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了?”柳承午因為這動作一個激靈反應過來,忙將口中麵點囫圇咽下,他前傾過身子靠近主人,壓低了聲音急急問道,“屬下吃剩的東西,主人,主人怎可...”他驚慌起來一時口無遮攔,連吃剩這種不知輕重的糊塗話都徑直說出來了,柳言從這人神情中瞧出明晃晃的擔憂和無措,才發覺他的傻木頭竟然是對這等小事在意至此。可這又有什麽好去計較,要是他們調換過立場,由柳言先行咬過了再分予柳承午,難道對方就會覺得別扭嗎。柳言知道這人自律的厲害,在麵對自己時更是克己守禮,但若成為戀人了都還要遵循主從有別那一套,就實在是過於生分了,他不喜歡這樣,便假裝沒聽出對方話裏的意思,語調慢悠悠地有意曲解到,“這麽小氣?”柳承午聞言一愣,停在那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接著就聽他的主人帶了些情緒地繼續道,“不過吃了你半塊點心而已,這就舍不得了?”他這詰問突如其來,硬是把聽他說話的原暗衛給打懵了,柳承午下意識呢喃了一句沒有,等慢上半拍回過味來,便比之前還要緊張的,努力而急切地想要自證,“求,求主人明鑒,屬下絕無這種念頭。”柳承午言辭懇切,其間的誠然堅定一覽無餘,奈何柳言天生壞心,又是有意要引他移開注意,麵上便並未顯露出端倪,甚至還有模有樣地作出了幾分不悅和委屈,“那你為何要攔我?怎麽,你拿我的東西可以,我拿你的就不行了?”這項罪責若細究起來著實嚴重,柳承午果然驚惶,結結巴巴應著不是,自回來後就小口喝著湯的單鈺實在沒能忍住,從碗後邊略微抬起眼睛,頗為隱蔽地偷偷瞄了柳言一眼。她其實並不了解發生了什麽,但或許是旁觀者清的緣故,柳言的此番問責在她聽來不僅毫無嚴厲之意,反而還透著股說不出的戲謔味道,她心中猜疑,又不好貿然出聲打斷,便隻能嘬著碗沿做壁上觀,待柳承午在主人的哄騙下句句應承,轉眼連“那你吃過的東西我是碰得還是碰不得?”這樣莫名其妙的問題都回避著視線支吾答下了,這才確認柳言隻是在故意捉弄柳承午。單鈺微微咋舌,降低自己存在感的重新埋下頭去,她算是看明白了,自己這位新雇主哪裏是偶爾壞心,分明是對欺負人樂在其中,偏生柳承午瞧著像是處事不驚的性子,實際則被主人拿捏的死死的,隨便戳上一戳就分寸大亂,讓她這個局外人不知該說些什麽才好。當真是什麽壺配什麽蓋,單鈺一點都不想參與其中。於是等三人用完午飯,柳言已然心滿意足,單鈺與他約好之後會麵的地點和大致時辰,便自己一人先出了酒樓,準備去購置合適的馬車。這事他們在路上就討論好了,畢竟男女有別,隻有一輛馬車確實不夠方便,而單鈺作為平添麻煩的一方,也不好意思一直占著馬車,讓雇主自己夜宿野外,對此自然十分讚成。不過讚成歸讚成,這其中的費用,單鈺卻是無論如何都不肯讓柳言承擔的,隻是她現在身無分文,實在沒法兀自逞強,便與柳言打了個商量,將這錢算作是向他借的。其實被原主閑雲野鶴一般的生活習慣熏陶久了,柳言早已經把錢財這種身外物看的非常輕淡,並不在意為了舒適多費那麽一點銀兩,但是單鈺如此介懷,咬著這點怎麽都不願妥協,柳言也就決定隨了她的意,免得這人情一時欠的多了,反而讓對方感到不自在。單鈺得他應允,心裏還真不再有什麽多餘的負擔,對於要挑選自己使用的馬車甚至還變得幹勁滿滿起來,與二人分開沒一會就步履輕快地跑沒影了。柳言坐在三樓遙遙瞧著她離遠,才百無聊賴似得托著下巴,慢慢考慮在這段時間內該做些什麽才好。他遊曆在外已有好幾個月,對於古時的市集城鎮早就沒了最初的新奇,並不樂意在這等燥熱的天氣裏漫無目的地到處亂逛,但若讓他就這樣什麽都不做地幹等單鈺回來,卻又覺得過於無趣了一些,因此頗有些猶豫不決。柳言想了一會拿不定主意,幹脆轉頭去問默默坐在他身邊,因為窘迫仍舊低垂著眼睛的柳承午,“你說,我們該去哪兒打發時間好呢。”他說的漫不經心,連點疑問的語調都沒往裏邊用,柳承午聞言卻驀然一頓,登時顯而易見地鄭重起來,略微皺起眉間地偏了腦袋認真思索。柳言不再出聲,一邊由單手半撐著臉頰,一邊等待柳承午的回答,他凝視這人專心致誌的嚴肅模樣,在自己意識到之前輕輕勾起了嘴角。這是他的承午。無論先前陷在什麽樣的情緒裏,隻要他想,就能輕易左右這人注意。哪怕所說不過是他脫口而出的戲言,也足以引得對方萬分的重視。而萬分重視的柳承午反複思量,還真替主人尋了個不同的去處,他抬頭望向柳言,一雙黑漆的眸子沉斂斂的,“主人可還對弓箭存有興趣?”柳言茫然地眨眼,遲疑過片刻了才反應到柳承午為何會這樣問?因為他曾一時興起,在樹林子裏模仿過拉弓射箭的姿勢。柳言掩住嘴,低低笑了兩聲。他隨口提起、隨手比劃,連自己都已經快忘記了的東西,普天之下大抵也就隻有柳承午,會像這樣珍而重之地記在心間。雖然對弓箭不是非常熱忱,但這是柳承午難得主動給出的提議,柳言自然不會選擇駁回,他扣住柳承午的手腕,稍微往上施了點力,“當然有,我們走吧。”柳承午被如此示意,忙順著主人的力道起身,結果跟著走了兩步,才發現主人根本不打算放開,反倒改扣為牽,溫溫柔柔地握住了他的指節。他們身處鬧市,算得上是在眾目睽睽之下,柳承午下意識環顧左右,生怕因自己害主人平遭非議,柳言覺他腳步遲疑,漸漸都落到自己後邊去了,便將其拉至身側,讓柳承午與自己並肩而行,“在想什麽呢,路都不好好走。”護衛隨侍本就天經地義,柳承午先前總是與主人錯開半步,一是為主人警戒周圍異動,二則是出於身份主從有別,可他現在看著主人熟悉的笑顏,轉到嘴邊的話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因為他的主人正牽著他,一派坦蕩,正大光明。仿佛任何事,任何人,那些世俗中的看法指點,身份上的雲泥之差,全都無法影響和動搖他分毫。柳承午微微一窒,緊張和歡喜這才後知後覺地漫進胸膛,他心如鼓振,而在反複的猶豫之後,終於還是試探性地微微回握了主人。柳承午不善表達,又是沉默內斂的性子,因此但凡有一點舉止上的主動,在柳言看來都是彌足珍貴的進步,更何況他這一下捏的那麽輕,生怕被厭惡似得小心翼翼的,便將柳言的一顆心戳的又甜又軟,帶有鼓勵意味地跟著緊了緊手上的力道。他們踩著屋簷的陰影走,一路避開頭頂炎熱的日頭,柳言像被人灌了蜜水一樣,哪怕隻是牽個手也極不安分,一會勾人指尖一會蹭人掌心,硬是把青澀非常的柳承午作弄地麵紅耳赤,連平時偏低的體溫都略略發起燙來了。柳承午聽得自己心聲激越,隻好在這難以抗拒的親密中艱難辨識,最後總算帶主人找到了一處鐵器鋪子,強裝鎮定地指引主人進入其中。由於受到朝廷管製,這種民間售賣的弓箭在長度和重量上皆有限製,好在柳言隻是打算拿來消遣,並不在意自己射出的箭矢能有多大的殺傷力,而弓箭的選材多為木和竹,其中可選用的種類又有許多,這家鐵器鋪裏雖非應有盡有,但弓箭的數量也算有那麽四五件,柳言對其中機巧一概不通,便忽略掉是自己想要射箭玩的事實,理直氣壯地全盤交與柳承午,讓他替自己去斟酌決斷。柳言得了空閑,就在這鋪子裏背著手轉來轉去,此處想來時常會有習武之人光顧,除去農具,還陳列著種類各式的利器兵刃,柳言一樣樣仔細看過去,他在靠角落的位置發現幾把短刀,忽然想起柳承午也有在身上收些暗器,便不做他想地出聲招那人過來。柳承午本低頭比較手中弓箭,聞言自是不做耽擱,放下東西快步歸於主人身側,柳言隨手挑起一把匕首,滿懷興致地拿給他看,“你放起來的那些可有需要替換的?”柳承午隨著主人的動作看去,見那利器在主人的比劃下寒光閃爍,忙伸手接過,以防主人在不注意間弄傷了自己。那把匕首並非什麽極物佳品,握在手中的質感頗為一般,與柳承午先前做暗衛時分配下來的武器沒有多大差別,使用起來十分容易損壞。柳承午記得自己曾經因此在任務中受過傷,也不知多少次地更換掉那些經過使用破裂殘缺的暗器,但他現下探了探內襟,暗暗壓過那裏邊藏有的一柄短刀,由於跟隨新主人後不再需要時時搏命,沒有多少用得上它的地方,竟到現在仍是完好無損。而暗衛低微,身家性命不值一提,被主家一批批地派出去填劍口,與這用完即丟的器物其實沒有什麽不同,偏生他的主人也是這般細細嗬護,對待珍寶似的穩當安置,於是至今同樣安然無恙、刀封鞘中。柳承午滿懷感慨,他垂下眼眸,將手裏的匕首放回原處,“回主人,暫無這個必要。”他說沒必要,柳言作為一個外行,自然不會再去多問什麽,最後就隻由柳承午謹慎挑選了弓和數十支箭矢,以及相應的皮革護具便作罷離開。而這弓箭是弄好了,他們站在街口瞧了瞧天上的日頭,雖離約定好的時辰還有些遠,但左右沒有別的消遣可做,幹脆直接向與單鈺接頭的地點走去,準備在那裏坐著慢慢等人。他們到的早,如柳言所料的那樣沒有發現單鈺的身影,於是便在邊上找了家茶館。由於柳承午拿著弓和箭,看起來實在有些顯眼,兩人又要隨時注意單鈺回來了沒有,就沒打算往裏進入的太深,隻在門口附近選了位置坐下,一邊悠悠哉哉地喝茶,一邊聽館內的說書先生口若懸河。他講的大多都是江湖中的逸聞軼事,從門派爭端到花前月下,一路滔滔不絕地說下來,可謂是出口成章、巧舌如簧,再配上手邊的一方醒木,明明隻有一人,卻愣是將故事的氣氛渲染的一波三折,引得館中眾人皆凝神細聽,待說到熱切最高處時,還會頗具默契地一同稱奇叫好,柳言吃著酥殼的小點心融入其中,雖未出聲附和,但也覺出了一些趣味。隻是他湊熱鬧湊的正起勁,卻聽那說書先生話頭一轉,竟從嘴裏蹦出了醫仙柳延幾個字,柳言吃點心過甜了剛準備喝兩口茶解解膩,聽到這差點將嘴裏的茶水吐出來。他伸手捂著強行咽下,接著才低下頭連續咳了好幾聲,柳承午受了一驚,連忙傾身替主人輕拍起後背,他擔憂的不得了,好不容易見主人逐漸和緩,這才得以分出多餘的精力,再看向堂中說書人的目光已明顯變得不善,竟隱隱有了些動怒的意思。柳言沒察覺出柳承午的情緒異常,他從聽故事卻聽到自己頭上的意外中回過神來,尚不知該作何反應,便隻順著柳承午的動作虛扣住這人的腕子,借他的手喝了點水去潤因為咳嗽有些疼的嗓子。他們弄出的動靜不大,因此並未引起旁人多少注意,柳言心情複雜,但到底還是沒有冒然出聲打斷,硬是皺著眉頭聽那說書先生滔滔不絕了一大通。“……說到醫仙柳延,那可是生死人肉白骨,江湖上響當當的人物……”“……想讓他救命的人呀,多的像那江中鯉、林中葉,隻可惜柳醫仙神龍見首不見尾,看病的規矩還多,前去求醫的人裏,十個得有八個無功而返……”“……再說宣鹿以南,有個單姓的行鏢世家,如今的當家也是青年才俊,前途可期……”“……他那妹妹一見柳醫仙神采,便對他暗許了芳心,每每與他相會,就嬌俏的猶如二月花……”“……二人佳偶天成,可謂是羨煞了旁人,怎料命運多舛,紅顏薄命,這好好的一對有情人,竟落得陰陽相隔的結局……”“……單銘揚不忍好友終日哀痛,遂為其引見自己另一個妹妹,說來也巧,單家這兩朵姐妹花,乃是一胎帶出來的孿生子,相貌是十成十的相似……”“……而這姐妹同緣,確是一段少有的佳話……”柳言強忍羞恥聽完說書先生對柳醫仙天花亂墜的一番馬屁,本以為已經經受了極限,沒成想接下來居然還跟著原主和單錦的愛情故事,柳言目瞪口呆,一時甚至沒想出以原主惜字如金的性子,旁人又是如何得知這些經曆的。雖然其間描述與事實存在不少出入。柳言覺出端倪,不由對此鄭重了一些,而等他繼續往下,聽到單鈺和原主竟也情投意合,最後作為姐姐替亡妹再續情緣時,心情便毫無意外地變得陰沉。他從未研究此道,並不清楚在這古時,親姐妹與同一人結緣是否會被稱為佳話,但撇去這點不談,這個故事的後半段從一開始,就已經完全被歪曲,修飾上了不少你情我願的偽裝。何況他救下單鈺帶在身邊不過才幾日,除去那時在場的幾個當事人,不可能還有誰知道其中秘辛,更別提是被說書人拿來當故事本了,因此分明是有誰在故意散播,要讓世人都按這流傳以為發生了什麽,給自己搏一個不錯的靠山和名聲。可柳言實在想不明白,先是下藥設計,把自己妹妹的清白當做籌碼利用,之後又顛倒黑白,讓世人以為單鈺是心甘情願,而他和柳延已經結成了親家,試圖用謠言逼醫仙妥協,柳言無法理解單銘揚在做了這麽多糟心事後,怎麽會覺得柳神醫柳延就肯忍氣吞聲,真的按他的意願乖乖就範?柳言被氣的不輕,但至少表現的還算冷靜,反倒是柳承午見主人被如此編排心中不悅,湊近主人身側低聲請示,“此人胡說八道,屬下去讓他閉嘴。”他難得帶著情緒顯露出鋒芒,便讓柳言微微一愣,反應過來後哭笑不得地製止住這人,他輕輕撫摸柳承午的後頸,如同安撫一隻為了主人露出獠牙示威的犬,柳承午順從地低下頭,在主人的動作中逐漸平靜下來,柳言就笑著打趣他,“你和人家說書先生較真有個什麽用,這事又不是靠他傳出來的。”柳承午抿著嘴,半晌才悶悶地應了一句是,惹得柳言樂的更厲害,哪裏還記得方才煩悶,直按著這人就是好一頓搓揉。他們正鬧的起勁,忽聽得有人脆朗朗地叫了聲公子,抬頭才知是單鈺找了過來,不止如此,她還換了身易於行動的窄袖騎裝,在手裏握著一柄新買的長劍,瞧起來英姿颯爽,處處都透著江湖俠女的利落灑脫。單鈺喚來二人注意,也不害羞扭捏,在他們麵前抬起手左右轉了轉,彎了月牙般的眼睛笑著問到,“如何?”比起之前看起來文文靜靜的衣裙,倒確實是這樣要更加襯她,柳言真心實意地誇了兩句,就讓單鈺十分受用,笑眯眯地準備在旁邊坐下,柳言不想在這裏和她解釋,便在她落座前開口攔住,單鈺疑惑地看他結算了茶錢,又無聲指了指門外,雖然不明白要做什麽,但還是點點頭,顛兒顛兒地跟著出去了。她從柳言那借來的是整張的銀票,但因為一眼看中了一把不錯的劍,又給自己添了幾身合適的衣裳,能用來買馬車的錢就不太充裕了,所幸單鈺對這個並不講究,最後隻隨便選了輛能容人的馬車就算完事,而現在她卻坐在這輛馬車的前室上,聽柳言和她概括說書人的種種描述。柳言看單鈺的臉色來回變換,最後已有些難言的呆滯,便知她也被自己兄長的厚顏無恥嚇到了,單鈺愣愣地看向自己的手心,過了片刻忽而輕聲笑起來,“哥哥他…竟是一點餘地都沒想過給我留……”她雖在笑,給人的感覺卻格外悲涼,柳言不喜歡方才還活蹦亂跳的小姑娘露出這副神情,便安慰小孩似的將她的腦袋微微往下一壓,末了還沒忍住地拍了拍,“那你打算怎麽辦?”單鈺被他這舉動嚇了一下,哪裏還顧得上繼續傷感,她像隻貓兒一樣圓睜著眼睛,又抬手猶豫地摸了摸自己被人拍過的頭頂,接著卻驀地咧嘴笑開了,“您做什麽呀,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她嘴上嫌棄,心情卻顯而易見地恢複過來,單鈺想起柳言問她的問題,便頗為恨恨地眯起眼睛,一字一句道,“難道就他會編故事嗎?”他們既然能在茶館裏這樣聽到,就一定是單銘揚花了大價錢,讓買賣情報的組織四處散播的結果,而這一家生意兩家做,同樣的手段放在那,沒道理單銘揚能使,他們卻不能使。單鈺說到這突然一噎,略為心虛地偷偷去瞧柳言,她剛剛想起自己其實身無分文,連身上的衣服都是管柳言借來的錢買的,單鈺用食指尷尬地轉著自己身前一小縷垂下的烏發,語氣有些訕訕,“…不過公子,這委托所需要的費用……可能就得請您先墊付一下了。”柳言對上她的視線,小姑娘就帶著點討好地朝他笑笑,像隻喵喵叫著扒在人褲腿上乞食的小奶貓,柳言不由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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