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洛哥哥,輕禾的份也漏算了!”她這一冒頭,柳言倒認出來了,卻是先前讓他在腳踝上打了石膏的小丫頭,也不知怎麽想的,拖著一條傷腿還能跑到這來。而比起隻替她正過骨的柳言,常年在仙居樓中的懷洛自然更了解各人的脾性,他看清是誰,便沒忍住笑著指出,“亭雪性子軟和,沒能領到也就罷了,你這般咋咋呼呼,怕不是想多拿幾個,”懷洛說著,才有些恍然大悟地看向少年,“莫非是輕禾喊你一起過來的?”那叫亭雪的少年就畏縮起來,扒在門後可憐兮兮地眨眼睛,小丫頭被揭穿了也不慌,她有模有樣地嚴肅著神色,堅持說到,“才不是,我是真的沒拿到,”輕禾話音一轉,倏然裝起無辜來,仰著腦袋委委屈屈道,“懷洛哥哥,你就相信我嘛。”懷洛哭笑不得,哪裏看不出對方在故意耍寶,但討石榴不過是小孩子心性,他也不至於真的同這個小家夥爭辯真假,隻是輕禾不安分的厲害,拄著隻瘸腿都能蹦來蹦去,讓懷洛沒法坐視不理,於是便叫亭雪先把她送回屋老實呆著,之後再過來拿兩人的石榴。輕禾本來還努力耷拉著眼睛扮乖,聽懷洛說會有自己的份,立馬開心的像隻得逞的小狐狸,她攀上比她大幾歲的亭雪的脖頸,等對方極有默契地背起自己,就搭著他的肩膀嬌聲嬌氣地催促起來,“亭雪哥哥,趕快趕快。”亭雪被她催的緊,隻得和公子致過禮後匆匆離開,倒像是走的晚了懷洛就會反悔似的,柳言在旁從頭看到尾,等外邊那兩道稚嫩的交談聽不見了才低笑出聲,對懷洛由衷感歎,“他們二人的脾性倒是互補。”懷洛點點頭,對這結論頗為認同,“亭雪性子太靜,也就輕禾這孩子總愛拉著他到處跑動,慢慢倒變得親密無間了。”隻可惜…懷洛思即此微微黯然,並沒有將心中所想繼續同柳言講。可惜按照年紀,亭雪將在今年的點秋宴上領取花牌,而掛了牌的姑娘小館,除非能同懷洛一樣攢下名望暫得安寧,那麽最多三個月期限便得開始以身侍客,亭雪的性子過於綿軟,也不知之後是福是禍。他們耐心等待少年回來拿石榴,結果等對方再次慌張跑來時,卻不是為了石榴的事,亭雪氣喘籲籲,因為太過緊張,剛開口就不自覺帶了點哭腔,“公子!外頭…外頭有個客人,借著運送九華的由頭混進來了,現在正在前邊鬧事,嚷嚷著一定要見您。”為了設宴布置,仙居樓買進了不少品相上佳的秋菊,在這幾日雇夥計陸續搬入樓中,倒沒想到會有人憑此混水摸魚。懷洛經曆多了大風大浪,這會聽亭雪說對方指名要自己過去,也沒有表現出什麽擔憂,隻是問過輕禾的去向,確認她在自己的廂房裏好好呆著,才和柳言低頭致歉,準備過去看看情況。柳言在柳承午的保護下安穩慣了,對這種用小伎倆胡攪蠻纏的地痞無賴同樣不當回事,便隨口提議,“需要我一起麽?”懷洛拱拱手,哪裏可能真的帶柳言去前邊看人鬧事,“不敢勞煩先生,我自己能處理。”他說完起身,在和亭雪一道離開之前,對屋內候著的另一名少年發話到,“冬青,替我給先生奉茶。”冬青本來也準備跟著,聞言就不甘不願地噢一聲,又坐回去侍弄茶具。他在懷洛身邊呆的時間不算短,得益於公子言傳身教,在沏茶上也有一定造詣,隻不過現在懷洛不在,柳言沒等多久就覺得百無聊賴,而大概是前邊的動靜鬧的有些大,連庭院裏練舞的姑娘們也都不見了蹤影,空蕩蕩的沒什麽意思,柳言耐著性子把板栗吃完,見懷洛還是沒有回來,就叫上柳承午,打算前去看看需不需要搭一把手。然而柳言剛出去,就在過廊裏遇上已經應付完外人的懷洛,對方看見他這架勢,當即有些意外地停住,“先生是準備回去了嗎?”“沒有,出來瞧瞧你解決的怎麽樣了,”柳言說著,目光溫和地越過他看了眼後邊的過道,關切著說,“可有什麽麻煩?”懷洛神色平靜,看不出喜怒地輕輕搖頭,似乎覺得有人闖進來大鬧並不值得一提,“勞先生記掛,不是什麽大事,已經讓他們將人請出去了。”他口中說請,語氣卻著實沒什麽溫度,也不知方才到底發生了什麽,惹得這人如此不豫,柳言無意探究懷洛私事,因此便隻含糊應下,當作沒有察覺,不過他既已出了房門,倒也沒什麽心情再回去繼續喝茶了,於是等確認過懷洛平安無事,就還是開口作別,讓懷洛回去好好休息。柳言決定要走,懷洛自然不會不知趣地加以阻攔,他回房看見冬青守在茶幾邊,便告訴他先生已歸,讓他把桌上的茶具一並清洗了,冬青得公子吩咐乖乖收拾起茶盞,等收到柳承午的茶盞時,就不太高興地和懷洛抱怨,“您不知道,那侍衛不識好歹的很,我好心給他斟茶,他卻連碰都不碰一下,這上等的龍井,全給他浪費了。”由於柳言不計前嫌,曾給冬青開過調理的方子,他對那名醫者的態度早已友善許多,見麵也能真心實意地露一露笑,可與柳言不同,柳承午不僅威懾過冬青,每次過來還都冷冷板著一張臉,又總對他一副愛搭不理的模樣,惹得冬青氣的牙癢,每每瞧見就覺得礙眼,這次被拂了麵子更是如此,他越想越不甘心,自然逮著機會向懷洛告狀,“若隻是不喝茶也就罷了,他還自己帶個破竹筒顯擺,瞧起來瞎講究的很,也不知道裏頭盛的是什麽東西,我聞著甜膩膩的,好像還有蜂蜜的味,”冬青一邊做活一邊說嘴,怎麽想都覺得忿忿不平,“不過是一個下人,裝什麽金貴,坐在那跟個主子似的…”“夠了。”冬青的話頭猛然被打斷,這才發現懷洛臉色微慍,顯見的有些動怒,懷洛低聲嗬斥起他,“都道禍從口出,到底是誰教你在背後議人是非,什麽不中聽的話都隨便亂說的?”冬青極少被公子這般嚴厲責問,聞言立馬熄了氣勢,縮著脖子不敢再講,委委屈屈地低頭收拾茶盤,懷洛素來嬌慣冬青,見對方如此,也不忍繼續發作,他略微疲憊地歎一口氣,視線無意中落到桌麵,就忍不住停頓了一下。桌上放著一套彩釉瓷盤,被柳言拿了兩隻出來裝板栗,懷洛之前就覺得先生的習慣有些奇怪,要把板栗對半拗開先吃一半,剩下的一半再左左右右地分放進兩個盤子之中。他當時弄不清規律,也不知柳言為何要如此麻煩,但現在海棠紅的瓷盤放在柳承午的位置上,裏頭的板栗已然空了,另一隻鵝黃的則在原位,還與之前一樣零零散散躺著幾枚果實。懷洛隱隱萌生出一種猜測,卻實在不太敢去相信,他伸手從鵝黃的彩釉盤中撚起半顆板栗,再三猶豫後,還是沒能忍住放入口中,又緩又慢地咬了下去。這會正是出板栗的時節,帶殼的栗子哪怕隻是隔水煮熟,吃起來也十分美味,可懷洛凝神細品,卻能輕易嚐出嘴裏的板栗帶有苦味。哪怕外表看起來完好幹淨,有些板栗也會差那麽點味道,或是不夠鬆,或是不夠甜,更有甚者還會混有壞果,吃起來便會是帶苦的,懷洛征忡片刻反應過來,便壓不住酸澀地扶住桌麵,閉起眼睛自嘲地笑了一下。方才他讓人把闖入者趕出去的時候,對方說了什麽來著?‘早晚要出來賣身的妓子而已,還真當自己是個什麽東西’他哪裏比得過柳承午……能像他一樣被主人妥帖照顧,在柳言心裏金貴的不像話,連吃個栗子都要先試過味道,隻把甜的那一半留給他。作者有話說:第97章 這之後連著幾日, 柳言都沒有再來過。畢竟仙居樓最近閉門不迎客,自然也就不會有人受皮肉之苦,需要他這個大夫過來幫忙看傷敷藥。至於樓裏將近的點秋宴,哪怕名字取的再怎麽斯文高雅, 藏在下頭的也不過是些齷蹉不堪的醃事罷了, 懷洛並不想讓柳言知曉的過於細致,在他委婉推脫有事來不了時反倒鬆了口氣, 真心實意地讓先生不必介意。而等點秋宴過後, 數不過幾日便到了中秋, 這八月節乃是人人翹首以盼的大節,岐元城內自然處處會有慶典,放花燈賞圓月熱鬧非凡, 而在這之中最為盛大的, 當屬城中幾戶大家牽頭舉辦的宴射。懷洛身為仙居樓頭牌,身份雖登不上台麵, 在岐元卻勉強算的上是小有名氣的人物,倒也被遞送了帖子, 能夠憑此入內一聚, 遞帖的主家願意賣他情麵, 還多給了他一個人的名額,懷洛便讓冬青跑腿給柳言傳話, 問先生有沒有興趣一起前去。他心思向來沉, 又在風月之中閱人無數,其實早就看出先生是認了死理,對柳護衛的心意輕易不可能動搖, 可偏偏就是因為如此, 懷洛才會知道的越明白越無法勸自己釋懷, 他藏著點不可為人道的小小的謀算,終究還是想要借此再去試最後一次。畢竟有資格參加這場中秋宴的賓客非富即貴,沒有點門道的尋常人根本進不去,柳言從前不曾來過岐元,對此未必一點興趣都沒有,而他若是同意結伴前往,懷洛隻占著兩個名額,自然是沒有辦法叫上柳承午一起的,於是便能順理成章,讓他能有個與先生獨處的機會。沒成想冬青去過一趟,等回來後卻說不需要借用公子的名號了,柳言自己也有收到宴請的帖子。少年講這話時懷洛正坐在涼亭裏頭,手執一枚黑子指導亭雪走棋,清俊的青年聞言微微愣住,少有的顯露出一點詫異,“…先生手裏也有帖子?”冬青就一邊應是一邊坐到他們身旁。他一路小跑回來,氣喘幹渴的不行,公子的東西他是不敢擅自亂碰,於是便隨手拿了亭雪跟前的茶杯子,咕咚咕咚灌了兩口,“先生說到時會帶那護衛一起,讓您再另擇一名同行人,”少年最是討厭柳承午,偏生走到哪裏都有他,連先生要去赴宴都事先預留好了他的位置,心裏不免有些酸溜溜的,在解了口渴後就耷拉著肩膀同懷洛說話,“倒不知先生的帖子是從哪裏來的,竟也有旁人的名額,還能讓個護衛陪同著去。”懷洛在他絮絮叨叨的間隙裏回過神來,便快速收拾好情緒,看不出在想什麽地垂下眼眸,“先生是個大夫,日日治病救人,醫術又精湛高明,能與貴人結識自然不是什麽奇事。”他說著,在抬手覆指間落下一子,瞧起來雲淡風輕的樣子,卻直把亭雪的白棋連著吞吃了一大片。懷洛其實挺喜歡教亭雪下棋的。這孩子的棋路過於單純,隻懂得看眼前得失,哪怕再怎麽思慮也不過兩三步,並不擅於目光長遠地設計布局,倒和他之前同柳言對弈時的感覺極像。懷洛想起自己與柳言下棋時注重的地方從來都不是如何取勝,而是怎麽不動聲色地給對方適當放水,讓先生不至於輸的太慘,就發自內心地有些想笑。可惜先生下棋是沒什麽天賦,在他所求之事上卻全無破綻,待人接物雖包容溫和,卻總似有一道越不過的隔閡橫在跟前,令懷洛半點踏入其中的機會都尋不到。在外人口中能拿千金擲一笑的懷洛公子就無聲歎氣,將棋盤上氣盡的白子一枚枚收拾出來放到一邊。他撿的心不在焉,便使坐在對麵的亭雪變得有些戰戰兢兢,總覺得公子好像心情不太好,不知是不是氣惱自己技藝實在不佳的緣故。亭雪偷偷打量公子臉色,正猶豫該不該主動認輸,就見公子慢慢停了動作,接著卻忽然瞧著棋盤輕聲笑了下,也不知是在和誰說話地喃喃開口到,“也罷,左不過最後一次了。”他這話前言不搭後語,在場的兩個小家夥都沒能聽明白,冬青被公子慣的膽大的很,他從桌上拿起一瓣剝開的石榴,歪了腦袋奇怪問道,“什麽最後?”懷洛隻是微彎嘴角,並沒有要回答對方疑問的意思,他用指尖輕輕敲打一下棋盤,示意亭雪繼續落子,冬青白討了個沒趣,就坐回去往嘴裏一顆顆地塞石榴吃,他吃到一半,突然一個激靈想起正事來,忙巴巴湊到公子身旁,陪笑著討好道,“公子,既然柳先生自己有帖子了,要不您再考慮考慮,帶上我一起吧?”懷洛就看他一眼,語氣平平地將對方的熱切期待推回去,“你近來不知輕重,說話口無遮攔的厲害,指不定什麽時候就會招惹來麻煩,我怎麽可能放心帶你去,”懷洛說完,也不管在一旁重複著可是,著急想要替自己辯駁的冬青,目光在另一人身上略微一轉,便快速做下了決定,“亭雪,到時你同我一起。”“…我?”亭雪深感意外,接著就被冬青不加掩飾的眼神刺的縮了縮脖子,他坐立不安,用手捂著棋盒小聲喚到,“但,但是…公子……”懷洛對這兩人的性子了如指掌,他帶著些警示意味地叫一聲冬青的名字,等對方悻悻收回視線了,才神色恬淡地對著亭雪道,“就要領花牌的人了,帶你出去見見世麵。”*而在另一邊,柳言則在柳承午的指導下忙著練習射箭。他停留岐元也有一段時日,但除了出入仙居樓診治之外,隻在偶爾有興致時到大街上擺過醫攤,連願意坐下來的病人都沒遇到幾個,自然不曾像懷洛以為的那樣接觸到什麽權貴,柳言之所以能拿到邀請的帖子,不過是因為單鈺的表哥沈傅瑉乃是負責籌辦此次宴飲的主家之一,能夠動用關係為單鈺行個方便,由小姑娘借花獻佛帶給了柳言而已。柳言生來心無大誌,從沒有想過要特意去結交那些手握權勢的上位者,但這出門在外難得遇上個節日,聽起來又是他沒見識過的熱鬧,便對此感興趣起來,不僅收下了請帖,還在聽完單鈺的轉述後躍躍欲試,想要在宴射上贏回一樣戰利品。不過就他目前連靶邊都碰不到的箭術,自然得臨時抱一抱佛腳才行,而沈傅瑉這些日子一直忙碌於中秋宴的準備事項,根本騰不出時間來陪單鈺,小姑娘自個兒無聊得發慌,看到柳言鬥誌昂揚,便自告奮勇,想要跟柳承午一起指導公子射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