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雲沒想到暗鴉的警惕心如此之高,可隻是對待一名曾經的臥底,現在的俘虜,就算存儲卡裏麵的內容不實,有詆毀和汙蔑的可能又怎麽樣呢?不過是有助於審訊叛徒而已,需要顧慮這麽多嗎?他有些哭笑不得地說道:“我可以保證這裏麵的記錄真實可靠,絕無虛假,有些過程甚至是我們一同經曆,或者我們在旁圍觀的。”趙青察覺到了程雲的不對勁,他往前走了一步,自然散發出來的氣勢中帶著隱約的壓迫感,道:“這些培訓記錄分門別類地劃分和存儲,還做了密碼保護,應該屬於隱私資料之類,你是蘇副部長手下的人,就這麽希望他被公開剖析一番?”程雲被逼的後退了幾步,腰頂在了餐桌角處,他忍著因為莫名的恐懼想要離開的衝動,咬牙說道:“蘇越不會希望這些不堪過往被人看見,但我寧願被他責備也想讓你們知道,他看似身披榮耀登頂,卻不是踏著五彩光芒的坦途大道走來的,他是在深淵裏麵硬劈出了一條血路,踩著荊棘抓著刺藤,帶著我們一點一點地往上爬。”程雲說話的時候,沒有去看那些存儲卡,事實上他連抱著盒子的手都會偶爾微顫,隻要回想起那血淋淋的過去,就越發覺得對不住蘇越。如果不是他們太過沒用,又怎麽會讓蘇越時常因為挑釁周教授而受罰?如果不是因為他們太過無能,又怎麽會在蘇越被人惡意磋磨的時候隻能在一旁幹看著?程雲的眼眶止不住地逐漸泛紅,他強撐著把話說完,隻是最後幾個字裏帶著一絲哽咽的啞音,讓在場的傭兵們全都寂靜了下來。趙青的麵容徹底陰沉了下去,他看了程雲一眼,讓人準備一間隔音的暗室,將存儲卡插入了星影播放器中,獨自一人靜靜地從頭看到尾。結束後,趙青點了一下重新播放,等再結束後,他又點一下回放,就這樣整整自虐了三遍,他才關上播放器走出暗室。幾名傭兵骨幹站在門口等著,正要圍過來時不禁紛紛頓住了腳步,無一人敢上前來。趙青眼底布滿了沉沉的暗雲,周身氣息淩冽如同巍巍雪山即將轟隆崩塌,陰毒狠辣的目光幾欲噬人。他把存儲卡拋給了老鷹,不阻止一些信得過的傭兵們去了解鸚鵡的過往,正如程雲所說,再醜陋的傷疤也要露出來,才會讓人知曉曾經的艱難求生。趙青什麽也沒說,他走進了醫療室內打開艙門,解開了俘虜的全部束縛,一邊提防著鸚鵡有不軌舉動,一邊將人帶回了臥室內。趙青隨手將門關上反鎖,把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事情的鸚鵡按在了床上,他低頭凝視著這名男人沉靜俊美的臉龐,久久不語。他從未想過鸚鵡的過去,那名叫黑耀的男人的過往,竟會如此的慘不忍睹,難以置信,那一幕幕令人發指的場景畫麵,就像是一把尖刀在一寸寸地將他的心髒攪碎。從小在訓斥和責罰之中長大,被要求服從所有的命令,無論是尊嚴被踐踏,還是人格被摧殘,都不允許有絲毫反抗的餘地。鞭笞是最基本的懲罰方式,還有許多連暗鴉都不想采購的殘忍刑具,被當做試驗品一般用在鸚鵡的身上,讓他挨個嚐試,事後還要寫出詳細的體驗報告。即便是後期具有a級戰力,身體的複原速度加快,也總是能在錄像之中看見傷痕累累的肌膚,唯有一身背脊始終保持挺拔,從沒有在那些毫無理由的訓打之中有過絲毫怯弱顫抖。他見到了鸚鵡是如何冒著生命危險拖拉著一些實力不如他的成員,將武器對準了外敵而非同伴,在饑腸轆轆,幾乎餓死時,也拒絕啃食同類的血肉,拒絕失去最後一絲底線,拒絕成為喪盡天良的怪物。他見到了在那黑暗又殘忍的世界之中,蘇越是如何一步步地赤腳走在血與火的道路上,呼吸著利刃般的寒風,穿梭過布滿尖刺的荊棘叢,在鞭影和棍棒之中終於有機會遍體鱗傷地走出了武裝部的大門,帶著堅定又決絕的眼神,就這樣一路走到了他的麵前。趙青閉了閉眼,光是回憶起幾個畫麵,就讓他痛不欲生,疼得骨頭寸斷,疼到肝膽俱碎。“鸚鵡。”趙青聲音嘶啞地叫了一聲,不禁想用力抱緊身下的人,但又怕力度太過讓鸚鵡傷口發疼,他隻好交疊著雙手繞過鸚鵡的身後,指尖用力深陷入手臂的肉裏。趙青一字一句地低聲道:“蘇越。”他很少稱呼鸚鵡的真名,仿佛多叫一聲鸚鵡,這就是完全屬於他的傭兵一般,始終不會離他而去。可惜代號始終是代號,哪怕他叫得再多次,也無法擁有一個人從頭到腳的所有,連這隱秘又重要的過往經曆,都是機緣巧合之下才得以窺見。就算被他捕捉關押,無計可施之時,鸚鵡也從沒有開口提起半句,明明是可以用來讓他心軟的借口,鸚鵡卻始終不屑去用。原來他從未了解過鸚鵡,也從未了解過蘇越。蘇越不明所以,他輕輕拍了拍團長的肩膀,帶著幾分安撫問道:“怎麽了?出什麽事了?”趙青的眼底滿是苦意和疼痛,他看似輕鬆地說道:“剛知道你以前的代號叫黑耀,和某些鸚鵡一樣都是五彩斑斕的顏色,這些都是自選的稱謂,你喜歡色彩豐富的東西?”蘇越沉默地用手攬著團長的緊實精悍的窄腰,似乎猜到發生了什麽,他道:“還好,顏色多看著有朝氣一點。”以往總是被關在黑屋之中,戰力不足時夜視能力沒能開啟,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占據了所有的視線,偶爾房門打開時也隻能看見外邊慘白的牆壁,在那段時間裏他的世界之中似乎隻留下了黑白兩色。蘇越無所謂被囚禁和折磨,但他覺得這個世界還是色彩斑斕點好看。趙青的用手極為柔和地劃過蘇越的胸膛和小腹,細心避開那些還未愈合的傷痕,他輕聲問道:“還疼嗎?”蘇越笑了下,道:“早就不疼了,隻是還沒完全愈合,醫療艙的效果不錯。”趙青重複了一遍,聲音暗啞:“還疼嗎?蘇越。”蘇越微微一怔,他按住了趙青的手,語氣放緩地說道:“團長,我不疼,無論是以前還是現在都不疼了。”至於以後?那是以後的事情。趙青似乎放下心來,他把頭靠在鸚鵡的脖頸處,感受著那充滿生機的觸感,他又叫了一聲:“蘇越。”蘇越隨意團長怎麽叫,他試圖動了動手,發現又被趙青重新壓住了,真是不給他半點行動的機會。趙青一邊提防著鸚鵡暴起自殘,一邊又不忍心繼續束縛著他,以前被捆綁起來毒打的時候這麽多,趙青不願意讓鸚鵡再受到類似的對待,再讓他聯想起那些不堪的屈辱過往。他見鸚鵡沒有反應,似乎對名字無動於衷,一時又拿不準直接稱呼姓名是不是有點生分?趙青認真地問道:“以後你喜歡我叫你什麽,鸚鵡,黑耀,還是蘇越?”蘇越暫時放棄掙紮,他無謂地說道:“團長喜歡叫什麽都可以。”趙青選擇了最喜歡的,他低頭蹭了下蘇越的脖頸,歎聲道:“鸚鵡崽子。”蘇越:“……”你再說一次?你剛叫我什麽??你怕不是想讓我叫你小夾子!第68章 蘇越無奈道:“團長,還是叫我鸚鵡吧。”趙青從善如流地改口,道:“鸚鵡。”說完後,他重新把鸚鵡給拷在了床上。蘇越:“?”趙青也不想鎖著他,但這新兵蛋子看著就不像是會安分的模樣,總不能一直這樣壓著鸚鵡,把人壓壞了怎麽辦?趙青拍了拍他的臉,道:“乖一點,我去把白鴿叫來,你身上的傷口又裂開了。”蘇越不是很適應團長的這些小動作,他垂眸看了眼腹部處那一道新增的細微血痕,再慢一點都可以自動痊愈了,他道:“隻是剛才掙紮的時候崩掉的一點血皮,沒什麽要緊的。”趙青給了他一個難言的眼神,道:“你以前也這麽認為嗎?那些傷都是無關緊要的,放任不管的?”蘇越怔了一下,對他來說重傷才需要治療,輕傷連上藥都嫌麻煩,a級的體質本就可以無視掉這些輕微細小的傷口。趙青將剛才弄亂的衣服輕輕合攏整理了一下,道:“沒關係,以後你不管,我來管。”他給肖覃發了一條通訊,走到房門口等著肖覃送藥過來,不敢走得太遠,也不敢讓鸚鵡徹底離開視線。蘇越無可奈何地看著白鴿步伐匆匆地走來,先是跌跌撞撞地衝到他的床邊,像是準備見到他垂死掙紮、命不久矣的模樣,結果在仔細觀察過腹部的那一條並不嚴重的新血痕後,白鴿差點發出了咕咕的怒吼。他回頭朝趙青道:“這就是你說的情況危急?”趙青耐心解釋道:“我隻是抱一抱他,就把傷口弄裂開了,萬一還想做點什麽,那豈不是血流成河?我覺得有必要事把所有的傷勢檢查一遍,該治療的就治療,別遺漏掉邊邊角角了。”肖覃不可置信地說道:“你還想對他做什麽?”趙青淡淡地移開視線,道:“我隻是打個比方,你不要上綱上線的。”肖覃揉了揉眉心,道:“團長,你最好克製一點,不要欺負鸚鵡現在不能動彈,也不要懷疑我的職業素養。”他手腳麻利地給那條細小傷痕上藥完畢,又將其他傷口都檢查了一遍,確定恢複良好後,才直起腰來,和蘇越叮囑道:“你別任由團長亂來了,該喊人就喊人,就算是戰俘也有人權。”他頓了一下,想提幾句那個訓練錄像的事情,但話到嘴邊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最終,他選擇了沉默地拍了拍蘇越的肩膀,安慰道:“無論如何一切都過去了,好好當暗鴉的俘虜,爭取早日將功抵過。”蘇越沒想到白鴿會冷不丁冒出這一句,像他這樣的無用之物,竟還會地方願意收留,還會有將功抵過的機會?趙青見肖覃處理得差不多了,就準備過河拆橋地將人催走,不要打攪他和鸚鵡的二人空間,好不容易可以有機會破開鸚鵡的心理防線,這不比嚴刑拷打方便得多嗎?隨之肖覃才走到門口,外邊就站滿了看完錄像的傭兵們。他們伸長脖子確定鸚鵡在房內後,就不請自來,魚貫而入,挨個上前拍拍肩膀,輕捶胸膛,揉揉手背,試圖用聽起來蒼白無力,但卻真情實感的簡單話語來安撫一下鸚鵡。都是遊蕩在星際的傭兵,居無定所,朝不保夕,很多人都有著無法啟齒的隱秘,都有著不願回憶的過往,但像鸚鵡這麽慘烈的人生,他們還是頭一次見。從小到大無人看管,自食其力就已經是很困難的事情了,如果再加上一個有人看管,肆意虐待呢?傭兵們不敢想象那麽小的幼崽,是如何在險惡環繞之中存活下來,並且還沒被那烏黑臭水所汙染,活成了如今強悍堅毅的模樣。金雕是第一個擠進去的,他率先開口道:“我想我肯定不行,但我也希望你不行,最好以後都不要再有去嚐試行不行的機會了。”蘇越眉眼微抬,在雙手被銬住沒辦法把金雕收拾一頓的前提下,勉強收下了來自同事的美好祝願,在心裏悄悄反駁他行不行,團長最清楚,金雕說的不算。杜鵑緊跟著進來,看著鸚鵡目光灼灼地說道:“聽說那個姓周的還沒死?下次見到我們必讓他挫骨揚灰,渣都不剩。”蘇越友好地收下了這個許諾,如果不是他支撐不住昏死過去,周立言也不可能有機會再次逃離。後麵的孔雀也不甘示弱地說道:“鸚鵡,以後有什麽事情你盡管找我,別說帶你去花天酒地、夜夜笙歌,就算讓我帶你去……去早睡早起,自潔自愛,都不在話下。”蘇越不明所以,孔雀的話前後轉折有些生硬,但他還是微微頷首,示意知道了。孔雀轉身離開時悄悄擦了一把額上的冷汗,頭也不抬地縮著脖子走過團長麵前。老鷹是最後一個擠進去的,他盡量忽視掉團長那想攆人的眼神,言簡意賅地對鸚鵡表示了支持和鼓勵,並且叮囑他不用太在意戰俘的身份。暗鴉不會濫殺戰俘,他這次帶來的君太白、程雲等人具有很大的價值,可以幫助暗鴉完成一些星際聯盟發布的高額任務,加上團長沒有馬上下令處死,兵團裏邊對此也沒有很大的怨氣,他暫時活下來的概率很大,隻要以後多幹活,多立功,總能熬到得赦的時候。蘇越笑了下,道:“謝謝。”再多的話他不知該如何說,似乎也不必說了,這是一個和武裝部截然不同的組織,哪怕是刀口舔血也是舔敵人的血。趙青好不容易熬走了下屬們,他準備關上門繼續和鸚鵡敘敘舊,共共情,結果還沒說幾句,畫眉就帶來了一個重要消息。武裝部在倒台之前發生內亂,原本將要負起全部責任的蕭遠畏罪潛逃,並且帶走了一幫死忠屬下和軍事武器,將來很有可能對暗鴉造成威脅。此外還有不少星際聯盟和各個星球遞來的友好信號,希望能和接收了育才中心成員,又掌控著不少內幕資料的暗鴉持續合作,有望將天星帝國這個巨大毒瘤徹底拔出。趙青不得不優先處理這些事情,但他沒有前往辦公室,而是將辦公用品都搬進了臥室之中,幹一幹活就看一看鸚鵡,勞逸結合,緊緊盯梢。幾天後,鸚鵡的傷勢似乎穩定了不少,趙青洗完澡後準備熄燈抱著鸚鵡休息,沒想到他剛爬上床,就見到鸚鵡突然神色一變,似乎十分痛苦地繃緊了渾身的肌肉,緊閉的雙眼上能看見掛著汗滴的睫毛在輕輕震顫。“鸚鵡?”趙青瞳孔一縮,暗覺不妙。特殊藥物的副作用來勢洶洶,蘇越也沒來得及開口提醒,就已經陷入了無窮無盡的劇痛之中,身體像是在被活生生地一點一點撕碎似的,四肢五骸都失去了控製,內裏裹著軟綿的鐐銬緊緊束縛住了他的行動,蘇越勉強睜眼時,目光掃過了一旁桌麵上的漆黑匕首。趙青下意識地將匕首扔到了更遠處,他按著鸚鵡的雙手,指尖互相交叉著,免得鸚鵡弄傷手心,在那隱忍的呼吸聲中,他感受到了一種深深的無力感。這樣的鸚鵡究竟還能撐多久?他之前又是獨自撐過了多少個像這樣的漫漫長夜?蘇越像是不受控製一般,反握住他的手砸向了牆麵,手腕上的通訊器應聲而落,碎成了一地的殘渣。趙青顧不上通訊器損壞,他重新將人按在床上,盡量避免鸚鵡做出任何自殘的行為。蘇越在按耐不住時,想要撕咬雙唇以痛止痛,但趙青給他堵住了這個機會,柔軟又微涼的觸感讓人稍稍分出點心來。偏過頭避開後,蘇越喘息著說道:“就這麽直接湊上來,不怕我把你咬下一塊肉嗎?”趙青莞爾,問道:“你喜歡咬哪裏,我洗幹淨送到你嘴邊。”蘇越眯了眯眼,對此不置可否,這種轉移注意力的方式稍微有一點用,但他不願傷人。趙青稍稍挺著胸膛,附耳道:“喜歡草莓嗎?”蘇越感到耳尖微微發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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