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腳步聲徹底遠去後,月池才從床底爬出來,此時她的裏衣都已經被汗沁透了。她深吸一口氣,剛剛去廚房裏去換了一身男裝,就見平安鬼頭鬼腦地進來。他撫著胸口道:“嚇死我了,豐安這廝好大的膽子。”


    月池道:“這下你知道,為什麽我不讓你去拿這個錢了吧。”


    平安連連點頭:“可接下來該怎麽辦呐!他們把錢都弄走了!”


    月池眼中寒光一閃而過:“無妨,他馬上就要把錢都吐出來。你待會兒就可以去舒家門口哭訴。若舒芬問起你我的下落,你隻說待你回來時,就沒見到我,必定是被豐安拐走了。”


    “拐走了?”平安一怔,恍然大悟,急急問道,“那菜譜呢?”


    月池道:“就在稻草下麵,你進來拿就是了。”


    平安兩眼放光,如餓虎撲食一般衝了過來。月池抓住機會,戴上鬥笠,背起包裹,拔腿就跑。街上人潮湧動,而她似遊魚,一頭紮進人海裏,轉瞬就無影無蹤。月池的手心一片潮濕,發絲被汗水浸透,黏糊糊地粘在臉頰上。她覺得奇癢無比,可是她連伸手理一理頭發的勇氣都沒有,隻顧著低頭快走。


    五年了,這是她第一次在街上走這麽久。街上果然同她聽到的一般熱鬧,微風裹挾著食物的芬芳和胭脂的香味,叫賣聲吆喝聲此起彼伏,淘氣的孩子在路旁嬉笑打鬧,看門的大狗在曬著太陽,懶洋洋地打著哈欠。多麽美好的市井生活,可這不是屬於她的,她不能為此投注一分一毫的目光。她必須得離開梅龍鎮,越快越好!


    然而,月池心知肚明,她沒有路引,根本出不了城門,為今之計就隻能偷渡。而最有可能實現、較難被發現的偷渡辦法,就是藏身在貨船的貨艙裏。這就是她讓平安替她到碼頭打探的原因。碼頭兩岸上店鋪林立,生意興隆、人聲鼎沸,水上有好幾隻船,工人上上下下,搬運貨物。大家都忙碌不已,月池混在其中根本就無人注意,若在此時登上一艘船,那又另當別論了。月池思索片刻,看來還是要等。根據平安的打探,傍晚時也是有船經過的。等到夜幕降臨,眾人退去,她才能借助夜色的遮掩爬進去。


    打定了主意,她就徑直順著河岸走,古代畢竟不是現代,城市建設總不至於處處到位。她很快就找到了一個草木叢生的地方。月池借此藏身,臨水開始喬裝打扮。她的包裹嚴格來說,從三年前就開始在整理,所有她能夠想到,又能夠帶走的東西,她都是一點一點地往裏藏。月池很快就摸出一個墨錠來,當即就要把自己塗成一個醜八怪。可當黝黑的汙跡在她肌膚上蔓延開時,她的動作卻頓住了。


    人人都稱以貌取人是淺薄之舉,不是因為大家都能透過現象看到本質,恰是因為相貌偏見在各個領域泛濫成災,造成了不利的影響,所以才需要大肆宣揚這是錯誤的。不過,就她所了解的事實來看,即便在幾百年以後,對容貌的重視依然沒有減弱。


    她現在為了避免被人認出來,固然可以把自己畫成一張鬼臉,可她若是上了船不幸被船上的人發現了,她要如何頂著一張麵目可憎的模樣,在沒有一點身份證據的情況下說服那些素未謀麵的陌生人相信她、幫助她呢?她思索片刻後,將墨錠在水中化開,將墨汁均勻地塗抹在臉上和手上,這麽一黑下去,足夠壓住四分的容光。月池不由微微一笑,接下來就是拿出肉幹和幹糧,填飽肚子,養精蓄銳了。


    月池這邊是暫時安穩了下來,可舒家卻像炸開了的鍋。果然不出月池所料,清晨這消息一傳來,舒父就命家中仆從閉緊嘴巴,又讓舒母謊稱病重,將舒芬哄在家裏。誰知李龍被關進牢裏之後,此事的熱度就如烈火澆油一般直線上漲,終有一兩個把不牢的說漏了嘴。舒芬得知是又驚又怒,當即就要去縣衙擊鼓鳴冤,把他的李賢弟救出來。


    舒父怎麽可能同意,他斥道:“你是不是發瘋迷了心了!這已經是泥潭一般的渾水,人家躲都來不及,你還非要撲進去!”


    舒芬肅然道:“爹,見義不為,無勇也。爹從小教孩兒讀聖賢書,孩兒若今日置之不理,日後還有何顏麵稱自己是讀書人?”


    舒父扶額道:“為父教你讀書,是為了讓你考取功名,光宗耀祖,不是讓你在此逞書生意氣,視家族聲譽於不顧。行了,立刻回房去,好好溫書,這些與你無關的事情,就不要插手了!”


    說著,他就示意小廝把舒芬拉進去,舒芬見狀忙道:“爹,孩兒知道您擔心什麽。可即便我們一家閉門不出,這件事就能這麽輕易了了嗎?那豐安與小桃紅可是在公堂說李賢弟是聚眾毆打他,縣太爺若要定罪,必會細細審問清楚,那時孩兒還不是一樣被卷進去。”


    這說得都是實情,舒父神色凝重,忽而咬牙道:“早知道當時就不該讓你同李家這小子糾纏!家風不正之人不可交。”


    舒芬歎道:“現在說什麽已是晚了。爹,與其在這裏坐以待斃,不若我們去收集證據,到時候縣太爺傳喚,我們也不至於束手無策,在大堂上任人攀咬宰割啊。”


    舒父正在猶豫時,平安的嚎哭聲便穿透大門傳了進來。


    原來,平安滿心歡喜地取到了菜譜,一扭頭就不見了月池。他懊惱不已,怎麽就讓大姐一個人跑出去了呢。這麽一個大姑娘,若是落到了歹人,那可真是糟蹋了。想到此處,他忙追了出去,誰知幾條街來來回回地走了幾轉,愣是沒有見到月池的蹤影。左右街坊見他的模樣便道:“甭找了,豐安那小雜種剛剛帶了一夥子強人進了你們家,想必什麽東西都被他搬空了!”


    平安衝口而出:“我又不是找那些,我是在找我們大姐呢!”


    一聽失蹤的是人,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吸引,眾人七嘴八舌地問道。


    “大姐?是李家大姐嗎!”


    “就是那個會做泡螺的妞兒?”


    “聽說模樣還十分俊俏咧。”


    “好好的姑娘怎麽會失蹤呢?你是什麽時候發現的,她是在哪兒丟的?”


    平安正被問得張口結舌之際,忽然想起月池臨行前的囑托,他一下福至心靈,脫口而出道:“是豐安,豐安離開之後,我進屋去就不見大姐了!一定是被他拐帶走了!”


    此話一出,一條街的人都炸了鍋。豐安心術不正,小肚雞腸。他窮困時愛好偷雞摸狗,一朝得勢,他又張狂起來,動不動就欺壓弱小,因而在街坊中風評極差。一說是他做的這種事,幾乎所有人都相信了。


    大家紛紛對平安道:“那你還在這兒做什麽,還不快去報官!讓差爺把那小兔崽子抓住,把李家大姐找回來!”


    “報官?”平安張口結舌,他從來沒上過公堂,這在官老爺麵前撒謊,這也太……對了!大姐說了,讓他去找舒芬!


    於是,這才有了他在舒家門前嚎哭的一幕。


    舒芬得知月池失蹤,當即變了顏色,立刻就給舒父跪下:“爹,若今日讓我隻顧保全自己,而眼看李賢弟家破人亡,那兒子這一輩子良心都會不得安寧的!”


    舒父無奈,他本不是什麽壞心的人,又怎能忍心見死不救。他立刻召來七八個家丁,父子倆並同平安一道去找豐安要人。


    一行人氣勢洶洶地闖進小桃紅家裏,卻發現空無一人。平安轉了幾圈道:“這是怎麽了,小桃紅不是被大爺打得流產了嗎,怎麽不在家裏待著,他們跑到哪裏去了?”他們還能去哪兒,當然是因為心疼錢,所以一道去找明安壽安去了。


    這一語點醒夢中人。舒父撫掌道:“對啊,坐小月子的人,難道不是應該在家裏靜養麽?”


    舒芬咬牙道:“而且人傷得這麽嚴重,豐安不是應該在一旁服侍嗎,又怎麽會那麽有空,迅速召集了一幫人闖入李家,偷錢劫人!”


    舒父搖搖頭:“都是李大雄立身不正的緣故,以致一個青樓女子靠一點微末伎倆,都能把他耍得團團轉。”


    平安一臉茫然:“舒老爺,什麽伎倆?”


    舒芬麵沉如水:“如果我們沒猜錯的話,小桃紅根本就沒有懷孕,一切都是她和豐安的詭計!”


    他即刻對舒父道:“爹,索性我們現在就去縣衙,狀告小桃紅和豐安圖謀不軌,誣陷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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