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過來快過來快過來快過來快過來——”


    酒店對麵的山林中,不知名的怪物,開始重複這些話,就像卡帶的磁盤,受信號幹擾的電視……充滿詭異的機械感;然後在某個瞬間,那聲音驟然停住,變得詭異而森冷。


    “——過來。”


    聲音變得清晰而響亮,傳到每個人的耳朵中。


    仿佛一顆驚恐的炸彈被點燃,丟進了人群之中。陽台上有人尖叫了一聲,之後大家都發瘋似地逃回了房間。


    “快、快逃!”


    “告訴老師了嗎?”


    “快報警!”


    …


    等到幾位隨行的老師趕到的時候,看到的是驚慌失措的學生們在走廊上到處奔逃,好幾個女生哭著回到房間躲起來不敢出門。


    直到聽到有成年人的聲音大喊“喂!誰在那裏!”,他們這才意識到,是老師來了,一時間有了主心骨。


    ……


    “怎麽回事?”


    老師們來到側麵的走廊,這地方的窗戶方向和附近的房間一致,正對著白景山景區。


    “學生說是有東西藏在下方的林子裏。”


    “什麽東西?山上的野獸之類的?”


    “不知道,說是能說話……”


    “那不就是人嗎?肯定是有人在惡作劇……”


    望著那浸沒在漆黑中的山林,老師們麵麵相覷,表情不知不覺間變化,似是受到了氣氛的影響。冰涼的夜風順著窗戶縫隙流淌進來,吹得人心中發寒。


    圓形的光線照向樹林,失去方向的光斑在黑暗中四處搖曳,那是老師在拿手電筒來回晃動,他從走廊上伸出身子,往下俯瞰。


    “到底是誰?我們報警了!”


    手電筒的光柱被深如海的黑暗淹沒,在那寂靜的夜色中,有蒼白、顯眼的物體,在枝梢間活動。


    “什……什麽……”


    微弱的光芒無法照出那東西的全貌,異常白而龐大的肢體皮膚,在人們的視野中一閃而逝。


    拿著手電筒的老師往後倒退了兩步,若不是被後麵的同事扶著,這會兒就該癱軟著倒下去了。


    “你們,你們看見了嗎……”


    “呃……嗯。”


    他左顧右盼,看到同事們的臉與自己一樣蒼白如紙。


    一時間,他幾乎要失去了言語能力,完全看不清林中之物的全貌,是因為“那東西”的速度實在太快。


    但所有親眼目睹之人,卻都有相似的感覺:那絕對不是人,而是與人近似、又更龐大的恐怖之物。


    光是看到了隻鱗片羽,就感到毛骨悚然,心中震撼——


    “啪。”


    這位老師手中的電筒忽地掉了下來,“骨碌碌”滾落到旁邊的角落裏。


    在失去光源後,走廊內突然暗了下來;窗外浸沒山林的黑暗化作如有實質、流動的液體,侵入到酒店內部。


    走廊上的人們驚慌失措地呼喊起來,


    “怎麽回事?!”


    “許老師,你還在那兒嗎?!”


    丟了手電筒的老師隻覺得黑暗中有某種冰冷、滑膩的東西,死死捉住了他的手腳,將他猛地往窗戶方向拖拽。


    就像脫了鱗片的蛇、巨大章魚的腕足,或是……粗壯的蟲子。


    這東西的力氣大得離譜,以成年人的力量根本無從抵抗,他連掙紮都來不及,直接一頭撞上了前方的玻璃。


    他的額頭冒起青筋,眼球瞪得血紅,拚命張大嘴巴,想要呼救,但那冰冷滑膩之物已經一股腦湧入他的喉嚨,讓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砰!”


    黑暗之中,傳來了撕裂空氣的風聲。


    然後是一聲巨響,平地起驚雷,與毛骨悚然的嘶吼。


    粗壯的拳,勢如炮彈般重重落下,將怪物的觸手連同走廊上的玻璃窗戶一齊打碎。


    “啪——啪啪啪——”


    裂紋迅速擴散,十幾麵窗戶一齊破碎,玻璃碴子漫天飛舞,在夜色下反射著晶瑩的光澤。


    岑冬生抵達現場。


    他一眼見到了試圖把人拖到窗外山林的白色觸手,於是毫不猶豫地——揮拳。


    人類無法抵抗的邪惡之物,在咒禁師的拳頭麵前一下子變得軟弱不堪,化作肉沫。


    怪物發出了哀嚎。


    他的目光盯緊窗戶外,白影一晃而逝,縮回自己隻剩半截的觸手,試圖重新退到山林之中。


    而這一眨眼的功夫,岑冬生那如鷹隼般銳利的視線,已經牢牢鎖定住藏匿在黑暗之中的目標。


    “想走?”


    他猿臂伸展,大手一抓,以閃電般的速度攥住那怪物肢體的尖端,整個人隨之騰空而起。


    ……


    走廊上的黑暗散去,燈光重新恢複了明亮。


    等人們的視野恢複之後,最後映入他們眼簾的,是一個高大男人的身影跳出破碎的窗戶,大衣在風中擺動,如同展翅飛翔。


    *


    另一邊。


    距離白景山度假酒店兩公裏外的一條山間小徑上,遠光燈的光柱一閃而逝,一輛桑塔納磕磕絆絆行駛在不太平整的山路上。


    宋雨棠抓著扶手,嘴唇抿得緊緊,任憑車輛的顛簸搖來晃去。


    車載廣播裏最開始是電台的抒情歌曲,等上了山後信號變得不穩起來,歌聲時有時無,中間還夾雜著“呲啦”的噪音,令人煩躁不已。


    她正想去關掉,另一隻白皙的手率先伸過去拍掉了按鈕。


    宋雨棠瞥了一眼自己的同伴,發現她的嘴唇同樣抿成了一條薄薄的線條,緊盯著前方。


    遼闊夜幕之下,隻有車頭燈光照亮的那一小片區域能被看見,剩下的是無邊無際的黑暗。


    汽車行駛在空曠的田野中,有種天地無垠的寂寥感。


    誰都沒有開口說話,直到這份寂靜被突然的笑聲打破。


    “哈哈,終於到了!”


    坐在主駕駛座上的薑雲湄瞅了眼遠方的山路盡頭,似乎發現了什麽,她一拍方向盤,愉快地大笑。


    “肯定是這裏沒錯。”


    “唉,學姐,你自從三個小時前太陽剛開始下山的時候,就一直在重複這句話……”


    宋雨棠的嘴角微微抽搐。


    “你放心,這回不會有問題。”


    薑雲湄指著前方,替同伴指明目標,就在這條坑坑窪窪的道路邊上,隱約能見到幾個蓋著塑料膜的大棚。


    “看見了嗎?那兒還有房子呢,毫無疑問,就是那群家夥的駐地。”


    “是嗎……”


    宋雨棠歎了口氣。


    “希望如此吧。”


    ……


    說實在的,學姐的導航並不精確。


    雖然在來之前,她自信滿滿,拍胸脯保證自己能幫宋雨棠找到那群崇拜“景山人蟲”的邪教徒們;但等汽車行駛到了白景山腳下後,接下來的大半天時間裏,她幾乎都是在四處繞路,尋找她口中的“巢穴”。


    加上搜索地區又是人跡罕至的山中,連個能問路的路人都沒有,就這麽一直折騰到現在。倆女大學生的晚飯都是在車上吃的,找了家加油站的便利店,買點方便麵和麵包對付過去了。


    “這也是沒辦法的嘛,要具體到某個人的蹤跡,可沒那麽容易,我是按照可能性的大小,在一個個目標中挑選……雖然每次都撞上錯誤答案是有點倒黴啦。”


    薑雲湄不知是在抱怨,還是在解釋。


    過了一會兒,她又突然笑了起來,似是想到了什麽好事。


    “也不能說我的預測都是錯誤的吧。”


    “什麽?”


    “比如,這次我沒有把自己的車開來,而是選擇租了輛便宜的車,可以隨便造,這就很明智。”


    “……”


    宋雨棠有點無語,怎麽覺得這位學生會主席有點脫線呢,心說早知道就直接去找師父了。


    當然,她不知道的是,岑冬生同樣心中沒數,男人心中還想著等徒弟到了之後再決定呢。


    “不管如何,這回算是找到了。”


    薑雲湄推開車門,她雙手叉腰,望著眼前幽深的山林,麵上神色愈發確定。


    “柯俊辰……就在這個地方嗎?”


    宋雨棠跟著下車,看著空無一人的山野,語氣遲疑。


    “是啊。其它地方都已經排除了,隻有這裏有可能。”


    學姐的表情不像是在說謊。


    宋雨棠意識到,原來她之前開車繞圈不是浪費功夫,而真是在排查嫌疑地點。


    ……


    兩位女大學生將車停放在一邊,輕裝上陣,手電筒的光芒照亮夜色中的崎嶇山路。


    深山老林,深夜時分,年輕女性行走在鄉間小路上,不得不說是個有風險的舉動。


    前提是她們真的是一般的柔弱女性——


    “宋同學,我跟你一起走,待會兒遇到危險了,可要保護我哦?”


    薑雲湄笑眯眯地說。


    她已經見識過這位學妹的本事了,簡直就是超人,所以一點兒都不擔心。


    “我會的。”


    宋雨棠一臉認真地回答。


    “但關鍵時刻,我如果讓你快逃,你也要聽話。”


    “明白。”


    學姐俏皮地敬了個禮。


    ……


    她們抵達的地方,是一處被廢棄的農莊。


    外圍有十幾處農業大棚,看上去都荒廢了很長一段時間。


    田墾處散落著髒兮兮的塑料地膜和棚膜,生鏽的自行車躺在茂盛的草叢裏。這地方很久沒有人打掃清理,連保溫卷簾被撕落大半,像是被野獸光臨過。


    走近了往裏麵瞧,原本種有作物的藤蔓枝條盡皆枯萎,土壤成了爛泥;周圍野草瘋長,氣氛荒蕪。


    經過大棚區,還能看到山坡上矗立著幾間三、四層樓高的水泥房屋。裏頭傳不出半點光亮,人去樓空,與鬼屋無異。


    “這地方……真的有人嗎?”


    宋雨棠一邊想著,一邊往前走了幾步。


    忽然間,她聽到了細碎的聲音,在夜風中飄揚,滲入耳膜。


    像是密密麻麻的昆蟲在蠕動,又像是某種人類無法理解、顛三倒四的話語,通過夢囈的方式從人的嘴巴中吐出。


    身旁的薑學姐下意識伸出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宋雨棠轉過臉,看到她的表情僵硬,手指傳來的力道證明對方的情緒正在感到緊張。


    ……她還以為對方真的天不怕地不怕呢。


    這一路上,身為普通人的學姐冒著風險與自己一起行動,卻表現得比她這個咒禁師都要輕鬆,還有心情和她開玩笑。


    不過,薑學姐真的是普通人嗎?


    她雖然自稱“隻是比普通人能看見的東西多一些”,也就是常人所謂的陰陽眼,應該不具備咒禁和異能,但……


    她是怎麽確定邪教徒的所在位置的?


    從薑雲湄需要開車繞路,一個個分辨地點真偽的情況來看,她並不是擁有某種情報渠道,而是依靠自己的力量發現的……


    這個念頭在宋雨棠的腦海中浮現,被她暗自記在心裏,打算事後和師父分享。女孩小聲說道:


    “放心,學姐,我就在這兒。”


    “前麵有東西在……”


    薑雲湄的語氣微微顫抖,她的眉毛擰緊,視線直勾勾地望向遠方。


    “不止一個。”


    “……是嗎。”


    宋雨棠輕輕點頭。


    “那,學姐你在這兒等著,我去去就來。到時候聽我信號,再決定是不是要跑。”


    ……


    薑雲湄保持安靜,站在原地。


    過了片刻,宋雨棠的身影重新出現在山坡上,她的麵色不太好看,朝自己揮了揮手,說道:


    “過來吧,這裏沒有人。”


    薑雲湄猶豫了一下,還是加快腳步跟上她的背影。


    細碎的聲音在耳畔縈繞,揮之不散。


    踏上山坡,映入眼簾的是被挖掘出來的一個巨大坑洞;而洞裏,則是一副令人作嘔的畫麵。


    薑雲湄盯著這光怪陸離、超越現實的怪誕景色,看了好一會兒,女孩的瞳孔被幽暗的微光照得忽明忽暗,喃喃道:


    “‘景山人蟲’……終於能理解為什麽叫這個名字了。”


    一旁的宋雨棠深以為然。


    ……


    夜色之中,一條肥胖臃腫、如蟲的蒼白軀體正在泥土裏奮然蠕動;而它的前端,則是一張凝固的人臉。


    毫無疑問,這便是“人蟲”。


    不止是一條,而是十幾條,長度從五六米到十幾米不等。長著怪異蟲軀和人麵的人蟲在坑洞裏翻滾,沒有手足的軀體互相纏繞,隻能靠蠕動來遲鈍行動,在沒有外力的幫助下,它們甚至爬不上這個坑。


    人頭的部分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唯一的共同點是,它們的表情全都凝固在了某一刻,或驚恐、或狂喜、或悲哀、或木然。


    沒有思維,沒有智力,十幾條人蟲在這個巨大的黑暗坑洞之中,蠢然蠕動著,不知疲倦地發出細碎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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