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為何能如此肯定,覺得承午身上一定有你說的這種毒呢。”柳言神色淡淡,說話時的語氣也十分平靜,聽起來就像是單純的感到好奇,“你既說了隱毒難以察覺,又要怎麽判斷是有還是沒有?”顧睿不知道什麽陳五陳六,但到底聽柳言提起過好幾次,多少也能猜到這是對方新賜給暗衛的名字,他嗤笑一聲,覺得問出這個問題的柳言實在是有些莫名其妙,“這有什麽好判斷的,左不過一個暗衛而已,取了血直接試不就好了?”柳言略微一頓,忍不住對上顧睿的視線,等確定這人所言是自己理解的那個意思後,便也跟著笑了一下。其實在說出要用人血做藥引的時候,柳言就差不多摸清了顧睿的本性。苛待下屬,草芥人命,光是這些在柳言看來已經足夠罄竹難書,但讓他沒想到的是,靠著身份享盡權勢的王爺顯然更加殘忍,即使無法斷定桐花間是否存在,也不會對他的決定造成任何影響。或許在瑞寧王眼裏,其他人的死活根本不足掛齒,就算要毫無價值地犧牲掉一名暗衛,對他來說也沒什麽大不了的,柳言慢慢給自己斟滿茶水,竟又忍不住笑了一聲。他怒火中燒,本以為自己會控製不住脾氣當場爆發,指著顧睿的鼻子讓他從哪裏來滾回哪裏去。但很奇怪的是,柳言這會居然前所未有地感到冷靜,就好像他的情緒和理性被剝離成了兩個獨立的部分,哪怕清楚地感知著自己的憤怒,也能置身事外地掌控言行,不在明麵上表露出一點破綻。柳言甚至還有閑情跑偏思緒,在心裏回答了一下自己的提問。他當然知道柳承午有沒有中過桐花間。倒不如說事到如今了,柳言才終於得以解開疑惑,搞清楚曾經害他誤診的毒物究竟源於何處。想當初他剛給柳承午把脈時,由於還沒能將原主的學識融會貫通,再加上幫人診看的有些敷衍,便因著疏忽漏看了另一種毒的痕跡,隻按身中季月的脈象開出方子,以至於在服藥後引發了意料之外的反應,讓柳承午多吃了許多不必要的苦頭。因為這個意外,柳承午還誤解過柳言的意圖,一度以為自己是被主人拿來試毒的藥人,事後柳言也曾出於好奇,和他一起探討過這東西的來曆,畢竟柳承午在出任務時受的多是刀劍傷,中毒的次數本就屈指可數,更不要說他一個無足輕重的小小的暗衛,就算有人特意下毒,也不應該是這種平日裏看不出蹊蹺,能夠長時間潛伏在體內的隱毒才對。由於怎麽都得不出結論,他們也隻糾結了一會就沒再去管,現在顧睿來這麽一趟,其中的古怪之處倒說的通了,柳言想明白因果後豁然開朗,便笑著將杯中的冷茶一飲而盡,“貴府的暗衛會被喂食一種名為季月的例毒,不知道您記不記得呢。”他回憶了一下柳承午解釋過季月的特性,慢吞吞地開口複述道,“每兩個月需服用一次解藥,若未能及時服用便會發作第一次,等過一月再發作第二次,之後過上半個月則會發作第三次,如果期間皆不曾服藥,便會因之毒發身亡,前後相加總共三個半月,與一個季度的時日相近,是以取名為季月。”除去從小訓練出來的忠心,季月是掌控皇家暗衛的底牌,就算顧睿不需要親手賜藥,也不可能沒聽過這個名字,因此下意識就茫然道,“本王自然是知道的,這毒怎麽了?”柳言聞言嘴角微彎,像是在指點一名悟性很差的學生,“王爺要不要仔細算算,承午到我身邊已經多少個月了?”由於沒有耐心真的讓人去數,柳言很快又自顧自地接著說道,“按照季月的毒性,我若是沒有將它解開,承午便不可能站在這裏,而我既然已經處理掉了這一道毒,您憑什麽還會覺得,他身上仍然會留著另外一道呢?”柳言說完,便好整以暇地等了一會。他故意說的模棱兩可,於是好半晌才見顧睿臉色變換,理解過來話裏隱藏的意思,“你這話…是說他確實中過桐花間,但是現在已經被你解開了嗎?”柳言麵上帶笑,語氣卻幸災樂禍的,“確是如此。”他說的篤定,顧睿生出懊惱,臉色便又陰沉幾分,心情複雜地瞪了眼半隱在柳言身後沉默不語的青年。雖說本身就有賭的成分,但顧睿到底是帶著僥幸之心前來,如今得知自己與能做解藥的藥引失之交臂,感覺自然不太好受,不過等他看向笑麵虎一樣的柳言,忽然又覺得可能是對方在給自己挖坑,對這說辭不由警惕起來,“可這桐花間乃是世間少有的隱毒,豈是這麽容易就會被發現的?”顧睿毫不掩飾自己的懷疑,目帶審視地看著柳言,“莫不是神醫存著私心,想要在藥引子上多算一些費用,這才有意誆騙本王吧?”要不是說出口會貶低自己,顧睿都想問問對方是不是看他哪裏不順眼,要這樣想方設法地給他找不痛快。不過出乎顧睿預料的是,從見麵後就一直和他對著幹的醫仙這會卻變得極好說話,不僅主動提出可以幫忙解毒,並且因為顧睿對藥材的要價有所顧慮,還同意由他的部下自行準備。他突然如此善解人意,反倒讓顧睿將信將疑,覺得對方必定另有所圖,不可能真的這麽好心,柳言懶得多費口舌同他解釋,便老神在在地喝著茶等,一直等到顧睿自己考慮清楚,道一句“那就麻煩神醫”了,才心平氣和地點了點頭,轉而對門口的兩名青年下令,“我要給王爺診病,你們二人先退下吧,卯金,順便把他身上的傷口處理一下。”影十垂首跪著,沒有多心去想柳醫仙是什麽意思,然而等他聽見帶他前來的影衛應了聲是,之後過了兩息卻都沒有等到另一聲時,便在這奇怪的寂靜下心裏一緊,生出某種匪夷所思的猜測。暗衛的直覺敏銳,令影十總覺得有視線落在自己身上,他暗道應該是自己多疑,但屋裏的氣氛確實隱隱有些不太對勁,於是在一番猶豫之下,還是試探地略微抬起頭來。結果他這麽一動,還真發現神醫正一臉平靜地看著自己,那架勢竟像是在等他的答複似的,當即就把影十嚇得夠嗆,本能地去看自家主子的臉色。好在有柳言答應幫忙解毒,讓顧睿心情好轉了不少,沒有計較他隨意使喚自己的下屬,影十從王爺那裏得到首肯,忙收斂起失態,畢恭畢敬地行禮應下,起身隨卯金一起退出房間。他來到屋外,下意識想找暗處藏身,接著就從餘光撇見有東西拋向自己,忙一個激靈抬手接住,等掌中傳來冰涼的觸感,才看清那並非什麽用來襲擊的暗器,而是一隻玲瓏精致的白瓷小瓶。平心而論,影十和這裏的幾名護衛交過手,與其以命相博不說,甚至連下毒這種殺手鐧都用上了,所以哪怕在被擒後被他們動用私刑,影十自覺也沒有什麽好抱怨的。然而除去行動受到限製,影十的待遇竟還說得過去,此時換了種立場再麵對卯金,倒不知該用什麽態度應對了,影十略顯窘迫地握著那隻瓷瓶,就聽對麵率先開口道,“傷藥,自己擦。”影十微微頓住,才明白神醫的吩咐原來是這個意思,可等他低頭打開瓶口,從裏邊聞到上等傷藥的味道,一下子又不敢用了,隻覺得光滑的瓶身驟然變得有些燙手,“這太貴重了…”影十尷尬地舉著藥瓶,想要讓對方收回去,“能否勞煩您將我的傷藥歸還?我用自己的就可以了。”他身上本來也有金瘡藥,隻不過在搜身時被眼前這人收走了,那藥雖說劣質了一些,但對暗衛而言還是聊勝於無,卯金不以為意地看他一眼,沒有搭理對方的請求,他上前解開影十被封住的穴道,就徑直隱進陰影裏繼續值守。卯金離開的幹脆,影十見狀沒有辦法,隻能用手裏的膏藥自行處理好傷口,他畢竟是在神醫家裏,不好隨意上房梁踩屋簷,就尋了處比較不起眼的牆角,站在那裏等主子出來。期間神醫身邊的暗衛倒是動作利落地往返過幾次,大概是為解毒準備所需的藥物及用具,影十在牆邊等了將近一個時辰,才終於等到房門再次打開,他的主子和柳神醫一邊交談一邊往外走。雖然還未正式開始解毒,但顧睿的臉色已然好轉了許多,他手裏拿著一頁寫滿字跡的宣紙,對折後直接收進了衣襟中,柳言溫聲提醒,“那王爺就先照著藥方準備,三日後我會下山給您解毒。”顧睿自然答應,立馬就想要動身下山,柳言看了看低眉順目跟在他後邊的影十,又回想起顧睿對這人的態度,終究還是決定把他留下來,“對了,我這診費隻是稍微借您一會,等您安全回到山腳下了,記得把他還給我。”顧睿愣了一下,沒想到柳言會開口要人,這次求醫在他看來確實坎坷,但勝在最後的結果還算合乎心意,由於柳言隻說了要收診金,顧睿一點銀子都不用往外掏,倒當真覺得處處無用的影十拿不出手了,他皺了皺眉,真心實意地提出建議,“要不還是給先生換一個吧,本王在山下城中留有候命的暗衛,到時從裏邊挑個好的給你。”柳言聞言神色不變,隻是堅持自己的意思,“沒事,留下這個就行了。”他說著看向愕然的影十,理所當然地命令他道,“聽見了沒有?送完王爺即刻回來,不得在路上隨意耽擱。”影十渾身一震,見王爺沒再繼續勸說,一副隨神醫樂意的默認模樣,便知自己在這幾句話的功夫裏更換了主人,從此刻開始成為了柳神醫的暗衛。其實早在進山之前,影十就知道王爺帶他來的用意,隻是後來發生了各種各樣的事端,就憑他那糟糕透頂的表現,別說王爺和神醫了,連影十都覺得自己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廢物,等回去後就要被王爺處理掉的。沒成想柳神醫會如此決策,分明被承諾了更好的選擇,卻還是願意留他當做診費,影十難以置信,一時便有些慌了手腳,不知是該跪下行認主的儀式,還是先護送準備要走的王爺。他左右為難,由於實在緊張,後背甚至冒出了冷汗,還是柳言看出這人困境,出聲讓他趕緊跟上去,這才讓影十重新找到主心骨,在出發前結結巴巴地立誓,“是…屬下,屬下定盡快返回。”柳言笑著點頭,站在門前看他們二人慢慢走遠,逐漸連一點影子都再瞧不見,又支使卯金進屋去收拾那些瓶瓶罐罐了,才深深地呼一口氣來,卸下力道靠在柳承午身上。他都沒想到自己能偽裝到這個地步。像這樣條理清晰、縝密淡定,將心中惡念付諸於實踐,並且在所有事情都完成之後,才從那種堪稱恐怖的狀態裏脫身,後知後覺地對自己感到畏懼,“…承午,我想要他的命,”柳言一開口,才發現自己其實正在發抖,他的手腳冷的厲害,說話的聲音更是輕不可聞,像是方才所為自己都不敢相信,“我給顧睿下了毒。”作者有話說:終於,還有一章就結束了(意識恍惚)。第125章 上一世的柳言, 隻是芸芸眾生中毫不起眼的一員。他沒有顯赫的身世背景,沒有過人的才華天賦,但因為運氣還算好的緣故,哪怕始終孤身一人, 這一路走來, 也同樣不曾遭受什麽刻骨的磨難與挫折。柳言的生活平凡且安定,每天按部就班, 循規蹈矩, 他從不自詡是心懷大義之人, 但在偶爾力所能及,能幫上一些小忙的情況下,柳言也不吝嗇於向旁人分享自己的善意。所以在今日之前, 柳言從未想過自己會有這樣一麵。他甚至能夠清楚地認識到自己並非一時衝動, 而是經過慎重考慮做出的舉動,若他當時真的失去理智, 顧睿反而連下山的機會都不會有,估計直接就該殞命當場, 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至於放他離開, 也不是因著心軟, 隻是顧睿到底流著東琅王室的血,若是無端死在他手上, 想來定會引來事端, 雖說憑借原主的人脈和手段,想要自保並不是什麽難事,但禍端總歸是禍端, 就算最後能夠擺平, 中途也得為此勞心費力, 柳言不想沾上這些麻煩,便在思忖後選了個最為保險的法子。他給顧睿下的也是一道隱毒。這位瑞寧王在權謀相爭上或許運籌帷幄,但對江湖之事的了解卻算不得深,他當玲瓏莊製出的雙生世間少有,然而對醫毒雙馨的柳延來說,這種奇巧致命的玩意要多少有多少,隻不過原主獨愛鑽研,等好不容易配出成果,便將它們分門別類地妥善收好,通常不會想到要拿出來用罷了。柳言全盤接收原主過往,眼下不僅能用,還能一邊給顧睿解淥水連,一邊在他身上種下新毒,他已經布置好了最關鍵的引子,之後隻需要找個時機再添些效用,便能借由毒性將顧睿慢慢拖跨,令他入冬軀寒,入夏氣喘,一日接一日地衰弱下去,直至最終力竭而亡。他選出的毒物症狀特殊,本就極具迷惑性,再加上原主不喜交際,從來都秉承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很少對外用上這些,使其不曾有機會在世上現身,是以除了柳言心知肚明,想來再不會有第二個人有這個能耐,能診斷出顧睿是中毒而非患病,讓他在將來的某天東窗事發。可就算沒有後顧之憂,有些事情也不是別人發現不了,自己就能做到心安理得的,可笑他不久之前還曾對柳承午傷人之事耿耿於懷,如今換到自己身上,竟然也能麵不改色,幾近冷血地謀劃如何取人性命了。柳言閉起眼睛,想要試著止住戰栗,但身體自行的反應已然脫離了他的控製,即便在心裏告誡自己要鎮定,也無法靠意誌馬上克服。他緊緊地抓著柳承午的肩膀,覺得整個人如同跌進了冰窟裏,越是回想方才的心境,越是對這樣的自己感到陌生,柳承午察覺出主人狀態不對,於是也跟著擔憂起來,“主人?”他輕喚一聲沒有得到回應,又猜測主人如此是和之前所說的下毒有關,沉默了幾息便低聲詢問到,“主人,可要屬下前去處理?”這話說的沒頭沒尾,柳言聞言睜開眼,有些恍惚地抬眸看他,“…處理什麽?”柳承午略張了張嘴,接著又猶豫地抿起,他什麽都沒說,柳言卻在與這人對視的瞬間心領神會,借著他的支撐直起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