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隨的“仆從”除了付淩疑被留下來照顧徐應白,其餘全部被關進了牢房。徐應白在院子的小亭下坐著,彼時天已經開始熱起來了,院子裏麵的樹杈子葉子綠油油的。隻是風還是大,付淩疑怕徐應白吹著風生病,還是給徐應白披上了一件披風。他半跪著給徐應白把披風帶子係好,徐應白手指有節律的敲在石桌上麵,而後偏了偏腦袋溫聲問付淩疑:“你說這個院子裏麵有多少人?”付淩疑目不轉睛地盯著徐應白,嘴上則乖巧地回答徐應白的話:“約摸十七八人。”在他眼中,徐應白額間的玉飾和耳上的銀鏈隨著偏頭的動作輕輕一晃。這些玉飾和耳飾都是付淩疑親手做的,並且親自給徐應白戴上的。耳飾是付淩疑很早就打的,早先付淩疑就注意到徐應白耳垂上有顆痣,他想著這顆痣其實很像環痕,就鬼使神差地到金玉店裏打了一對耳飾出來。但徐應白沒說過會戴耳飾,所以直到昨日付淩疑才拿出來。他原以為徐應白會不同意戴,已經做好了被拒絕的準備。但沒想到,徐應白隻是誇了一句好看,就讓付淩疑給自己戴上。付淩疑記得昨日徐應白一邊偏頭讓付淩疑幫他戴上耳飾,一邊溫聲道:“我小時候,每次過節道觀裏麵都要讓小孩扮金童玉女,隻是道觀裏麵女孩子不夠,實在沒辦法,就總是拿我去充數。”“那時我不僅要穿女孩子的襦裙,還戴過耳飾,這裏本來應該有一個環痕,”徐應白指著耳垂處彎著眼笑了一下,很是懷念當時在道觀的日子,連帶著語氣都更加溫柔,“後來長大了沒再注意,環痕就消掉了。”付淩疑給徐應白打的耳墜不需要環痕就能戴上。他隻給徐應白戴了一邊,因為隻戴一邊就足夠讓人為之驚歎注目,而戴全的……除了自己,他不許任何人看見。“在想什麽?”徐應白用手在付淩疑麵前晃了晃。付淩疑倏然回神,目光在徐應露出的一小節脖子上停了一會兒,然後狼狽地收了回來,沙啞道:“在想你。”徐應白輕輕挑了一下眉,然後伸手把自己的領子往上拉高了一點。他記得這上麵的吻痕還沒消完。“有把握一個人從這裏出去見王暉嗎?”徐應白壓低聲音問。“有,”付淩疑仰頭看徐應白,“但……”付淩疑皺著眉頭:“我不能把你一個人留在這裏。”徐應白神色平和,聞言短促地笑了:“無妨,我能護好自己。”“再說,還有其他暗衛留守周圍,你也隻是離開一小會兒而已。”付淩疑盯著徐應白一會兒,最後小聲道:“那等晚上我再走。”徐應白輕點了一下頭,表示同意。而彼時,在定襄郡,莊恣正忙裏忙外處理郡中事務。定襄離長安不遠,是靈州往長安要道的必經之地。莊恣一邊處理定襄郡瑣碎繁雜的政事,一邊聽底下的官員報告情況。先前徐應白曾在定襄郡當過郡守,他年紀輕輕,但政績斐然,曾經在定襄郡推行過很多好的政令,使得定襄郡大小官員不敢再屍位素餐。後來徐應白升調至長安,但那些政令仍舊留下了下來,也讓初來乍到的新官莊恣沒那麽捉襟見肘。等到巡防衛開口,話沒說上幾句,莊恣手上的毛筆頓時停了。“等等,”莊恣神情淩厲,“你說定襄郡周邊似有兵馬?”巡防衛點點頭,道:“是,隻不過還不能確定是不是兵馬,定襄野道的山路有大批踩踏的痕跡。”“或許是山匪也說不定。”莊恣卻搖了搖頭:“應該不是山匪。”徐應白剛來定襄郡的時候就剿過一批山匪,後來在他治下,定襄郡輕徭薄賦,百姓安樂,幾年來都未曾出過匪患,臨近幾個郡的匪患也被他派人或剿或招安。如今哪裏還有大批山匪在定襄郡周圍?怕是有人起兵造反。“加緊定襄周圍的巡防,”莊恣急匆匆道,而後隨手拿了一張信紙,在上麵言簡意賅地寫了定襄的狀況,而後將信遞給身邊的隨侍,“八百裏加急送往長安!務必送到梅相手中!”說完又急匆匆趕往都督府,去商量布防的事情。日落月升,很快就到了夜晚。魏照派了一批又一批人來試探徐應白,甚至還有來查驗他的臉乃至身體的,徐應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輕輕鬆鬆就把這些來試探的幕僚堵得啞口無言。沒人能在他這試探出什麽。直到深夜,這一撥撥來往不停的人才離開徐應白所在的小院。等到最後一個人踏出院門,徐應白鬆了一口氣,有些疲累地按了按眉心。付淩疑倒了一杯熱茶塞到徐應白手裏。徐應白淺淺地喝了一口,就將茶杯攏在十指中取暖,他冰涼的指尖輕輕搭在玉色的茶杯上。付淩疑半跪在徐應白的腳邊,把下巴擱在徐應白的膝蓋上。徐應白伸出手,食指中指並攏纏繞付淩疑散落在自己膝邊的發絲。“袖刀還帶在身上嗎?”徐應白聽見付淩疑低聲問。“帶著。”徐應白回答道。那袖刀小巧,機關也巧妙,並不容易被人看出來是一把凶器,被徐應白順利帶進了寧王府。聞言付淩疑的手指動了動,而後徐應白隻聽見一陣叮叮當當的響聲,付淩疑從自己身上拿出了許多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兒。也不知道魏照那樣嚴苛的搜身,他是怎麽把這些東西帶進來的。他將那些小玩意一個個拚接起來,竟然是一個梅花袖箭和三支鳴鏑。“拿著,”付淩疑支起身,在徐應白手背上親了一下,小聲道,“最多一個時辰,我就會回來。”在這時間內,如果徐應白有一丁點閃失,思及此,付淩疑烏黑的眼眸稍動,胸膛劇烈起伏著。他冷戾地想,那麽寧王府全府都得見閻王!第59章 不冷五更天, 朝廷軍駐紮處,馮安山被叫起來看信使送來的消息。如今除卻幾位身居高位的將軍,沒幾個人知道徐應白不在。徐應白悄聲離開, 倒不是因為怕自己離開而動搖軍心, 而是擔心自己離開的消息傳回肅州。這一支幾千人的兵馬, 幾乎都是去歲徐應白帶到嘉峪關的,在徐應白親自操練和指揮下對徐應白極其信任,隻要是徐應白的號令,沒有不聽從與執行的可以說是徐應白的親兵。除外他們素質極高,是一支沉默而凶悍的軍隊。但如今其中還混有約摸幾百人的肅州兵, 阿古達木還在肅州, 徐應白並不信任這位新上任的烏厥王。這世上沒有永恒的敵人,也沒有永恒的盟友。馮安山一邊練兵, 一邊和幾位將軍展開按有徐應白印章的書信,剛看完, 一名巡防兵就朝他們過來,一邊手扯著一位扯著一位老道, 另一邊手拎著一位穿著道袍的小孩。“你鬆手!”小孩全身上下髒兮兮的, 委屈巴巴地喊道, “我要找我師父!”他一邊說一邊撅著嘴, 感覺下一瞬就要委屈得哇哇大哭。巡防兵將他放在地上, 抱拳對馮安山道:“馮將軍, 這兩個人說要見太尉大人,我們覺得他們甚是可疑!但又不敢輕易打擾大人, 就先把人帶到這來了。”謝靜微本來還哭哭啼啼的, 聞言頓時大怒道:“你才可疑!我可是師父的小弟子!師父最疼我了!”馮安山與諸位將軍:“?”一旁的玄清子:“……”這丟人的現世寶!被徐應白寵得無法無天的!雞飛狗跳了好一陣,謝靜微和玄清子總算證明了自己的身份, 被巡防衛和馮安山放了進來,暫住在徐應白的營帳裏麵。謝靜微趴在桌子上看輿圖,他不敢動上麵插好的小旗子,隻能好奇地用眼睛看那一條條被徐應白劃出來的行軍路線和各個插著旗子的據點。玄清子憂心忡忡地在營帳內走來走去,一邊走一邊再次和馮安山確認:“他真去了靈州?”馮安山道:“是啊,咱們大人帶了幾名暗衛去了靈州那邊。”“……”玄清子憋了一會兒,忍不住低聲罵道,“這孩子,不要命了!”馮安山看這位玄清子臉色不好,向來大老粗的人也忍不住給自家主帥解釋道:“老師父,您老別氣,咱們大人向來說一不二,攔不住的,況且大人也是想一探究竟……”玄清子重重歎了口氣,他知道這些將領沒一個能拉得住徐應白的。這人就是打定主意之後八頭牛都拉不回來的性子。玄清子不由得想起當年徐應白要出玄妙觀入世,十幾名師叔師伯輪番勸了都沒用,最後自己心一狠,把徐應白關小黑屋了,可誰知道徐應白竟然還是鑽了空子下山。最後還是玄清子妥協,還火急火燎給梅永寫信,希望昔日好友多少照顧一下這逆徒。論說徐應白在外麵摸爬滾打幾年,對自己的身體也了解,應當也知道輕重,可玄清子一想還是擔心得不得了。徐應白那一身舊疾,他幼時玄清子不知給他找了多少大夫,個個都說這破爛身體絕活不過二十五。徐應白如今都二十四了。前些日子,玄清子想到這些事情,實在是放心不下,火急火燎問了梅永徐應白如今何在,一得到消息就風風火火往徐應白這邊趕。原先他沒想帶謝靜微,可誰知道這小子不知從哪得到的風聲,還是跟了出來。現在想來,謝靜微那神鬼莫測的溜走手法,還是得了自家師父的真傳,一脈相承地讓人頭疼。謝靜微看了那輿圖一會兒,好不容易才看懂一條行軍路線。他伸手揉了揉眼睛,對玄清子道:“師祖,我們什麽時候出去找師父啊?”玄清子摸著胡子瞪眼氣道:“能怎麽找?去靈州找也隻是給你師父添亂罷了。”“你師父那小兔崽子,和你一樣,都不讓我省心!”他嘴上絮絮叨叨地罵罵咧咧,手上還是翻找出了一瓶藥,遞給了留守在營帳這邊的暗衛,讓他們想些辦法給徐應白送過去。彼時,靈州寧王府中的一處小院,徐應白剛剛起身。早上晨寒風重,又因為現今不是深冬早春時節,也不在長安太尉府,沒有炭火可以燒。徐應白隻能伸手將一件厚實的狐裘披在身上,卻還是被冷得肩膀有些顫,忍不住咳嗽了幾聲。剛一出聲,徐應白就被人裹著狐裘環抱起來。付淩疑用那件狐裘把徐應白裹得嚴嚴實實的,兩個人一起坐在藤椅上。付淩疑靠著徐應白單薄的脊背,額頭壓在徐應白的蝴蝶骨上,鼻尖傳來一陣陣屬於徐應白的蘭花香氣。徐應白坐在付淩疑大腿上,足後跟踩著付淩疑的腳背,沒沾上一點地板。緊接著,徐應白覺得自己的手被人握住了,低頭一看,付淩疑兩隻手從自己腰身那環過,緊緊握住自己那雙冰涼的手。徐應白眼角一彎,神色平和,語氣溫柔:“你這是在當暖爐麽?”他一邊說,一邊用右手拇指輕輕摩挲著付淩疑左手的虎口與指尖。那上麵有一層一層的繭,摸起來粗糲付淩疑常年舞刀弄槍,長繭再尋常不過。徐應白自己的手不長這樣,雖說他也拿過刀劍,但並不頻繁,手上隻有食指和拇指的指尖有一層薄薄的,因為翻書寫字而留下的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