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言就被這出乎意料的情形駭住,當即無法動作地僵在原地。他動彈不得,心跳卻控製不住地迅速加快,柳言兩世加起來都不曾真正經曆過什麽大風大浪,更別提在猝不及防中看見這副場景,一時之間根本不知該如何應對,隻能強迫自己先將注意從那張充滿恐懼的臉上移開。可他剛落下視線,就發現男人的手臂以一種極不自然的姿勢向外彎曲,無力垂放在地上的一雙手更是慘不忍睹,柳言隻來得及看見幾片外翻的指甲就忍不住倒吸氣著閉上眼睛,由於這個畫麵浮現出隱隱的痛意。男人發不出聲音地掙紮了一會,大抵是實在疼過了勁,很快就身子一歪兩眼翻白,在禁錮下半坐著昏死過去,可惜失去意識並不代表熬完了酷刑,柳言眼睜睜看著背對自己的原暗衛全無憐憫,見人昏厥也隻將手往上挪過寸許,接著竟又是“哢嚓”一聲,好不容易逃開片刻的人便再次被劇痛醒來,重新跌回先前的煉獄之中。柳言心如擂鼓,對眼前種種懵的厲害,他聽著耳邊自己的呼吸聲發愣,緩了好一會才喃喃憋出一句,“承午…?”他喊的很輕,帶著點本人都沒意識到的警惕和小心,本來全心專注於手下任務的青年就被這聲低喚驚擾,條件反射地回頭察看,而在與那人四目相對的瞬間,柳言忽然明白了單鈺為何會如此反常。因為那不是他所熟知的柳承午。回過身來的原暗衛一聲不吭,麵色沉靜,可那雙不帶感情盯著他看的眼睛卻冷厲而狠絕,甚至隻是這般對視,都能讓人感覺到撲麵而來的肅殺的戾氣,如同攜雜著化不開的濃濃的血腥味,恍然間竟令柳言覺得,現下站在他麵前的這個人,隻不過是個輕賤人命,一心殺戮的冰冷凶器而已。柳言在無形的威壓下驟然發冷,本能驚懼地想要避開,他從前確實知曉,但也隻是字麵意義上的知曉,所以居然到了這會直麵鋒芒了,才突然無比真切地有了實感,意識到柳承午的這個暗衛出身,於他而言究竟意味著什麽。他的承午染過血,柳言皺緊眉間,勉強往後退了一步,他的承午…殺過人。屋內靜謐無聲,柳言這一動,就好像打破了什麽平衡,使得失去理智的柳承午輕輕一頓,本來仿若無光的眼眸總算得以恢複清明,他緩慢地眨了眨眼睛,見柳言站在門邊,習慣性的想要回到主人身側,然而還未等上前,便因為對方複雜而又抗拒的眼神定住了,柳承午有些愣愣,幾近茫然地看著眼前的醫者,“…主人?”可那總是溫和待他,耐心縱容的主人卻一反常態,隻站在原處不肯應聲,柳承午心神一凜,這才遲疑地低下頭去,不知所措地看了看自己被血跡沾染的指尖,以及地上那兩個不省人事的身影。他如遭重擊,似是終於理清自身處境,驚悸之下又猛然抬頭去瞧主人神色,結果卻在看清後呼吸一窒,覺得自己幾乎要喘不過氣來,他的主人在怕他。本應由他護衛,不該遇上任何意外的主人,現在正在戒備的危險竟是他自己。柳承午臉色差的嚇人,要用力握緊拳才能掩飾幾分失態,他沉默著不敢繼續開口,柳言又心煩慮亂無法做聲,二人便都安靜異常,頓時讓這個不大的客房陷入一種難以忍受的死寂,眼看著就要進入對峙般的僵局。好在這個緊要關頭有個聲音試探著冒出來,單鈺扒在門口,謹慎地往裏頭探了探腦袋,她被柳言遮擋看不清全貌,便不太確定地在後頭詢問到,“公子,您這裏如何了?”她這一插話,總算打破了某種無形的桎梏,令柳言得以擺脫過於緊張時身體自發出現的僵直狀態,他用力喘出一口氣,可算有精力去想眼下的正事,便頭也不回地使喚起對方,“單鈺,去把我的藥箱拿來。”小姑娘陡然得到指令,不由迷茫地咦了一聲,偏生公子的言辭不容置疑,聽起來多少還有些急切,她便連門都沒來得及踏進去,忙在回過神後一邊應是一邊趕去尋那醫箱,柳言快走幾步來到柳承午身邊,卻刻意避著視線不去看他,隻低聲嗬斥,“讓開。”他甚少如此聲色俱厲地對待柳承午,於是那人便遭不住似的狠狠一顫,卻咬緊了牙關並未出聲,柳言從餘光瞥見柳承午身形微晃,但還是如常馴服地遵從主命,安靜地往旁邊退撤開好一段距離,心裏不免生出些沉悶的澀痛,然而當他一撩衣擺蹲下身去,仔細診查起地上那兩名昏厥的傷者,就因為自己摸到的觸感忍不住打了個寒戰,再分不出心思為柳承午的反應難受。柳言強忍著心理上的不適,在那兩人的胳膊上反複按壓過幾遍,這才確定他們上臂中的肱骨,以及前臂中的橈骨和尺骨,全都被人用外力給生生震碎了。不僅如此,二人的手掌血肉模糊,本該完好的指甲已然被人盡數拔去不說,就是手指上用以活動彎折的指間關節,也被不知由什麽東西削製出來的寸長短簽刺了個對穿,而一邊各九處,一雙手便整整釘了十八根,就算柳言有原主的知識,可以想辦法挽救一二,在沒有條件開刀的情況下,這兩人的手也差不多算是徹底廢了。醫箱常用,又被柳言放在明麵上,是以不過片刻就讓單鈺尋著了蹤跡,她不敢耽擱時間,連忙抓起醫箱疾速趕回客房,可剛一進入,就發覺裏頭的氣氛有異,居然比先前離開時還要沉重壓抑,心裏不由突突打起鼓來,單鈺抱著木箱子,一邊偷瞄低斂著眼瞼直直站立的柳承午,一邊畏畏縮縮地挪到柳言身後,“公子,您的藥箱…”柳言聞言收回正在診脈的手,轉而從單鈺那兒接過醫箱,他翻找出用來穩護心脈的藥丸喂二人服下,才告知單鈺作為信物的玉牌放於何處,麵色沉冷地吩咐到,“你拿玉牌去找卦閣,若是不行就找沈傅瑉,讓他們叫幾個口風嚴實的大夫過來,給這兩個人處理一下傷口。”“啊?但是您…”單鈺在近身後終於看清了地上兩人的慘狀,饒是她行走江湖見多識廣,也極少見識到這般狠劣的酷刑,當下多少有些惴惴,因此在聽到柳言的要求時便愣了一下,差點想要反問公子自己不就是大夫。所幸她還沒真的問出口,目光就落到了公子的手臂上,後知後覺的想起公子身上還有刀傷未愈,想來並不適合親自動手,單鈺不敢細看地上二人的傷勢,又驚於公子語氣中的嚴厲,哪怕不明所以也隻能疊聲應下,轉身任勞任怨地給柳言跑腿去了。單鈺這一走,本就不大的房間馬上又陷入難言的沉寂,就如她猜想的那樣,柳言手上帶傷,活動起來多有不便,而現下大抵是心緒起伏的緣故,反而疼得更加厲害,不停從傷處傳來陣陣鈍痛。即使除去這點不談,柳言前世再怎麽說也隻是一個小城裏的普通大夫,治療脫臼骨折是手到擒來,但要讓他平心靜氣地麵對這種程度的刑傷,卻是十成十的強人所難了,柳言最後看了看眼前這兩具算得上是半廢了的軀體,沉默半晌才回避地閉起眼睛,心情複雜地站起身來。他在給這兩人診脈時就發現他們雖受盡折磨,但卻未曾傷及根本,甚至還被人渡進過內力幫忙周轉,絕不會有性命之憂,心中的抵觸就變得愈發明顯。畢竟柳承午下手之狠,從指往肩寸寸折斷,顯然沒給他們留下過任何能夠治愈的機會,再加上柳言還親眼目睹過其中一人昏死又疼醒的模樣,於是用內力相護與其說是好心,倒更像是為了延長時間,防止他們會因承受不住輕易死去。何況在這之上,柳承午還點了二人的啞穴,像這樣嚴刑拷打卻不讓出聲,便連一句審問都算不上,純粹就隻是給他們動用私刑,怎麽看都是在泄憤罷了。屋內見血不多,可柳言就是覺得鼻翼裏滿是揮之不去的鐵腥氣,攪得他直犯惡心,柳言忍耐著喉間幾欲幹嘔的感覺,慢慢看向站在陰影裏的柳承午。他從理性上其實能夠理解,知道曾經的柳承午到底是名處理陰私的暗衛,所學所用皆身不由己,哪怕今日使用的手段堪稱殘忍,以那人的經曆過往來看也不算什麽,並沒有值得大驚小怪的地方。然而理解歸理解,這件事總歸還是在柳言麵前劃出了一條看不見的坎,不論他是想要撫平還是試著忽略,都跟一根牢牢紮入心底的細刺似的,令柳言生出忌憚,本能地想要保持距離,沒法做到若無其事,能像往常那樣接近柳承午。柳言心裏又疼又懼,正在進退兩難之際,竟突然聽見一聲極輕的嗤笑,在這一片靜默當中便像道驚雷炸開,讓他因為意外愕然地睜大了眼睛。可等他尋聲看去,那人又哪裏是在笑,柳承午一雙眼睛空茫茫的,說出的話卻字字啼血,滿是尖銳的譏諷和自嘲,“屬下曾以為三生有幸,能受主人溫待照拂,隻要不犯下大錯,便可留得主人青睞…”他性子內斂,先前就算再怎麽高興,為了不在主人麵前失態,也要想著法子盡力掩飾,可這會難得微扯起嘴角了,看起來卻仿若在哭似的,柳承午頹然看著自己的主人,眼尾已逐漸泛起紅來,“……可笑屬下竟是忘了,這雙手早已經浸滿髒汙,負罪累累,一把殺人的刀本就不該妄圖站在明麵…又哪來的資格認您為主…侍奉在您的身側……”他在從前自認為犯錯時總是請罪,生怕主人會因此感到不悅,今日這般卻不跪了,隻覺得周身穢濁,確實髒了主人的眼,柳承午自暴自棄起來,便連自己這一關都跨不過去,更遑論厚著臉皮乞憐討罰,以此來求主人寬恕。可他妄自輕賤,倒讓他的主人生出不忍,柳言艱難吐息,心口裏卻像是堵了一口悶氣,無論如何都沒法通順,他難受的厲害,又實在沒法逃脫,最後不知怎的,忽然脫口而出道,“若是…我讓你對單鈺下手,”柳言原先也不知自己在戒備什麽,所以語剛出口,還因自己所言打了個哆嗦,然而等他回過神來,仔仔細細琢磨過一遍,反倒強穩下心思,壓著別扭繼續問他,“…若是我讓你去殺單鈺,亦或者是林江和小滿,你會怎麽做?”柳承午本麵如死色,聽了這話驟然愣住,接著便明顯慌張起來,倒比之前要多了些活人該有的生氣,“屬下…是屬下錯了,”他語無倫次,終究還是在驚慌中屈膝跪下,偏又不敢擅自靠近,隻能不知所措地跪在原地哀聲懇求,“…屬下知罪,屬下甘願受罰,求主人…求主人收回成命…莫要如此……”柳言靜靜看著柳承午狼狽倉惶,為了他所熟識的人們忐忑難安,忽然就覺得方才的自己傻的可笑,並且錯的離譜。他眼前這個人半生艱險,曾被人踐踏著踩進渾黑的髒水裏,光是活著就耗盡了所有精力,隻能在刑罰下被迫對自己嚴格苛刻,對旁人則冷血無情。可他的承午,真正的心性卻那麽軟。見到懷崽的孤狼會心生惻隱,被懵懂幼童糾纏會束手無策。柳言在對方的哀懇中漸生酸澀,不知不覺間,竟也有些想哭,“…你如果當真是刀,就不會像現在這樣跪著求我,”他抬步向前,等真的開始走了,才發現其實並沒有先前以為的那道隔閡,柳言慢慢來到柳承午跟前,他蹲下身,試著碰了碰那人按在地上緊攥成拳的手。柳言體溫偏高,指尖帶暖,點在手背上便立馬惹得柳承午一個激靈,瑟縮著要將沾有血跡的手往後躲,他因主人的動作窒住呼吸,死死咬著嘴唇不敢放鬆,可眼裏的水澤卻在被主人觸碰後迅速聚起,不受控製地往下滾落,柳言歎息地抬手為他擦拭,邊忍著洶湧的愧疚和疼惜緩緩開口,“至於資格,那你可知,我為何有資格聽你用主人喚我?”若非那兩個人來意堅決,不管柳言怎麽遊說都打定了主意要廢他一隻手,柳承午又怎會做到如此地步,甚至選擇用做暗衛時的手段肆意報複,柳言想明白後滿心酸楚,終於忍不住閉起眼睛,親了親那人含著淚水的濕潤的眼角,“因為你認我為主,事事遵從,所以我才能是你的主人。”作者有話說:這部分言的心態轉換…列大綱的時候覺得好順,真的開始寫了才發現比想象的要難,來回改了好幾次都不太滿意,後來實在改累了……也就這樣了如果覺得節奏太快,那就是咱腦細胞已經死了的鍋,咱懶得管了(癱)第110章 在這個世上, 人生來就分三六九等。柳承午過去隨舊主入宮覲見時,曾在禦花園碰見過當今聖上膝下尚幼的長公主,彼時那位殿下才不過五六歲的年紀,粉雕玉琢的臉蛋圓潤白皙, 一雙烏亮的眼睛仿若珠玉, 她擁著絨襖坐在鋪了厚厚一層軟墊的石凳子上,捧了一塊桃酥斯斯文文地咬, 純澈無暇的模樣看起來格外乖巧, 簡直像是從年畫裏跑出來的雪團子, 讓人忍不住想要仔細嗬護在手心裏頭。然而在這嬌嬌軟軟的孩子跟前,卻有一名內侍被護衛摁著跪在地上,大抵是哪裏冒犯了這位年幼的主子, 有侍女正對著他毫不留情地左右掌摑, 想來如此施罰已有一陣,那被反複虐打的臉頰早就變得淤腫青紫, 半點看不出本來的麵貌,而坐在上首的小公主就在這不間斷的動靜下心無旁騖地吃完點心, 又由邊上候著的侍女用帕子擦淨了雙手, 才終於想起這人似的矜貴地抬起眼睫, 奶聲奶氣地喊了一聲停。她金口一開,行刑的侍女立馬依令退到旁邊, 那內侍好不容易得了求饒的機會, 在護衛鬆開鉗製後連忙掙紮著撲伏在地上,不顧疼痛地將額頭重重磕在地上,口齒不清地喊著奴才知錯和殿下恕罪。當時柳承午從暗處經過, 對此不過短暫地撇見一二, 因此並不清楚那名內侍最後究竟會被如何處置, 然而不論是以儆效尤還是既往不咎,歸根結底都隻是長公主一句話決定的事情,哪怕這個孩子不過垂髫,尚且是不怎麽明白事理的懵懂年歲,那雙稚嫩柔軟的手裏也切切實實掌握著生殺大權,能輕易左右他人的寵辱福禍。至於那些負責侍奉的宮人護衛,甚至是朝堂上身居高位的仕宦官吏,不管年紀和資曆有多老多深,心裏是否情願樂意,見到這不到三尺高的孩子時都得低頭行禮,規規矩矩地稱其一聲殿下,顧慮著她的臉色和心情行事。畢竟這是打一出生就刻下的尊卑,無論在身份上有怎樣的雲泥之別都是天經地義,而他們尚且如此,更不要提隻能藏在陰影裏的柳承午,暗衛卑賤,身家性命對主家而言不過是可以棄如敝履的低廉物件,柳承午自然記得自己之所以能到主人身側,不過是因為小王爺在被一路追殺後囊中羞澀,實在拿不出其它東西來付診費,這才將他轉手相送而已。柳承午自幼在營裏受訓,見多了沒能順利完成任務而被刑罰致死的同僚,於是早就明白作為暗衛若想要活著,須得在主家手裏派上用場才行,他深知王府不可能豢養閑人,若是哪日自己作為刀劍發揮不了用處了,想來便隻剩下被棄置這一條道路。雖說他在陰差陽錯下更換了效忠的對象,又在主人的照拂中過上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安生日子,不必再像無根的浮葦一般朝不保夕、顛沛流離,柳承午也從未覺得這些是自己應得,隻將其視作主人的恩惠,於是珍惜之餘還滿心感激,侍奉時自然更加盡忠職守,以防做錯什麽事惹得主人厭煩失望。然而他的主人現在卻問說,自己又是為何能有這個資格。有資格得到他的忠誠,享受他的順從,甚至於左右他的想法,掌控他的生死。可這需要什麽資格?柳承午茫然地想。且不說其他人如何,但暗衛本就是主人名下的私產,歸屬於誰全憑上位者做主,難道一把刀被人拿在手裏,還能有那個權利去計較持有者的品性好壞,以及對方是否擅長使用嗎?柳承午在動用私刑時被主人抓了個正著,這會自然心神不寧,由於驚惶和自厭無法冷靜思考,他惴惴難安,又在主人的觸碰和輕吻中生出不切實際的期望,便因這一番大起大落愈發理不清主人是什麽意思,隻能幹巴巴地囁嚅道,“…屬下…不明白……”他一開口,才發現自己的語調發顫,聽起來是已然接近哽咽的低啞,柳承午下意識停住,對此深感苦悶地緊緊抿起嘴,再不願發出任何動靜的,強忍著不想在主人麵前繼續失禮。怎麽能夠如此?柳承午痛苦地垂下眼眸,試圖將那些不受控製的淚意壓製下去。在犯下大錯,無顏麵見主人的當下,他怎麽還能這般恬不知恥,仿佛自己也感到委屈似的,像現在這樣對著主人顯露弱處?柳承午越是反省便越覺煎熬,殊不知自己這副通紅著眼眶隱忍不發的模樣在柳言看來著實可憐,於是更加無法狠下心來逼迫對方了,而他以為柳承午之所以默不作聲是因為回答不上自己的問題,對此倒是絲毫不覺得意外,畢竟要讓一個自幼處於掌控的影子想通這些並不是件易事,柳言也從沒想過能靠幾句話就打破這人根深蒂固的觀念,他看著搖搖欲墜的柳承午輕歎出一口氣,幾近縱容地緩聲妥協,“罷了,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你現在想不明白不要緊,以後慢慢就會明白的。”柳言天生性子和善,又是個治病救人的大夫,一旦平心靜氣地說話,聽起來就仿佛帶著親近,會讓人不自覺跟著放鬆下來,可眼下與平常到底不同,柳言若是嚴詞厲色地斥責,柳承午或許還能強迫自己忍耐,在主人消氣之前勉力承接,可當他的主人恢複如常,像從前那般放軟了語氣耐心安撫,柳承午便再也堅持不住地塌下脊背,隻能在主人麵前苦苦掩飾地低下腦袋。但他與主人本就是平視,如此反應又怎麽可能瞞得過去,柳言側著目光去看,見自己寬慰幾句反倒又將這人弄哭了,不免覺得有些無奈和好笑,他伸手板住柳承午的臉,一邊擦拭對方濕漉漉的淚痕一邊開口調笑,“以前怎麽不知道你這麽愛哭?”此話一出,柳承午就像被人用力踩中了傷口似的別開視線,無意識流露出想躲又沒法躲的狼狽神情,柳言見狀憐惜更甚,倒也不舍得再揪著不放惹這人難堪,他慢騰騰地在柳承午臉上捏了捏,等對方稍微緩過那陣子難受勁,轉而小心翼翼地看向自己了,才抓著他的手腕拉他起身,“不鬧你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