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承午心裏沒底,果然柳言開始動手挑,有的丟左邊有的丟右邊,沒多久就分成三堆出來,最中間的那堆卻寥寥無幾。柳言憋著笑,故作嚴肅地指著中間那堆到,“我讓你找的藥材,”轉過去點了點右邊最高的那堆,“沒用的野草。”再點點左邊的,“嗯,野菜。”柳承午臉色一下就白了,說不出的緊張,柳言不想他又跪,擺擺手就止了他的動作,“我初識的時候都沒認的那麽快,更何況你。”那人沒說話,柳言把藥材和野菜都撿了,隨手就把裝了半籠的竹簍丟給柳承午拿,“行了,一起洗了吧,晚上煮野菜吃。”柳承午拿著竹簍亦步亦趨地跟在他後麵,沒拐多久就到了一條河流旁邊,他先前捉魚的地想來該比這裏要低些,不至於這麽湍急,柳言往河邊的草地上一坐,就等著柳承午把竹簍裏的東西洗幹淨。可有他盯著看,那人就怎麽都做不利索,繃著肩膀洗,像要把手裏的東西捏爛似得。柳言了然,幹脆不去看他,從懷裏掏出隻簫來,他以前沒興趣,但拿到手了,就忍不住想試著玩上一玩,現在閑情正好,便拿出來做消耗時間的。而昨日柳言便是用這隻簫做的施刑之物,隻是下手過於寬容,倒也不至於令承午心有餘悸,再次見也僅是隻簫罷了。見主人自顧自擺弄起竹簫,他總算比方才自在了點,隻是要集中注意卻還是比想的要難,好不容易對著流溪清幹淨了一小把野菜,柳承午忍了又忍,終是沒能忍住地抬眼悄悄看了眼旁邊隨意坐著的人。他的主人豎簫的姿勢極漂亮,眼瞼低斂,神色淡漠,端的是十足的架勢,隻是吹出的氣渡進簫管裏,聲聲換出的皆是啞音。第9章 吹的人不覺得有什麽,偷瞄的就有些局促不安,還沒想好該作何反應,察覺到視線的人已經順著目光撇回來,柳言安靜地將他看了又看,直看得原暗衛全身都僵了,才緩緩問到,“你方才可是想笑話我?”這問題把承午嚇的不輕,慌忙就朝那人的方向跪下去,由蹲姿改為跪姿順暢極了,隻是膝蓋磕在地上的聲音悶的讓言想皺眉,“屬下...”才開口,忽又想起那人不喜他自稱屬下,忙低著頭改了,“承午不敢。”柳言默然看了看眼前一臉緊張的人,接著將視線繞過他去尋那因突然鬆手而掉進河裏的野菜,無處著力的青綠植物一下就被流水衝了個老遠,在河流下方浮浮沉沉,“菜被衝跑了。”與先前不相幹的話,柳承午把那句子在心裏思量了一遍,奈何正在請罪無法去追,隻得把頭又低了低,沉聲道,“承午知錯。”知錯知錯,哪裏又有錯了。柳言把竹簫輕打了一下在他頭上,隨意抵作了這錯的罰,就轉回去接著擺弄那件樂器,而等把那半簍東西都洗淨了,柳言也沒吹出個音來,他倒不在意,隨手拍掉身上沾的草屑站起來,領著柳承午往回走。兩個人一前一後地穿過幾乎透不出光的林子,柳言聽著後邊輕到不可思議的腳步聲,居然還覺得挺舒適。畢竟這樣身後綴個人的情形,對他來說實在算是新鮮,柳言從以前就不樂意合群,別人看他總是溫溫潤潤的笑,一副好結交的樣子,但若是靠的近了,就會被不動聲色的推開。世間有個說法,說人總是會劃個圈兒,願意讓進的人才能進,其他的一律隻能待在外麵,實打實的區別對待,柳言倒不這樣,他一視同仁慣了,誰都不讓進的。因此會讓他覺得跟著個人卻沒不自在,不管怎麽說都有些越界。柳言停了下來,他這一停,後麵跟著的人自然也沒再往前走,柳承午心中疑惑,正要出聲詢問,從前方的草堆裏卻探出隻野兔子。那野物沒想到出了遮身的長草會直接碰上人,慌慌然就折著身子向別處跑,那麽小的一隻跑起來極快,被驚動的矮草還晃著,淺灰色的影子已經追不見了,柳承午立刻反應過來,微傾著身去請示,“主人?”“啊,”柳言被那突然竄出來的活物弄的正愣神,那人在身邊一喚,下意識就應了一句,結果身邊忽然帶起一陣風來。柳言隻看見那人快速地掠過半空,踩在樹幹上借力的同時拗下一截細枝,剛反身便施勁投擲出去,伴隨尖銳的風嘯聲,柳言還怔著,柳承午已經回來了,手裏舉著隻被貫穿咽喉的兔子,傷口僅樹枝尖的粗細,整齊地穿透過去,被當作目標的估計連疼都沒察就已經斃命,當算得上一個幹淨利落。先不提這種到處可見的東西拿來做武器要求有多高,單這逃命野兔胡亂奔跑的速度就需要足夠的判斷與準度,柳言瞧著從傷口裏不停滴落下去的深紅液體,第一次意識到眼前這人的武功高的離譜,別說柳言還沒怎麽試過原主會使的毒,便是他試熟了,正麵交手的情況下,在柳承午麵前也沒有多少勝算。那人既隨手折根木枝都能取野兔的命,便同樣也能取柳言的,有這等能耐的人,何必委屈自己在不會武的柳言身邊侍奉。柳言越想越不解,那人回來後就舉了野兔跪在他麵前,半點沒覺得哪裏不對,柳言靠近一步,將指腹貼上了柳承午的喉頸。指下的人頓了頓,卻挪都沒挪,馴服地將毫無防備的要害交給他拿捏,柳言便是個病弱的文生也能輕易要他性命。脈搏從手指下透過來,一下一下沉穩地跳動著,可隻要柳言願意,現在就可以讓它停下來,柳言壓低了音,“若是我要你死,你怎麽說?”跪著的人隻是斂著眼,完全不帶起伏的答複到,“主人命一聲就是,承午必不髒了主人的手。”他答的平靜,柳言心裏卻掀起浪來。那人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改叫他主人的柳言清楚,但其中的含義卻是現在才完全明白,那一句主人叫出來,便是把自己的命完完全全的交托到柳言手裏,隨他擺布處置,別說最初做了錯事可以懲他承罰到死,就算什麽過錯都沒,隻有柳言樂意,活與不活也不過一句話的事。真的比起來,柳承午連那隻兔子都比不過,那野物好歹還知道掙紮求生,可到了柳承午這,卻是連求一句饒都不會,最後還怕會弄髒柳言的手。當真傻。柳言隔了一日才悟明白,明白了就覺得沉,他向來討厭束縛到了極點,哪裏肯再把這人留在身邊,先前不過是賭他不會回來,回來了也隻打算逗弄個幾天就送回去,反正總是要送回小王爺的,幹脆準備趁現在覺得麻煩了直接趕人。可他低頭去瞧那安安靜靜跪著等命的,心裏居然有些微的不舍,他想那人現在眼裏該也是靜的,像是無風的水麵,讓人想弄出些慌張。柳言猶豫再三,最終還是沒能把那趕人的話說出口,雖說這人回去應當也不會受他什麽牽連,但放在小王爺手裏,便總有一天會折的,柳言不是什麽善心之人,在原先的世界裏也算見慣了生死,更何況這人分九等的地方,可旁的人如何他懶得去管,眼前這個卻有些舍不下,許是逗弄起來實在有趣的緣故。柳言閉起眼,到底是妥協了,他想既然都是要折,與其折在小王爺手裏,還不如折在自己手裏。他把指尖從那人脖頸上收回來,一時覺得順,又摸了摸那人的頭,“走了,晚上把這兔子一起燉下去。”要說人有時候,總是存了些本能在。春日微涼的風從林中空隙裏吹拂而過,聽在柳言耳裏,就多少有些緊慌的味道,他抬頭去看天色,果然被枝葉擠在一起遮了大半的天空正緩緩壓下淺灰的雲,一副將欲落雨的架勢,柳言也不覺得意外,這春勢總是如此,晴著晴著就陰,陰著陰著便晴,生機盎然極了,看著叫人心悅。但心悅不代表樂意淋雨,柳言加快了腳步,而他後邊的那個更是能輕鬆跟上主人的速度,兩人緊趕慢趕地才回到小屋裏邊,沒多久果然就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想來山中比起外頭總是潮濕一些,那聽著沒什麽聲的細綿雨幕落了沒多久,遠遠近近的山林間便繞上了縹緲霧氣。柳言隔著窗子看了一會,使喚柳承午去把藥房的門窗關嚴實了,才把采回來的藥材拿了些來弄碎煎水,被揉碎的葉片浸在水裏煮,不一會就浸出淺綠偏黃的汁,直染的小半罐清水都一齊變了色,綠泱泱的晃著。第10章 柳承午以為這是一會要拿他來試的藥,便安靜候在旁邊,柳言喚他了就準備接過來飲下,沒成想柳言卻沒讓他拿,隻是把藥罐端離了炭火,再指他去取了隻盆過來。熱著的藥汁與其中沉個半底的葉片一起被倒進盆裏,柳言來回晃了好幾下來散熱,等沒什麽熱氣冒出來了才伸隻手探進去,虛握了團草葉子出來,一邊捉了柳承午左手的手腕帶到圓盆上方,用不停往下濾水的碎葉緩緩擦拭。柳承午沒想到特意去山裏找的草藥是給他敷手用的,一下沒回過神來,愣愣地就著被扯過去的姿勢半彎起身子,柳言擦了沒兩下,見他這樣站著挺別扭,又讓他去找張小竹凳來坐,結果那人卻沒應,不聲不響地就跪下去,倒讓柳言有些意外,“寧願跪著也不坐著?”那人這次才悶悶地應了句是,柳言猜他怕是連敷手的差事都想要過去,隻是礙著昨天被阻過一次沒敢再提罷了,要讓他安心坐著確實不太可能,柳言想得開,那人若覺得跪著好受些便任他跪著,況且熱敷與冷敷不同,溫度變涼後就沒有多大用處,也就沒再說要他去坐的話,等敷到水溫差不多要變涼了,柳言就起身去尋幹巾,替他把手上殘著的藥汁葉片弄幹淨了,才把方才一起尋來的傷藥放到桌上。柳承午從開始就靜的不像話,隻低著頭隨主人擺弄,此時弄完了也沒什麽動作,跪在那一動不動的,柳言覺得奇怪,稍稍探下身子去瞧,就見他略緊地抿著嘴,眼睛黑漆的像被潤濕了似得,看的人心裏...忍不住要軟上三分。柳言又有些想歎氣了,他沒再繼續打量,沉默著把傷藥瓶子打開,又將那人左邊的袖子捋上去,露出個還沒結好疤的傷口。他先前左手罰的重,熱敷的時候自然先從那邊開始,雖然隱在黑衣裏,但柳言敷的仔細,理所當然就發覺了,他記得自己昨日幫柳承午冷敷時是沒有這個傷的,因此還有些疑惑,等把袖子撩上去後,卻發現這是用力咬傷的,“你還自殘呢?”柳承午見自己熬刑不過用來止聲的傷口被發現了,一時驚惶起來,竟掙紮著把手收回去,柳言沒做防備,倒讓他成功脫離了,可柳承午這才真的清醒過來,他看著自己收回來的左手,被自己剛剛的行為嚇的整個人都定住了,在通黑的衣服下麵陣陣發寒。柳言見他慌的厲害,就重新牽引著對方的手湊過來,往那傷處上麵塗藥,“還會躲呢,很疼?”倒是對他貿然反抗的事沒多大介意,柳言塗的又緩又慢,就有點安撫的意思在裏頭,這般好一會才讓僵著的人慢慢放鬆下來,“既然怕被我發現,咬之前怎麽不想想的?”柳承午愣著神,他聽出了話裏的意思,卻不是對他撐藥勁時要借外物來阻聲的不滿的,反而像是因著他自殘的事,不免有些茫然,好半天才躊躇開口到,“...屬下可否去尋塊軟木來?”他要過來的這位是必須要磨牙不成的麽柳言心中無語,但咬軟木總比咬自己好,也就答應了,他想著現在正好拿了傷藥,幹脆讓柳承午把衣服脫了,去瞧他當初來時身上的傷好的如何。當時柳言沒想過會留這人,柳承午又不是來求醫的正主,隻隨手丟了瓶傷藥給他算完事,不過就算是隨手給的,那也是頂好的東西,這麽幾日用下來,傷口恢複的還算不錯,柳言找了幾處傷的比較重的地方細細抹了,也讓自己能夠安心。結果那人得了空還真向他請示說要去尋軟木,柳言先前就答應了,現在更沒反悔楠的道理,隻得吩咐讓他打傘出去,柳承午從前做暗衛,遇上大雨也是直接淋在下麵的,哪裏用的上傘,可主人的話不管是什麽都得聽,於是便抱著傘出去,半晌後又抱著傘回來。柳言見他身上被雨水弄的濕,懷裏的傘倒是沒怎麽觸水,簡直要吐出一口血來,指著門就趕他出去,“趕緊滾去燒水!”柳承午在命令下燒水沐浴,沒一會就由著熱水將自己弄暖,而那些淋透了的衣物無論如何都穿不到身上去,柳言本想把自己的衣服借給他,奈何兩人站在一起,倒是喚主人的那個要高上半個頭,於是隻得去尋原主師父留下的舊物。好在東西雖是壓了箱底,但到底比柳言的尺碼要大些,穿在柳承午身上也不算縛手,柳言難得瞧他穿這顏色淺的,心中自然覺得新奇,可惜終歸還是差了一等,覺得不如深色來的清冽內斂。要說柳言本來替那人好好上了一次藥,結果卻被淋了一身的雨,也就懶得再管那些已經沒什麽大礙的舊傷,隻準備收拾下手腕上的,因著柳承午糟蹋自己的行為實在讓人氣結,柳言便徑直把人帶到灶房,按記憶從幹燥角落裏翻出罐封死的蒸餾烈酒來,拿碗盛了一份之後,照著他腕上的傷就倒下去。手腕上的傷看起來是不嚴重,可柳承午咬的狠,使的傷口十分深,而這酒又著實烈了些,怕是比受刑時潑的鹽水還要難熬,於是柳言毫不意外的看到那人猛的顫了一下,卻仍撐著沒發出聲,隻在眼裏些微露了點痛楚,“你倒是硬氣,怎麽都不喊疼的?”“...主人。”這樣一聲喚完就沒了下文,柳言猜著是那人不知該回什麽話才好,躊躇下隻能如此應對,他也不拆穿,把消毒用的烈酒一點點沾著擦淨了,才又把傷藥抹了一遍上去,“知道為什麽故意折騰你麽?”“屬下...愚鈍。”柳言差點一口氣沒提上來,可柳承午總是對他唯命是從恭恭敬敬的,他會這樣說,那就真的是不明白,弄的柳言連火都發不出來,隻得沒好氣的訓他,“是挺鈍,那傘是拿來給你抱著的嗎?”“屬下知錯。”柳言見他又跪下了,覺得自從這人認他做主之後,不知下跪請責了多少次,難免有些無力,便居高臨下地瞧著他接著發難,“錯在哪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山間柳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颻今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颻今並收藏山間柳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