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日未去,說不定這次能吃到什麽新菜。他躍躍欲試地坐上前往林氏酒樓的馬車。後廚裏,林稚正在鼓搗羊肉新菜。羊排剁成小段,焯水,放油鍋裏煎一煎,聽著油滋滋的聲音響在耳邊,撒上孜然、椒鹽等調味料,等到拿筷子一戳能輕鬆戳進肉裏,這孜然羊排便算好了。一根根齊整的小羊排碼放在盤中,微微焦紅的肉皮表麵綻開透白的肉花,這是肥瘦相間的“肥”,零碎的椒鹽孜然點綴其間,更顯得誘人無比。林稚每次做完什麽吃食,鮮少有忍不住想吃的時候,今兒算破了例,捏起一根小羊排啃起來。外皮香脆,內裏的肉質鬆軟香嫩,再配上香氣獨特的椒鹽和孜然……噴噴香!一根啃完,林稚把剩下的骨頭丟進渣鬥,抬頭就看見那熟悉的白胡子老頭。他半點都沒有剛吃完東西被發現的尷尬,“饕先生早啊。”陶進頷首:“店主郎君晨安。”說著找了一處位置坐下。林稚點把剛煎好的羊排端上去,“這羊排是剛煎好的,饕先生來得正是時候,且嚐一嚐。”又道:“吃肉不可無酒,流香、銀光、雪醅……都是新進的酒,饕先生要喝哪一種?”“店主郎君開了酒肆?” 陶進驚訝抬頭,聽了聽二樓投壺傳來的歡聲笑語,捋胡笑道:“能把食店開好已經不易,店主郎君居然還能兼顧酒肆……很好,很好!”林稚笑笑不說話,這剛開了三分之二,還有茶坊在等著他呢!“那就來壺雪醅吧。勞煩小郎君了。”又點了幾道沒吃過的新菜,待林稚拿著食單走後,陶進開始享用起麵前的孜然羊排。煎好的羊排色澤焦黃油亮,就連每根骨頭上都透出微黃的油澤,拿起一根輕輕一咬,外酥裏嫩的肉塊落入口中,微辣的味道中帶著鮮香,不膩不膻,香嫩可口。盤中除了十來根酥嫩的羊排,還額外搭配放滿孜然和椒鹽的小碟子,陶進忍不住蘸著孜然又吃下一根。三四根吃下肚之後,林稚端著剛溫好的酒,以及一盆羊肉湯走了過來。就像吃烤鴨送鴨架湯一樣,烤羊排也有羊肉湯相贈。看著那盆色白濃鬱的羊湯,陶進心裏美滋滋的,“原湯化原食,店主郎君果真善解人意。”林稚笑道:“做吃食生意,應當如此。”色白微黃的湯汁裏,一片片大小均勻的白蘿卜片上下浮沉,幾段切得碎碎的芫荽在湯麵漂浮,沒什麽膻氣味,全是羊肉的醇香和胡椒的嗆香。一小碗熱湯下去,陶進的身子骨都暖和起來,又喝了幾口,依依不舍地放下湯碗一會兒還要吃別的呢。片刻,他點的菜都端了上來,紅燒豬蹄、蟹釀橙、辣炒花蛤……都是近日的新菜。一道道菜端上桌,很快就把食案擺滿了。上完最後一道菜,沈小七朗聲道:“您慢用!”說完卻沒走,而是湊到陶進身後看了起來。聽阿藍和阿青說,這個老頭不一般,會給他們的酒樓寫評語……那可得好好看看。然而看了一會兒沈小七就不看了除了“林氏酒樓”之外,他基本上不認識幾個字,隻得遺憾退場。轉天一早,林稚便從隔壁陳三娘那裏看到了饕先生的推薦詞,打開一看,挺好,終於不是“味成腴”句式,而是一句小詩,“隴地有熊臘,臨安有羊扒。”隴西的熊掌出名,但臨安城的羊排也不遑多讓。雖然沒直接說明是在哪裏吃的羊排,但陶進近日除了林氏酒樓根本沒探什麽別的店鋪,這層薄薄的馬賽克作用約等於無。此信一出,食客們烏泱泱都來吃羊排了。這天來了個熟客,林稚記得對方很喜歡吟詩作對,誰知許是吃羊排吃美了,又許是小酒喝大了,竟拿著毛筆就要往他刷了清漆的牆壁上提詩!“您是要作詩?”林稚連忙攔住他,“請往樓上走。”被他一截,那人大發的詩興稍稍冷卻,“哦,這是一樓啊?我說這牆壁上為何如此幹淨……原來不是二樓的酒肆啊。”那人說完,拿著毛筆,念念有詞地往二樓去了。林稚覺得,自己專門留了一麵牆壁給食客寫詩的做法很正確。晨間他去二樓看了一眼,那麵被他寫了“霎時醉霎時醒”的牆壁,已經提滿了龍飛鳳舞的詩句。有誇菜好吃、酒好喝的,有失戀了來借酒消愁的,有沒中舉來感歎懷才不遇的,還有愛上同性難以自拔的……可謂是業務豐富,包羅萬象。不過就像酒吧必備氛圍燈一樣,這種“詩牆”放在酒肆裏倒也很適宜,讓想喝酒的人看一眼就覺得,嗯,是這個勁兒。和“孜然羊排”一同出現在酒樓的,還有新買的燈燭。這些日子客流量太大,特別是晚上,原先的燈燭很快消耗盡了。新買的燈燭品質不錯,襯著門外貼著金紅紗的梔子燈,眨眼間便是一片金光燦燦。孟瓊舟便是在剛點好新燈燭的時候來的。看見那抹頎長的身影,林稚打趣:“孟郎君來得真是時候。”“為何?”“燈啊。”林稚指了指燭火葳蕤的燈盞,“這是今日剛買回來的燈盞,據說亮得很,能把食物照得很好看人也一樣。”孟瓊舟默了默,片刻道:“那我確實來得很是時候。”“燈光能把小郎君照得也很好看。”“……”這回沒話說的人換成了林稚。孟瓊舟卻不給他反應的機會,微微一笑,“聽說小郎君這裏上了道新菜,今日便吃這新菜吧。”林稚決定把剛才奇奇怪怪的對話拋在腦後,答應著,“好。”溫了酒,上了孜然羊排和羊肉湯,還有一小碗青菜,林稚道:“孟郎君慢用。”“有勞小郎君。”林稚忍不住回頭看了他一眼。孟瓊舟仔細地用小刀把羊排肉輕輕剔到碗中,燭光下,那人俊美的容顏被映照得如同暖玉,少了幾分冷冽,多了幾分溫柔。林稚覺得,新燈燭果然買得挺值。作者有話要說:1猜枚的規則參考百度百科2“臨安有羊扒”改自“秦烹惟羊羹,隴饌有熊臘”第60章 椒鹽蝦蛄林稚提著食盒前往孟府。昨日傍晚秦夫人托人來, 說害了秋燥,想吃些清潤可口的小食,便做了這冰糖銀耳百合羹。把朵大且沒有雜質的銀耳洗淨泡發, 切掉根部, 然後撕成小碎塊,放砂鍋裏小火慢燉, 再放剪成兩半的紅棗、百合、枸杞、冰糖,邊熬邊攪, 粘稠的膠質很快冒出來。熬好的銀耳羹呈現淡淡的金黃色澤,“色”這關算是過了。林稚舀出一小勺嚐了嚐嗯, 濃甜潤滑,軟糯香甜, 關鍵吃起來是粘稠的膠質感, 不是脆的,味道這關也算過了。估摸著“色香味”每樣都能打到九十分以上, 林稚這才提著熬好的銀耳羹去了孟府。秦夫人給了那麽多小費,合該做得精細些。適逢初秋, 孟府與記憶中的樣子相比沒什麽變化,若說有,便是樹上的綠葉都變黃了,微風一吹,紛紛揚揚地落下來。林稚輕輕拂去肩膀上的一片落葉, 衝門口的守衛奴仆微笑一點頭, 跟著他一同邁入記憶中的院落。屋內,秦夫人正半靠著斑絲軟枕看書, 聽見動靜, 笑著道:“有勞林小郎君親送一趟, 快請坐。”因一會兒打算和秦夫人念叨一下秋燥的解決之法,林稚道了聲“夫人萬安”,坐下來。“聽說夫人最近秋燥,可是症候厲害?”“說厲害,倒也不至於,就是有些津氣幹燥,吃不下東西。”秦夫人笑了笑,“到底是人老了,身子骨比不得從前,以前秋天就沒這麽多事。”秦夫人和林稚上輩子的親媽年歲相仿,但論起身體健康程度,卻比不過自己能吃能喝的親媽。“秋季天亢旱燥,確實容易讓人生了溫燥。”林稚道,“夫人平日可多用些蜂蜜雪梨之類的小食,每日的朝暮食再多吃豆漿、羊肉湯、糖醋菘菜,還有添了棗、核桃仁、甜杏仁的米粥,應該能有所緩解。”聽他如此細致認真地念叨一番,秦夫人心中一陣熨帖,“小郎君有心了。”吩咐身邊的婢子素雲記錄下來。林稚道:“不過是一家之言,夫人隨意聽聽便是,最好還是請大夫來看看。”“不用請大夫來。”秦夫人笑道:“往年秋天,大多是官家送來什麽便吃什麽,今年就依小郎君所說,添些雪梨雪耳、核仁杏仁之類。”林稚點頭,又說起食盒中銀耳羹的做法,“這冰糖雪耳羹裏放了紅棗、百合和枸杞,喝來清甜可口,很是滋陰潤燥。夫人一會兒嚐嚐合不合口味。”“好,過會兒當然要好好嚐一嚐。”秦夫人滿麵含笑。與秦夫人聊了一會兒秋季日常飲食,林稚忍不住換了個話題:“孟少卿的惡食之症可有好轉?”看對方來店中吃飯的次數之勤,也不像是當初那般不愛吃飯的模樣,想來應該是改善不少。果然,秦夫人開口:“阿舟和從前相比,已經好了許多對虧了小郎君。”林稚微微一笑,“能吃是福,孟少卿以後一定會越來越有福氣。”“說到福氣。”秦夫人抿了一小口茶水,“我倒是有一個問題想問問小郎君。”“夫人但說無妨。”秦夫人放下手中茶盞,“阿舟最近……是否與哪家女郎走得很近?”林稚想了想,孟淮安說他哥最近天天加班,不加班的時候就來酒樓用餐,要說和哪個小娘子走得近……還真沒見過。小郎君倒是有一個。他道:“並未聽孟少卿提起過。”秦夫人沉吟片刻,良久,了然地點點頭。又與秦夫人閑話了幾句家常,看了看窗外天色,林稚起身告辭。秦夫人卻看著那遠遠離去的纖瘦背影,微微出了神。回去的路上,林稚邊走邊琢磨,孟少卿被催婚的可能性有多大答案是相當大。想想也是,這時候像孟瓊舟這般年紀的青年男子,生出的孩子多半都會打醬油了,秦夫人著急也在情理之中。然而不知為什麽,一想到以後對方身側會有佳人相伴,他心中就有些發堵。甩掉這些奇怪的念頭,他輕輕呼出一口氣,自去處理賣魚的小販送來的魚蝦了。一收拾才發現,今日送來的除了往常的蝦蟹蛤蜊,竟還有一小簍蝦蛄。這時候的皮皮蝦可不多見啊……林稚覺得自己撿到了寶貝,原先稍壓抑的心情歡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