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嘴硬的毛病。他伸出手,把小芋圓拉到身邊坐下,“好歹也當過你半天父親,陪我聊幾句吧。”芋圓掙紮著想逃脫,手心剛攢起來的石子沒攥住,散了一地,他有些生氣地說:“你怎麽這樣。”鬱策失語半晌,即便他不太會和孩子相處,也能看出芋圓這次真的生氣了,頓了頓,他默然地從地上幫芋圓撿起石子。撿完之後,攤開手心,帶著些歉意,輕輕道:“還你。”芋圓看著他低頭為自己撿起地上石子,抿了抿唇,接過來。“你是壞人嗎?”小孩終於忍不住問出了心底的問題。聽到他的話,鬱策思索片刻,對於這兩個孩子和沈檀漆來說,他背負著要除掉他們的任務。所以,應該是個壞人。於是,他點了點頭,“嗯。”見他點頭,芋圓那點最後的期待也被磨滅,他氣憤道:“你怎麽能用我父親的臉當壞人!”鬱策愣了愣,低聲道:“什麽意思?”“我父親是這個世界上最好最善良的人,你用他的臉做壞事,就是想敗壞他的名聲。”芋圓把手心的石子都扔向他。這次,鬱策沒躲。石子砸在頭上,不痛不癢,鬱策從身上緩緩撿起那些石子,逐一拾回手心,重新遞給了芋圓。芋圓微愕:“你幹什麽?”鬱策輕聲道:“還你。”“你是在把我當小孩子逗嗎?”芋圓困惑地看他一眼,真想打開他的腦袋,看看是不是和真父親一樣裏麵都是糊糊。鬱策搖了搖頭,說道:“你說你父親是世界上最善良的人,而我是壞人,該打。”芋圓無話可說了,他氣餒地坐在鬱策身邊,雙手拄著小臉,說道:“可是我看你也不像壞人,你以後能不能別再幹這一行了?”他能感受到麵前這個人,沒有任何邪惡的氣息,所修靈氣也是至純至正的清澈靈氣,這樣的人,為什麽要做壞事呢?鬱策靜靜地看著他,答非所問道:“我想聽你講一講他們。”芋圓抬眼看他,疑惑不解:“講誰們?”“你的父親,”鬱策望向那燭火未熄的房間,低低道,“還有你的爹爹。”“哦~”芋圓若有所思,簡單組織了一下語言,開始跟他講起來,“我父親是龍族,我爹爹是人類,他們都是很善良很溫柔的人,父親除魔衛道,心係蒼生,路見不平必定相助,讓魔族聞風喪膽……”“沈檀漆呢?”鬱策並不想聽芋圓誇讚這個世界的自己,聽起來怪怪的,他還是更想了解這個世界的沈檀漆。芋圓提起爹爹,臉上立馬有了笑容:“爹爹對我們更好啦,我和哥哥吵架,爹爹會教我怎麽讓哥哥不再生我的氣,他是第一個在我難過的時候告訴我,要當小孩子,想哭就哭,想撒嬌就撒嬌。”聽他滔滔不絕地講著,鬱策眼前仿佛能看到這個世界的沈檀漆是如何對待他們的。“爹爹還會經常給我們做好吃的,陪我們玩,監督我和哥哥的功課……”頓了頓,講到這裏,芋圓又悄悄看他,“我父親和爹爹都是很好的人,你可不要害他們啊。”鬱策眸光微微沉下些許,沒有作聲。他不知道,是芋圓對沈檀漆的想象太過美好,還是這個世界的沈檀漆本就如此。和他認識的那位,竟如此反差。他想不通。鬱策看向手心的劍,這把劍,沒有名字,是他入門時受人排擠,別人挑剩下給他的。但在他拿到這把劍的那一天,他便發誓,此劍隻除魔誅惡,絕不會用在其他任何地方。如果,沈檀漆是好人,不是他所認識的沈檀漆,他還能用這把劍刺入沈檀漆的心口嗎?鬱策捫心自問,他做不到,對著那樣清澈的眼睛,他沒有任何辦法,將這個世界的沈檀漆,和他所認識的沈檀漆混為一談。那個叫係統的東西說過,他生活在一本書裏,他是書裏的主角。如果他沒能完成任務,書裏的劇情會被篡改,他的一生將會改變。因此,他也會永遠的消失在這個世界。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鬱策垂下眼睫,看向身邊眼巴巴望著他,希冀他能給出答案的小孩。他想,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像他這樣的主角,本來應該也是不太討人喜歡的。冷硬固執,不懂變通。如果就這樣消失在這個世界,挺好的,這本書的主角應該是一位強大溫柔的父親,有善良體貼的道侶,和兩個活潑可愛的孩子。而不是像他這樣的人,他的一生都是無趣的,本就不應該成為什麽主角。良久,鬱策站起身,揉了揉芋圓頭頂軟軟的發絲,輕聲道:“謝謝。”芋圓不明所以地看他,說道:“謝什麽?你還是打算當個壞人嗎?”剛剛他都說了那麽多,這個人怎麽會一點沒聽進去呢。月色落在雪衣之上,樹影婆娑,叫人看不真切他臉上的神情。他身影微頓,背對著芋圓,低低道:“不了。”芋圓欣喜地站起來,說道:“我就知道你肯定不會是壞人。”雖然不明白為什麽,可是芋圓偏偏就覺得眼前人一定很好很好,就跟真正的父親一樣。不,他覺得,眼前這個人應該就是他的父親。對方輕笑了聲,沒有回頭,緩緩離開。隻是臨走前,朝芋圓揮了揮手。“再見,兒子。”他的聲音很輕,輕到像是能夠融化在風裏,隨風飄遠。聲音這樣低,芋圓沒能聽清楚,他焦急地問:“你剛剛說什麽?”然而一陣晚風吹過,芋圓剛想追上去,眼睛卻忽然眯了些細沙,他揉了揉眼,再睜開眼時,對方的背影已經消失在原地,再也看不見了。小孩怔怔地立在原地,除了手心攥著的一把小石子,那人就像從來沒有來過一樣,沒在這個世界留下任何存在過的痕跡。芋圓癟了癟嘴,突然沒來由的有些難過,他像是在跟自己說話似的,小聲地說,“再見,父親。”第85章 雞蛋糕(八十五)天色晴早,朔夏城街頭陸陸續續地出現水果攤子,打起個簡陋帳篷,幾個青壯漢子從驢車上搬下一箱箱從城外果林新摘的瓜果,用水盆輕輕潑過,新鮮的果香瞬間洋溢在街頭小巷。一道雪色身影茫然若失地走在街上,單衣素色,鐵劍懸身,長身玉立。離開沈家,鬱策已然在朔夏城漫無目的地走了很久,從天黑走到天亮,隻為再多看一看這個從前不被允許進入的城池。這個時辰,百姓們都已經醒來,朔夏城和他從前想象的差不多,作為五城裏最富足的城池,這裏的城門一年四季都有數不清的馬車牛車拖著要貿易的貨物進城。這樣好的地方,卻是沈家一手扶持經營起來的。鬱策斂起眸光,打開了那名叫係統的東西,昨夜屏蔽了它的聲音,鬱策還沒有告知對方,自己不打算再除掉這個世界的沈檀漆和兩個孩子。係統甫一得到說話的機會,便開始滔滔不絕地數落起昨日鬱策的心軟來:“我就沒見過你這樣不務正業的宿主,昨天那麽好的機會,那小孩坐在你身邊你都沒有下手!你怎麽能因為那小孩的幾句話就心軟呢,這樣下去,任務作廢,你可是要徹底消失的!”從來沒有宿主會不害怕它的威脅,沒有人想讓自己消失。係統恨鐵不成鋼地看著他,說道:“這可是你的世界,你的人生,你要拱手讓給你最討厭的沈檀漆嗎?”鬱策抿了抿唇,毫不在意似的說道:“他不是我認識的沈檀漆,你明知這點,卻沒有告訴我。”芋圓和金魚看起來不過三歲左右,孩子們流露出的對沈檀漆的真情和依賴,他能夠感知到,這個世界的沈檀漆是個很溫柔的人。係統的聲音卡殼半晌,似乎有種被戳破的尷尬,它訥訥道:“那你也不能……不能就這麽消失啊。”鬱策搖了搖頭,說道:“如果這世間隻需要一個主角,那麽這個世界的我,比現在的我要更合適。”他看向漫長吵嚷的街道,看向那充滿煙火氣息的百姓生活,他所求的,不正是那些手無寸鐵的百姓能夠安居樂業麽,既然這裏的鬱策也能做到,那麽他也沒有什麽存在的理由了。係統被他的邏輯震撼,死機三秒,絞盡腦汁地尋找理由:“可是沈檀漆可是要和鬱策成親的,你希望看到他們在一起嗎……”“他們你情我願之事,我又能做些什麽,我不是這裏的鬱策,沈檀漆也不是我認識的沈檀漆。”他淡淡開口。係統焦急道:“你這人怎麽一點誌向也沒有……”係統的話還未說完,鬱策卻忽然被旁邊小攤的攤販猝然抓住了腕子。他正聽著係統的話,沒有對街上這些手無寸鐵的百姓多加防備,一時忘記躲開。鬱策心頭一緊,想到記憶裏十歲時,他初次來朔夏城,被這裏的百姓圍攻,他們拿著棍棒和爛菜剩飯,叫囂著讓妖族滾出朔夏城。他剛想抽出自己的手,卻聽到那攤販驚喜的聲音:“果然是你,真的是你!”鬱策眉頭微蹙,有些不解地看向他,那是一個頭發灰白的老漢,天幹日曬,麵容粗糙黝黑,臉上掛著激動興奮的淚水,死死抓住鬱策的胳膊,像是害怕他下一刻就會離開。“你……認識我?”他的確有段時間常常遊曆除魔,有百姓能認出他來並非罕事,可朔夏城,是他唯一遊曆時避開的城池,概因這裏的人們不歡迎妖族。那老漢重重地點頭,騰出隻手,抹了把眼角的淚,聲音哽咽地說道:“恩公,你貴人多忘事,不記得俺了,三年前,你到城裏來買楊梅,結果那可恨的沈家少爺”說到這,老漢壓低聲音,繼續道:“那可恨的沈家少爺沈之廓,他家那個小妾也懷了孕要吃梅子,他大手一揮把俺攤上的梅子全搬了走,一分錢沒給,還支使手底下小廝險些把俺打個半死。”鬱策微微怔住,不是因為他記起來了,而是因為,他明白,這些事不是他做的,而是這個世界的鬱策做的。“後來你拿著沈家大少爺的五帝錢來,說沈家人從今後再也不能欺壓百姓,要老實給錢,不能在城裏鬧事。要不是你,俺當年恐怕直接被打死,連個棺材錢都拿不到!”老漢眼底流下淚來,緊緊抓著他,“多謝恩公,多謝恩公,三年過去,我身上的毛病雖然沒好全,但是靠著沈家還回來的那筆錢,俺家三個孩子都活下來了。”說著,老漢連忙朝身後的牛車喊道:“大苗,二牛,幺妞,出來給恩公磕頭!”三個小毛頭從牛車裏鑽出腦袋,一路小跑到鬱策麵前,對著鬱策便跪下磕頭。鬱策連忙將他們扶起,“不,不用……”根本不是他所做的事情,他不能無功受謝。街上的街坊鄉親都注意到這裏的動靜,紛紛圍過來道:“這就是那個救了老楊頭一家的仙長啊!”“沒錯,仙長長得俊,俺記得真著哩,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