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沉默寡言的寶寶(三十一)沈檀漆回頭看向鬱策時那恍然驚愕的神色,被沈妃極快地收入眼底。她略微眯了眯眼,目光落在那長身玉立的妖族修士身上。一個妖族。沈檀漆真是瘋了。一場大病,病得不輕。這修士的麵容看起來眼熟,沈妃從腦海裏梭巡了片刻,很快在記憶深處找出一張與其相像的模樣沈家地下水牢裏,鎖著的那位,鬱策的親弟弟。是鬱策。這個念頭浮現的瞬間,沈妃隻覺得太陽穴突突地狂跳,疼得厲害,她早知道沈檀漆是個混不吝,但從前還隻是在家裏家外小打小鬧,這次竟要給一個妖族生孩子。此事但凡是真的,沈家不知要叫別人笑話幾百年!必須壓下去,誰也不能傳開。眾人沉默不敢出聲的時候,沈妃率先掩唇笑了笑,用扇子給身旁的家主扇風消火:“瞧瞧神醫,太愛開玩笑,今個少爺回來是件大喜事,神醫還想叫咱們雙喜臨門呢。”家主的臉色仍然沒有半分緩和,眼睛死死盯著沈檀漆,和他身後低頭不語的鬱策,大手緊抓檀木椅的扶手,扶手漆皮一層層炸裂開,再這樣握下去,說不定會直接將椅子握碎。“不過神醫,你這玩笑可一點也不好笑。”沈妃緩緩起身,搖著團扇不疾不徐地走到神醫旁側,靠近時,冷冷地低聲道:“識相就快滾。”阿拉伯神醫腦門的汗還沒下去,又冒出來一茬新的,他試圖解釋點什麽,卻在看到沈妃眯眼的動作後,立刻顫抖著聲音說:“是這個意思,本想逗家主一笑,看來小人講笑話的技術還需增進。”聞言,家主仍然隻字未言,眸子像荒野裏的惡狼,狠毒至極地盯在沈檀漆身後的鬱策的臉上,絲毫未把目光挪給神醫半分,隻是揮了揮手,示意他下去。神醫退下去後,在座的有眼力的嫡係幾人也紛紛藉由告退,不多時,整座正廳竟隻剩下了沈檀漆、鬱策,家主與沈妃。哦,還有個不清楚狀況的沈之廓。沈妃坐回自己的位子,猛地一拍檀木椅扶手,朝著沈之廓怒斥道:“這兒有你什麽事,還不快滾,沒眼力的東西!”怒火不能發在沈檀漆身上,自然全都落到了這個不長眼睛的沈之廓頭上。沈之廓張了張嘴,本就沒幾根毛的眉頭苦巴巴地皺了皺,最後還是不敢停留,灰溜溜地逃出了整廳。“娘的,晦氣。”沈之廓嘟嘟囔囔地拂袖,煩躁道,“有氣衝老子發什麽?”他甫一從正廳外走出來,就聽角落的木棉從後,似乎有一道努力壓低怒火的男人低吼聲隱隱傳來。“誰叫你說什麽有喜,你說這種話,真以為能騙得過我爹和妃夫人那般的人精?”本欲離開的沈之廓聽到這有些耳熟的聲音,腳下停住,他四下環顧,確認周圍都沒人,便謹慎小心地靠近。果不其然,那熟悉的聲音正是之前他去搬救兵時,沈妃撥給他的救兵,沈家第三支係的庶子沈寒。沈寒此刻似乎惱極了,呼吸都急促得厲害,咣一巴掌便扇在了麵前人的臉上,“蠢貨,我花大價錢請你來布這個局,你倒說出那麽句貽笑大方的話,沒用,蠢貨!”說罷,咣又是毫不猶豫地一巴掌,仿佛泄恨似的,力氣大到將那人險些掀飛出去。這聲響聽得沈之廓直肉疼,他眯縫著眼,隱隱約約看清楚了他對麵的人,頭戴頂纏布帽,可不就是方才那位南國神醫麽?神醫已經委屈得要命,捂著半邊臉,慌亂地解釋道:“少爺,是您提我說的,沈檀漆他娘四十歲遍尋求子偏方,這才得了沈檀漆。我剛剛把脈把出來了,這小子的確體質特殊,他天生就會生崽兒。”話音頓了頓,沈寒聲音冷了幾分,說道:“那又如何,妖族男人會生,有些半妖也會生,這事兒擱現在壓根不稀奇,想靠這點就讓家主厭憎沈檀漆,你天真!你實話告訴我,他肚子裏到底有沒有種?”聽到這,沈之廓連忙伸長了脖子,正打算仔細聽一聽後續時,卻見沈寒猛地回頭,拔出劍來朝他的方向警惕地喊了聲:“誰在那兒?”方才氣急了,他竟連有人接近都沒發現。沈寒腳下踏著蓮花步,飛身朝沈之廓藏身的草叢奔去,一劍斬碎草叢,卻隻發現幾片寥寥枯葉,他狐疑地看向不遠處,昏暗角落裏傳來幾聲發春的貓叫。是貓。沈寒斂起眸子裏的戾色,把劍隨意插回劍鞘中,轉身離開。他走後許久,方才空無一人的空地上,一個滿身肥肉的胖子,極其艱難地從畫滿陣法的垃圾箱裏爬了出來。沈之廓不住地咽著口水,胸口的心髒蹦得快要跳出嗓子眼。幸好,幸好他長了個心眼,把沈檀漆他們給他留的畫著陣法的箱子當成件法寶,裝進了儲物戒裏。否則此時,怕是他已經在沈家幾裏外的野地裏碎成幾十段了。*此時此刻,月晦星瞑。沈家正廳內,空氣冷滯僵硬。“爹,你相信那庸醫的話麽?”沈檀漆試探著在這氣氛裏開口。其實他心裏也未必好受多少,隻覺得腦袋裏一團亂麻,無數件煩心事攪在一起,大腦又是單核處理器,壓根處理不了這個突如其來的“孩子”。懷孕什麽感受他不是沒經曆過,自己肚子裏真有個孩子他應該是能知道。這才過了多久,肚子裏恐怕隻是個胚胎,但轉念一想,當時鬱策也是第二天就知道他懷孕了,還十分篤定地把手擱在他小腹說……“隻要我碰到這,就能知道裏麵有沒有。”想到這,沈檀漆心底已經快抓狂了,如果他們什麽都沒做過,他自然問心無愧,不會相信這庸醫的話是真的。但是他和鬱策那晚確實是意外發生了些什麽,還不止一次。他就是想找理由騙,也騙不得自己。即便沈檀漆先開口,家主也隻是緊抿著嘴,仿佛氣急攻心般,臉上的肌肉都在發著顫,額角爆出幾根難耐的青筋。那副模樣看得沈檀漆都心虛幾分,怕他自己把自己氣死。半晌,沈妃深吸了一口氣,不同於跟沈之廓說話的語氣,她挪了挪身子,微微前傾看向沈檀漆,語重心長地低聲道,“少爺,現在剩下的都是你最親的人,究竟怎麽回事,你坦白的說吧。”這話沈檀漆實在不知道要怎麽接,他自己都是滿頭霧水。見他不開口,沈妃剛想再說些什麽,卻被旁邊沉默許久的家主出聲打斷,聲音微啞:“是誰的種?”這話還不如剛剛那個問題好接,沈檀漆此刻非常想拔腿就跑,跑出沈家,跑出朔夏城,跑出這個花花世界。“我…”沈檀漆猶豫著,不知道應該怎麽狡辯,對方才相信,良久,斟酌著措辭,編了個唯一看起來靠譜的理由,“我根本沒什麽孩子,剛剛那庸醫肯定是診錯了,不知道爹你是從哪找來這江湖騙子。”“敢做不敢當!”家主看他這模樣,壓抑的怒火瞬間爆發,猛地伸手拍向身邊的茶桌,竟硬生生地將那茶桌拍為齏粉。“你是沒種,你就是個沒種的男人!沈家怎麽出你這樣的混賬,修煉修煉不精,也不滾回來繼承家業,一天到晚在外麵鬼混,現今又從外麵給妖族生了個孩子帶回來,我今天非得替老祖宗打死你!”他一個字不帶停地罵出來,抄起椅邊放著的鸞鳳頭玉拐杖,便要起身揍沈檀漆,“今天不把這拐杖打斷,我就不是你老子!你過來!”沈檀漆瞠目結舌地看著那根玉拐杖,又粗又結實,說不準一棍就能給他敲死,哪還等得到把它打斷?他下意識想要奪門而逃,身後的大門卻被一道掌風咣當閉緊,嚴絲合縫,連隻蒼蠅都休想逃出去。沈檀漆一陣心驚,原來沈家做這麽大不是沒原因的,他家個個都臥虎藏龍。他趕忙回頭看去,擔心下一秒那玉拐杖就落在自己身上,卻見身側閃過一道快到看不清的雪色殘影鬱策舉起劍鞘,擋在沈檀漆麵前。他不衝過來還好,衝過來家主更是怒火衝天,氣極反笑,冷冷地看著他道:“你要替他擋,妖族一條賤命也配?”沈檀漆連忙拉住鬱策,低聲在他耳邊道:“不用跟他起衝突,把門踹開,跑就完了。”話音落下,鬱策回頭深深地看了眼沈檀漆,極輕極慢地撫上那散發幽寒冷氣的劍鞘,低聲答他:“外麵有幾個化神期暗衛鎮守,跑不掉的。從前都是師兄教我該如何做,今日我教師兄,如何?”他緩緩將劍擱在地上,俯身下去,在沈檀漆愕然的目光中,輕聲道:“第一件事,男人要承擔責任。”再抬頭時,鬱策的眸底已經十分堅定,他低下頭,淡淡道:“阿漆的孩子是我的,望您成全,若有任何不滿,鬱策認打認罰。但,我一定會給他個交待的,我會傾盡所有,娶他回家。”沈檀漆聽到他這句所謂的承擔責任,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一把扯住鬱策的領子,咬牙切齒道:“你他媽說的承擔責任就是跟我爹提親啊?”你怎麽不承擔承擔哥們生孩子的悲催呢?此話一出,就連沈妃也坐不住了,她起身怒道:“大膽!你不過是個成精的畜生,還想娶我沈家人回家,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幾斤幾兩。”這話由沈妃說出口,沈檀漆現在看鬱策不再是什麽升級流男主了,他現在像什麽贅婿流男主。這傻龍怎麽總是自己改劇本。有沈妃幫忙代勞罵著,家主好似還不解氣,手心握著那玉拐杖直發抖,顫巍巍地指著鬱策:“孽畜,把那孽畜殺了!”場麵一時混亂,眼看這架勢,玉拐杖馬上就要從家主手心飛出來,砸在鬱策的頭上。沈檀漆隻覺得腦子都快成漿糊了,他忍無可忍地喊了聲:“都行了!鬧什麽鬧沒完了?”空氣有瞬間的凝滯,陷入了詭異的片刻寧靜。沈妃顫著聲音,指向沈檀漆道:“你怎麽能跟你爹和我這麽說話?”然而此時沈檀漆正煩悶的厲害,想也不想,直接開口:“我是說在座的人,都別鬧了。你們所有人,能不能先聽我說?”眼見家主臉色一沉還要開口,沈檀漆立刻抱住身旁的柱子,冷聲道:“我馬上就能說完,誰在打斷我半個字,我直接頭撞柱子撞死。”他精準拿捏住了家主對他心疼至極這一點,家主果然滿腔怒火,卻也不敢招惹崩潰邊緣的混賬兒子了。因為按這臭小子的性格,說不定真幹得出來。沈檀漆說完這些話,心頭微微歎了口氣,他也不想說這麽重。可若再讓他們這群瘋子你一言我一語胡亂掰扯下去,今天不是他被玉拐杖打死,就是得意外跟某個人成親。嘈雜半天的正廳因為沈檀漆不要命的威脅,總算是安靜下來。“好,現在都聽我說。”沈檀漆深呼吸,又緩緩吐出來心頭那口濁氣,低聲道,“我確實和鬱策有了兩個孩子,但那是因為我當時身中蠱毒,無藥可解,如果沒他幫我我早就死了,爹你也見不到現在的我。”他將血寞崖底發生的事,所有來龍去脈一一說給了家主和妃夫人聽。他們二人的臉色也是相當的精彩紛呈。“還有,剛剛那神醫給我把的喜脈是否是真的,我不能確定,因為我在前段時間還意外被人下了那種藥,也是鬱策幫我我才渡過難關。”聽到這兒,家主的心都快碎幹淨了,好懸一口氣沒喘上來,尤其聽到沈檀漆剛中了蠱,又被下了藥,更是眼前陣陣發黑。他這寶貝兒子一生都在家安安穩穩長大,錦衣玉食,榮華富貴,未曾有半點遭人苛待。不過出去修煉幾年爾爾,這都是遭了什麽罪啊。沈檀漆將一切事情的前因後果說清楚,神色微斂,提到最重要的一件事:“還有,我如果真的身懷有喜,爹,你不能殺鬱策。”家主還以為他是在威脅自己,嘴唇翕動,剛欲開口,便又聽沈檀漆道:“龍族懷孕期間前三五個月會有依賴期,如果他死了,我熬不久的。”其實說到這裏,沈檀漆也大致明白了這個家族究竟是個什麽樣的地方。以沈父為首,叔父兄妹,兒女親眷等等,向外延伸出三十多個支係,但對於沈父而言,這個家最重要的隻有當下正廳站著的兩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