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所來到的地方是距離城市郊區不遠處的一處獨棟別墅,四周看上去很正常,也很普通,全都是被廢棄掉的爛尾樓,毫無人煙的跡象。趙青檢查了一遍後,沒有找到任何線索,他陰沉著臉,持槍耐心等待。次日清晨,一棟別墅裏亮起了燈,趙青信步走到了這棟樓之前,沒有任何躲藏和掩蓋地從前院進入,一腳踹開了緊鎖著的大門,從容踏入了這九死一生的包圍圈內。別墅內裏的裝潢看上去很陳舊和古老,地板和家具上鋪蓋著一層厚厚的灰塵,看上去許久沒有人進來過了。趙青踩在木質地板上,右手低垂握著一把黑色槍支,眉眼銳利地看向了別墅中央吊著的一個半人高的鳥籠。窄小的籠內空間中隻能塞得進一個蜷縮起來的成人,籠柵外層鑲嵌著漂亮的寶石,籠柵內裏長滿了細小的倒刺,這是一個精美的藝術品,也是一個精巧的刑具。趙青走到了籠子下方,因為籠外罩著一層薄紗,看不清究竟裝著什麽,隻能確定裏麵關著一個人,看輪廓應當是成年的男人。趙青心中一緊,他不敢立即動手,保持沉穩地觀察著四周,集中精力尋找隱藏起來的機關。有些籠子看上去普普通通容易打開,實際上在被外界觸碰或者受到撞擊的時候,會自動改變機械結構,將囚在籠內的物品擠壓得不成形狀。趙青找了一會沒能找到陷阱開關,他眯了眯眼,不願繼續耽擱下去,準備先引武裝部的人出來再說。趙青沒有對著空氣質問或者怒罵,他幹脆利落地扔下了右手握著的黑色槍支,用腳踢到了角落中去,雙手舉起緩緩後退,示意此時放棄抵抗,沒有了危險性。果然,沒過一會樓上就傳來了腳步聲,埋伏在這裏的人看見詭計得逞,就迫不及待地下來收取戰果了。趙青眼含嘲諷之意,不費一兵一卒,連一句話都不用說,偌大的功勞如此得來全不費工夫,武裝部的人恐怕在心裏偷著樂了。他淡定地等著樓上的人下來,不管怎麽樣,得先讓那些人把籠子打開,越快越好,看裏麵的人快要扛不住了,皮膚被紮出了破口,新鮮的血液順著籠邊滴落。被堵住了嘴,蒙住了眼,像一隻斷翅的鳥般無助地顫抖著,光是想想趙青都覺得心髒像是被狠狠揪起似的。他見步伐聲越來越近,樓上的人即將下來,不免認真地建議道:“我人來了,繳了械,不反抗,這樣的誠意足夠讓你們降下籠子把門打開,如果還需要我再做些什麽,盡管開口。”蘇越沒想到團長會為他做到這個地步,他剛才猶豫了一下,是在醞釀著情緒和言語,避免一下去就被團長用槍頂著太陽穴,保不準槍支走火,那他就太冤了。結果就那麽一會會的功夫,趙青竟是主動將手中的主武器給扔了?無論是以退為進,以守為攻,還是示敵以弱,藏有後手,這樣的舉動對於一名踏入敵營的傭兵而言都具有極大的危險性。蘇越不敢繼續耽擱,當機立斷地走下樓來,在上麵光出聲不夠,現在模擬人聲的機器多種多樣,團長不會相信,必須真人出場才行。還剩下最後幾級樓梯的時候,他又聽見了趙青表示會再退一步,心中莫名有細微的觸動。易地而處,換位思考,他也能做到這個地步嗎?蘇越踏過了最後一級樓梯,出現在了趙青的麵前。趙青微微睜眼,略顯訝異地看著他朝這邊走來,沒有傷痕,完好無損,看上去仿佛剛出去散完步一般,讓這次的陷阱圍殺和冒險營救成了一個笑話。趙青動了動薄唇,似乎想說些什麽,又似乎不知該說些什麽,最終他隻是吐出了兩個字:“鸚鵡。”蘇越避開趙青的眼神,看了下搖搖晃晃的籠子,主動解釋道:“上麵籠裏關著的是周立言,他想把我抓起來當成誘餌,沒想到反而失手被我擒住,其他武裝部的幫凶都處理幹淨了,現在全躺在樓上。”他抱著胳膊,靠在樓梯口處,暫時和團長保持一定的距離,低聲道:“周立言是武裝部的三大副部長之一,以往許多次針對暗鴉的行動都少不了他的輔助,現在人在籠裏,由你隨意處置。”這輩子也許周立言才參與了幾次行動,提供一些藥物輔助和人力資源,後麵更加激進的那些行動還未來得及出現,但不妨礙蘇越先把將來的鍋扣他頭上。趙青消化著這突如其來的海量信息,別看鸚鵡三兩句話就說完了,其中發生的波瀾曲折不為人知,既能從武裝部的捕捉中順利逃脫,還能騰出手來反將武裝部一軍,這不是一般傭兵能辦得到的事情。趙青無意過問細節,每個人都留有自己的殺手鐧,他隻關心一點:“你從什麽時候開始知道了周立言是武裝部的人?”蘇越早打好了腹稿,淡定地回道:“在咖啡屋的時候有了點疑問,在地下宴會的時候加深懷疑,最後這次應約見麵的時候我已經做好了防備。”趙青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道:“也就是說,你是明知道有陷阱,還故意送上門去,並且事先沒和我打過報告?”蘇越思維敏捷,當即認錯:“他約我的時間有些巧,當時沒有給我拒絕的機會,如果我稍有耽擱和猶豫,又恐怕他心生警覺,這才壯起膽子冒險一試。”他很是真誠:“能鏟除掉這一禍害,對於我們來說百利而無一弊,機不可失時不再來,一切都是為了暗鴉。”趙青冷聲道:“平日裏不搶功不冒頭,真沒看出你對兵團的事情這樣上心。”蘇越謙虛地說道:“這些也沒什麽,低調做人,高調做事。”趙青對此不置可否,他邁步上前一手卡著鸚鵡的腰部,一手視線沿著男人的頸部往下,摸過一輪確定身上沒有裝了定時炸彈或者隱藏機關後,方才鬆開手,垂眸冷聲道:“去把槍撿回來,我們回去再說。”言下之意就是不想在這裏動手,蘇越心知肚明,這件事情不可能輕飄飄地就算過去了。他走到角落裏撿起了那把頂級的槍械武器,星鐵製成的槍身散發出幽幽寒光,蘇越不是第一次摸過它,但是第一次撿起它。趙青從未扔出過這把槍,繳械投降在他眼裏從來都不是一個可選項。蘇越拿著槍走來,趙青正盯著那個籠子,突然開口道:“武裝部的副部長留不得,周立言這人在星際聯盟中也是臭名昭著,隻是一直被天星帝國庇護著,大家見不到人也抓不到人,他欺騙過你這麽多輪,這次由你親自動手?”蘇越微微一怔,他想著的是讓趙青來出出氣,沒必要奪人所好,於是推拒道:“還是團長來吧,爬上去割喉有點麻煩的。”趙青眼眸深沉地看了他一眼,沒說什麽。蘇越卻是瞬間反應過來,現在他親自動手,反而可以更進一步地自證清白,不然在這殘酷殺場上,苦肉計並不罕見。雖然犧牲一名副部長的代價很大,但萬一天星帝國官員的腦子抽了呢,或者厭棄了周立言,想用他的死來最後發光發熱一下呢?蘇越猶豫片刻,道:“但如果團長不想髒了手,讓我代勞也可以。”籠子裏的周立言知道了死到臨頭,內心生出極大惶恐。他淚眼朦朧,無聲地痛哭涕零,想不通為什麽答應配合的蘇越會臨陣反叛,想不通為什麽他堂堂武裝部副部長會淪落到了這樣的地步,更想不通蘇越以後要怎麽麵對武裝部的怒火和追殺。既然想死就早點去死,為什麽要拉上他做墊背?現在就算揭露蘇越的臥底身份也沒用,暗鴉根本不會相信一個敢拿武裝部副部長來血祭的人會是什麽狗屁臥底。此時此刻,周立言顧不上細刺紮嘴,硬是劃破了堵嘴的布條,孤注一擲大聲喊道:“蘇越,你還等什麽?你早已知道暗鴉殺了你的父母,現在你手中有槍,還不開槍打他!”蘇越沒想到周教授臨死前還能演這一出,他猝不及防地被揭了老底,不禁側身看向趙青,瞬間對上了一雙陰鬱深沉的眼眸。趙青的眼底沒有一絲情緒,卻像是鋪了層寒冰般讓人遍體生寒,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思索著什麽,過了一會才緩緩開口道:“你的父母死於暗鴉之手?”蘇越保持神色不變,坦然回道:“目前所有收集到的證據都是這樣顯示。”趙青不死心地又問道:“包括我給你的那些?”蘇越頷首:“無論是時間、地點、任務目標等等,全都對應得上。”一時之間,兩人之中出現了異樣的沉默和死寂,唯有周立言在那裏哭嚎怒罵,生怕蘇越拿不定主意,也生怕趙青狠不下心來。隻有這兩人不顧一切打起來,他才有一絲生的可能。趙青抬起手來揉了揉眉心,他似乎沒想到費盡心思過來救人,最終卻成了這一副對峙的死局。一時半會,趙青理不清紛亂的思緒,很多東西都需要細查細問才能弄清楚,他看了眼被鸚鵡握在手裏的黑色槍支,突然鬼迷心竅地出聲問道:“那你想開槍嗎?”蘇越淡淡地笑了一下,眼底沒有半點猶豫,他回道:“想。”第45章 趙青沉默不語,現在槍在人家手上,他確實沒什麽好說的。周立言在籠子裏撕心力竭地喊道:“蘇越,別猶豫了,正麵打死你的仇人,以告慰父母的在天之靈。”他聲音不複原先的清冷悅耳,帶著一股加油添醋的味道。趙青想讓那人閉嘴,他忍不住看了眼籠子,暗暗歎息那把備用槍被他捏碎了,不然抬手就能讓耳朵清淨下來。趙青心裏的這個念頭剛剛劃過,突然空氣中傳來一聲槍響,近距離的轟鳴聲震得耳膜嗡嗡。鸚鵡開槍了?趙青心裏百般滋味混雜交融,麵上一如既往的陰沉冷漠,他沒有閃避反擊的意思,如果證據確鑿是暗鴉下的手,趙青無所謂挨上幾槍,大不了躲開致命處。鸚鵡會弄錯嗎?趙青認為這個可能性很小,他幾乎很少見到鸚鵡犯錯,除了這段時間三番兩次被他抓到的特殊癖好行為外,大部分時間裏鸚鵡都是個可以完美執行任務,取得最優效果的雇傭兵。這也是為什麽他在短短三年時間就攢夠了績效點和信任度,飛躍式地爬上了暗鴉中層的位置,成為一名隊長級人物。槍響之後,趙青沒有迎接來預想好的子彈,他發現鸚鵡手中的槍對準的是那個高高掛起的鐵籠子,子彈從特製籠子底部向上擊穿,打在了周立言的心髒處。此時,趙青的耳邊清淨了,一直在努力離間兩人的周副部長再也說不出話來。趙青看向了鸚鵡,那把槍中不止一枚子彈,接下來鸚鵡會將子彈喂給誰呢?蘇越轉了下手中的黑槍,槍柄對外,槍口對裏,就這樣從容淡定地遞回給了團長。趙青微微一怔,他斂眉接過熟悉的武器,沉穩的聲音中隱藏著微不可查的困惑,他道:“你竟就這樣把槍還我了?”蘇越略有不解,問道:“團長是想我再多開幾槍?這個角度看不清他是死是活,我槍法一般,遠程不夠穩妥,還是過去補一下刀確認。”趙青:“……”趙青不知道他是想太少了,還是想太多了,剛才七上八下的心緒頓時變成了滑稽的曲線,麵對鸚鵡沒有半分作用和價值。趙青摩挲著手中的黑槍,他朝身側抬起手來,看也不看,一槍擊斷了吊著籠子的鎖鏈。蘇越還沒來得及拔出匕首,就見到那個籠子從高空中墜落,重重地砸在了鋪滿了灰塵的地麵上,揚起的陣陣塵土中,混合著一種硝煙的味道。蘇越眉心微皺,他閉上雙眼側耳傾聽了幾秒,斷然開口道:“屋內有機關啟動了,因為事出匆忙,我隻來得及清除掉監視我的人,沒來得及解析那個囚籠的設計。”他能猜到這個籠子不會被輕易打開,外邊的人如果想將囚犯救出,必定要付出不小的代價,周立言向來喜歡研究這些技術活,不知道這次他親自體驗了一番,會有什麽樣的遺言感悟?趙青顧不上糾纏之前的事情,他轉身朝外走去,並示意鸚鵡跟上。根據現有的線索,趙青推測這裏的地下大概是埋了炸藥,啟動要求可能是鑰匙解鎖或者牢籠墜落之類。也許這棟別墅內會有其他的緊急停止按鈕,用來以防萬一籠子自己掉下去,不小心出了意外事故的情況,不過現在武裝部的人已經全都就地伏法,想去按急停按鈕也沒有條件了。當兩人迅速離開了這棟建築物時,爆燃的火苗從籠子下方騰起,很快就將地麵鋪成了一片火海,隱約還能看見有人影在籠內掙紮,伴隨著火焰燃燒的聲音。一次別開生麵的死亡舞曲,獻給上輩子的團長。蘇越心知肚明,這種遲來的禮物沒有任何意義,還帶著幾分辛辣的嘲諷,上輩子的事情終究是上輩子已經發生了的,沒人可以逃離出去。這輩子許多事情尚未發生,趙青和周立言之間並沒有多少深仇大怨,他這樣單方麵地製裁了老師,也不過是自欺欺人、自我安慰罷了。蘇越撥通火警通訊,匿名發了詳細地址和小視頻過去。現在救火飛艇來得很快,就算事發地點在郊區也不會讓火勢蔓延,換句話來說,他們得趕緊撤離,免得被發現蹤跡,引起不必要的麻煩。蘇越走在趙青的身後,落了他兩個身位,後背是熊熊火海,燃燒的熱意席卷出疼痛不堪的回憶,身前是穩步前行的團長,一身陰沉的寒意凝固著此生的困境,就像是這冬去春來裏化不開的冰雪般,在日光中不斷煎熬。多活一輩子,冰火兩重天。蘇越在走出別墅區一段距離後,迎麵遇見了數位同僚,眾人提刀的提刀,扛炮的扛炮,由各種星辰物質和隕鐵打造的武器散發出濃濃煞氣,暗鴉兵團全副武裝到牙齒,下一秒就能去搶星艦。老鷹率先大步衝刺過來,看見完好無損的團長和鸚鵡,心裏稍稍鬆了口氣,他問道:“團長,有什麽指令嗎?”不管是艱險地阻擋追兵,還是勇猛地殲滅敵人,亦或是最好的情況去清掃戰場,他們都早已做好了準備。金雕握緊了雙拳,孔雀拔出了雙刀,畫眉調整了一下炮口,傭兵們嚴陣以待,隨時出戰。趙青擺了下手,示意傭兵們撤退,他淡聲道:“沒事,都回去吧。”眾人不明所以,什麽情況,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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