙啞的嗓音在營帳裏麵響起。徐應白驟然抬起眼,付淩疑眼眶有點紅,湊過來看他,語氣認真又近乎哀求:“你同我試一試,好不好?”徐應白一怔,他當然知道這個試一試是什麽意思,昨夜那個火燒火燎的觸感似乎又湧上唇邊,他謹慎地朝後一仰。付淩疑的瞳眸狠狠一抖,那一瞬間他幾乎想要直接將徐應白撲倒在地。他不想再這樣下去了。不想再和徐應白隻保持那麽一個主仆的關係……因為不夠,遠遠不夠!幹脆生米煮成熟飯好了,付淩疑的心重重跳著,把徐應白綁在自己身上。這樣就不用分開,徐應白也沒法離開自己了。不能放徐應白離開,因為他真的會消失得無影無蹤,就像……就像上一世一樣……綁起來,關起來……才是最有……不……付淩疑很快又擺脫了這個念頭,心中對自己那肮髒的想法感到惡心。他重新看向徐應白的眼睛:“我……你……就試一試,你要是真的不喜歡,隨時分開,好不好?”“能多久,就多久,好不好?”“就像葉永寧說的,一切順其自然,試一試就好,試過了覺得實在不行,也不強求,好不好?”徐應白聞言陷入一陣沉默。付淩疑的話語一字一句砸在他的心上,他琥珀色的瞳孔映著付淩疑那哀戚的神色,禁不住顫了顫。他不知道要對麵前的付淩疑說些什麽,竟然一時失了聲。他們靠得那樣近,心跳聲呼吸聲千絲萬縷地糾纏在一起,好像他們一直以來都那樣的親密。徐應白能感覺到自己的呼吸並不那麽平穩。急促得有些不正常。那曾經堅固的心防也有土崩瓦解的征兆。有誰能抵得住一個人兩世的追逐……而徐應白即便鐵石心腸,也不過是紅塵俗世中的一個人,敲得重些,那心門就開了。他也清楚自己,動心就是動心,沒有什麽好嘴硬的,但他對事向來慎重,對感情更是如此。過了好一會兒,徐應白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我給不了你什麽。”他開口道。“你不用給我什麽。”付淩疑回答得斬釘截鐵。“………我,”徐應白頓了頓,有些艱難地重新組織語言,“我不會像你愛我那樣愛你……”“你該明白的,”徐應白的聲音低得近乎呢喃,“我沒有那麽多的時間和心分給你……”“這對你來說,太不公平;對於我來說,也沒有負責……我不想你有朝一日”“後悔。”“我不會後悔的。”付淩疑著魔的目光籠著徐應白,他想要低頭親吻徐應白,但又怕徐應白不喜歡,隻能暫時按捺住躁動不安的身體。他的聲音溫柔又壓抑:“隻要是你給我的,我都甘之如飴。”“更何況你給我的,我到下輩子,下下輩子,也還不完的。”徐應白目光微微一頓。他心中百轉千回,最後隻化為了一聲歎息。怎麽會有這麽傻的人,利弊同他說得這麽清楚,他還是要往火坑裏麵跳。自討苦吃。徐應白在心中歎氣。罷了。“過來,湊近點。”徐應白忽然開口。熟悉的語氣,很溫和,但不容置疑。付淩疑眼睫顫了顫,往徐應白的方向湊了湊。徐應白微微偏頭。那溫和又淩冽的蘭花香氣瞬間籠罩了付淩疑,又蜻蜓點水地離開。徐應白在付淩疑眼睛上印了一個吻。付淩疑的脊骨頓時狠狠一抖,他瘋了一樣按住徐應白的後腦勺,不管不顧地吻了上去!齒關被強硬撬開,徐應白被迫仰起頭,喉間發出一聲急促難耐的喘息。付淩疑細細密密地吻著徐應白,那一聲喘息讓他深不見底的眼眸裏麵浮起近乎失控的暗光。“徐應白……”他低聲叫道,“嬌嬌……”“嗯……我在,親慢點…我受、受不了…”徐應白見縫插針地應了一下,隨即那吻就慢了下來,幾滴滾燙的眼淚砸在他的臉上。付淩疑哭了。徐應白被吻得眼尾紅了一片,付淩疑帶著薄繭的指尖擦過那一片顫抖著的緋紅,與此同時,徐應白抬手擦過付淩疑的眼角。把付淩疑的眼淚給擦掉了。第46章 謀皮馬頭坡是肅州和安西郡交界處的一坐山頭。之所以叫馬頭坡, 不是因為形似馬頭,而是因為當年晉朝名相裴允明曾一人單騎闖進闖進駐紮在此的敵營,將當時還是小皇子的晉武帝給救出敵營, 期間還斬掉了敵軍大帥的馬頭。晉武帝即位之後, 幹脆把這賜名為馬頭坡。馬頭坡全是飛沙走礫, 寸草不生,登上坡頂,能遙遙望見肅州的城池。一支形容整肅的軍隊沉默著往馬頭坡行進。為了不拖慢行軍的進度,徐應白沒有再坐馬車,而是騎了一匹駿馬, 付淩疑緊隨其後, 寸步不離地跟在徐應白身邊。而不是往常那樣跟在身後一步左右。其餘暗衛看出來主子和頭兒的關係似乎變得有點不一樣,識趣地圍出了一個大圈子, 讓他倆相處。而中軍的騎兵則又圍了暗衛一層,一眾人層層疊疊地將他們的統帥牢牢圍起來了。沒日沒夜地趕了三天路, 終於到了馬頭坡,隻見烏壓壓一群提著雪亮烏厥彎刀的騎兵正在那等著。為首的阿古達木穿著獸皮製成的衣裳, 耳邊綴著銀環, 一雙鷹目掃了掃, 很快鎖定了中軍之中的徐應白。徐應白裹著那件灰藍色的狐裘, 山水畫卷一般清麗又濃墨重彩的容顏十分惹人注目, 一雙蒼白而無血色的手牢牢拽著韁繩。阿古達木眼尖的發現徐應白騎的是一匹性子暴烈的汗血寶馬。那馬周身泛紅, 皮紅色的鬃毛像一團烈火,一步一步走過來時, 像血在馬皮上流動, 高大威猛的身形和凶悍的外表在眾馬之中十分出群。阿古達木自己以前也有過這樣一匹馬,和徐應白身下這一匹幾乎一模一樣。但可惜的是沒訓成, 那馬寧願死都不願意屈服於他,一度讓阿古達木很是惱火,最後幹脆把那匹烈性的馬給放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