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他不是故意的後,沈檀漆輕輕歎了聲氣,幹脆道:“算了,也不是你的錯,你大膽禦棺,不用顧及我,咱們動作得快些,畫完陣法再去找找芋圓他們。”耳邊那道呼吸微緩下來,沈檀漆聽到鬱策輕輕嗯了聲,墊在腦後的手掌微微用了些力,將他輕輕抬起來。沈檀漆剛想說些什麽,棺材卻立刻飛快移動,懸浮在半空,朝著城門的方向疾馳而去。幸運的是,直到他們抵達城門樓,一路上都沒有碰見辰鬼,可見這辰鬼現在還沒有到遍布朔夏城的地步,他們方才遇到的說不定隻是個開始。鬱策用儲物戒取出朱砂與毛筆,掀開棺材蓋,龍飛鳳舞地在城牆上畫起陣法,從他寫陣法咒文的筆力來看,鬱策應當是可以寫得一手豪放好字的。畢竟男主嘛,應該每個方麵都很厲害才對。眼看他簡簡單單畫了個很小的陣法,沈檀漆有些困惑地躲在棺材裏問,“不需要畫滿嗎?”鬱策邊一絲不苟畫著,邊耐心解釋道:“不需要,陣法大小是固定的,方才那醫館房子小,所以才畫滿了。”如此倒也是省事,沈檀漆了然。陣法很快便畫好,他們複又鑽進棺材,和之前並無二致,沈檀漆負責指路,鬱策負責運棺。據鬱策說,朔夏城的城門分三個,他們來時途徑的是朔夏北門,也是大門,大門用於行人出入,有嚴格的關卡侍衛守著。除北門外,還另有西門、南門兩個,則是用於往來經商貨物的搬運。至於為什麽沒有東門,因為沈家人坐落在東方,他們家堅信紫氣東來的說法,所以說什麽也要建最高大的亭台樓閣坐鎮東方,廣納北西南三方寶氣靈光。“先去哪邊?”棺材坐北朝南,左西右東。鬱策沉吟片刻,隨口道:“都可以。”但是,東邊有沈家,他其實不太想去。沈檀漆倒也不在意,他往東邊看了一眼,低聲道:“東邊是我家,說不定可以借借我家的幫助殺辰鬼。”這城裏最大的家族就是沈家,從之前沈妃帶來的家底來看,沈家底蘊很深厚,修為高的客卿定然很多,喊來幫忙殺辰鬼他們便事半功倍了。但聽到沈檀漆這句話,鬱策卻若有所思地瞥他一眼:“那是你家?”他問的突然,問題也沒頭沒腦,沈檀漆有些困惑不解:“不是我家是你家?”原身是沈家的人,他當然也是沈家的人,鬱策怎麽會問出這種話。鬱策抿了抿唇,沒再說什麽。兩人駕棺朝東方行駛去,也不知道究竟是沈檀漆運氣好,還是鬱策這個男主運氣好,他們這一路上走到這裏,竟然一個辰鬼沒見過。肯定是男主的運氣吧,沈檀漆覺得自己可沒那麽大的氣運。正琢磨著,隻聽不遠處拐角小巷傳出一道尖叫。“救命啊!救命啊!”聲音高聳入雲,響徹天際,整座朔夏城都聽得清楚似的。鬱策趕忙停下了棺木,他輕輕掀開棺材,那尖叫聲仍然在小巷裏堅持不懈地傳來。他下意識回頭看向沈檀漆,沈檀漆抬眼和他對視上。沈檀漆莫名覺得聽到求救聲的鬱策像是看到食物卻因為主人命令沒法去吃的小狗,有些急切的,眼巴巴的看著他。這個想法讓沈檀漆突兀地覺得有些好笑,但那尖叫聲實在無法忽視,讓他笑不出來,他低低道:“去吧。”我們正道的光,全文最慈悲為懷的男主,聽到救命聲就走不動道兒了。要是讓鬱策見死不救,能把他活活急死吧。聽到沈檀漆的話,鬱策便立刻揭棺而起,剛要拔劍離開,卻像是突然想到什麽般,他停下腳步,回到裝有沈檀漆的棺材前。月色涼如水,沈檀漆在棺材裏探出半個腦袋,眸底微微亮著,像盛著一汪映照月光的春水,鬱策定定地看了一會兒,隨後讓沈檀漆躺回棺材裏。他仔細認真地把邊緣封蓋好,確認棺身上的陣法沒有受到什麽剮蹭破損後,才輕聲道:“我去了。”紅木棺材裏傳來悶悶地一聲“嗯。”鬱策抽出劍來,眸子陡然冷戾幾分,妖族知覺靈敏至極,無需碰麵,他仍能嗅到拐角小巷裏邪魔的氣味。他空踏幾步,片刻間就抵達了那小巷口。這是條城內百姓堆積醃穢物的破落小巷,裏麵盡是些發臭發腐的爛菜毛湯,蟲蠅泛濫,臭氣熏天。鬱策忍不住眉頭輕蹙,目光落在小巷深處的兩道“活物”的身影上。一個頂著萎縮到蘋果大小的腦袋,身形瘦長,看來是辰鬼之一。而另一個……鬱策抬頭看向牆頭跨坐著,哭得鼻涕眼淚糊一臉的男人。是個活人沒錯,隻是……這活人似乎有些眼熟。他來不及多想,飛快揮劍,隻一道劍氣便將那辰鬼輕易解決,身首分離。緩緩走到那死去的辰鬼身側後,鬱策顧自搖了搖頭。不是。這不是那隻被魔族複活的辰鬼。隻是一個因為不敢回答辰鬼問題,被同化成辰鬼的百姓。如果是真的那隻,不會如此輕易就被解決。“恩人,恩人救我下來!送我回家,我給你銀錢萬兩!”鬱策剛要轉身回到沈檀漆那邊,卻聽牆頭那男人顫抖著聲音,哭嚎著讓鬱策留步。鬱策眉間複又皺了皺,他本就擔心沈檀漆獨自一人會橫生意外,這男人又有些不依不饒的意思。城中這麽多人,每耽誤一刻都會有百姓死於非命,哪能每個都救下來送回家去。但此刻也隻好先將眼前這人救下來,在牆頭坐著也不是事。他足尖輕點,飛身落在牆簷上,扯住那男人的領子便將他帶回地上。方才有辰鬼在場,事態緊急,鬱策沒有多想眼前人為何眼熟,現下離得近了,他猛地發現這人究竟是誰。“是你?”鬱策略顯煩燥,像碰了髒東西般迅速從對方的領口收回手。男人更是震驚,登時淚也不掉了,一雙咪咪小眼瞪成了綠豆大:“是、是你!”片刻後。躺在棺材裏快要睡著的沈檀漆,眼皮被一縷月光照過,他緩緩睜開眼,卻見麵前立著兩個人。鬱策神色微冷,似乎有些不虞,這不太像他救完人的反應,他身後是個堆滿諂笑的肥胖男人,手足無措地搓著自己的手背,剛想殷勤地湊到沈檀漆跟前,卻被鬱策毫不猶豫用劍鞘擋下。沈檀漆揉了揉眼,不明所以地問:“這位是……”孰料那肥頭大耳的男人一見沈檀漆不識得他了,當即急紅了眼:“少爺,我是第三十六支的沈之廓啊,我是您表弟啊。”他努力扒開臉上的肉,想讓沈檀漆看清楚自己的五官,反倒把沈檀漆嚇了一跳。“怎麽回事?”這句顯然是問鬱策。鬱策收回劍鞘,眉眼仍壓得沉沉的:“你表弟被辰鬼逼到小巷,方才求救的人便是他。”聽到他們談論自己,沈之廓更是巴不得擠開鬱策,自己站到沈檀漆跟前抱大腿:“少爺,那年家宴,我坐少爺您身後,您貴人多忘事肯定不記得了。”這哪像什麽表弟,反倒像原身的狗腿小弟。沈檀漆沉吟半晌,看向鬱策:“你們認識?”鬱策鮮少如此直白的露出對一個人的嫌棄不滿來。如果出現這種神情,那說明他是真的煩死這個人了。鬱策剛想開口,那沈之廓便快嘴子地搶先道:“認識認識,我跟這位散修小兄弟,我們當初有點小摩擦,但是自從小兄弟教育過我,弟弟我現在老實多了,半點不敢丟咱們沈家的臉麵。”他特地咬重咱們沈家,壓根沒想到眼前的人早就換了個殼子。興許原身聽到沈家還會有點反應,哪怕是為了給這表弟裝一裝自己的厲害,也得逼著鬱策帶上沈之廓回家。但是沈檀漆不會。他懶懶散散地拄著下巴,分明是躺在副破舊棺材裏,儀態模樣卻像躺在什麽貴族軟榻,絲布綢毯上似的,沈檀漆打了個哈欠,簡單直白地開口:“客滿,不拉人,逃跑還是回家自便。”摩擦,沈檀漆記憶裏鬱策提到唯一一次和沈家有摩擦,怕就是之前在朔夏城買楊梅時被人欺負那回事。三十六支係的沈之廓。似乎名字和支係也對上號了。鬱策喜歡救人,他可不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一事不如擺一事。沈檀漆還是喜歡鹹魚開擺。他毫不在乎沈之廓愕然絕望的目光,朝鬱策招了招手:“快進來,還有事沒辦完呢。”鬱策立在原地,他本以為沈檀漆多少會心軟些把沈之廓順道救回沈家,卻沒想到沈檀漆如此直截了當地拒絕。就像是……隻站在他這邊一樣。鬱策眸子微斂,飛快輕點了一下頭,剛要入棺,就聽撲通一聲巨響。沈之廓竟然就這麽死皮賴臉地跪了下來,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扒住棺材邊:“少爺,我是您親表弟啊,您救救我,本家離得又不遠,您就當做做好事積積德,把我送過去吧!”聞言,沈檀漆呼吸微頓,目光落在他那將落未落的大鼻涕上,生怕那鼻涕掉進棺材裏。“你知道我是誰,就該知道我什麽脾性。”他冷沉下聲音,“我天生就不幹積德的事,你最好趕緊放手,要不然……”話音落了一半,沈之廓汗毛瞬間倒豎起來,腦海裏冒出曾經聽到的那些有關沈檀漆的傳言,聽說他翻起臉來,別說是個三十六支係的表弟,他能幹出當場把人打到斷腿斷腳,經脈俱損,除去族名這種事來。想到這,他仿佛碰到滾水般立刻鬆開手,知道沈檀漆不好惹,反倒哆哆嗦嗦地看向身旁的鬱策:“小兄弟,你發發慈悲救救我。我還有老婆,我還有兒子,我兒子才剛三歲啊,連爹都喊不清楚……”聽到兒子兩個字,鬱策倏然頓住。他回憶起當初去給沈檀漆買楊梅時,沈之廓確實也是去為他夫人買楊梅的。也正因此,他們才因為幾籃楊梅起了些小衝突,至於沈之廓後來強搶百姓的東西不付錢,也遭到了自己的教訓。鬱策看向朔夏城無邊暗夜裏的萬家燈火,想到自己的兩個兒子,和沈之廓家的一樣,都才剛三歲而已。父親不在家,兒子要獨自麵臨門外可怕的惡鬼。作為一個父親,他沒辦法坐視不管。然而還沒等他開口,便聽棺材裏的沈檀漆不緊不慢地道:“好,帶你一程可以。”鬱策微愣了愣,他垂眼看向沈檀漆,總覺得無論什麽時候,自己的想法總能被師兄察覺到似的。即便他什麽都沒有說出口。沈之廓感動得又是一頓哭嚎,因著怕被辰鬼發現,他才強忍著,緊咬肥厚的下嘴唇,感恩至極:“謝謝表哥,謝謝表哥,我全家都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