襲淵慢慢屈腿蹲下,這樣的角度能讓他更加清楚地看到阮秋的臉。阮秋閉著眼,呼吸均勻平緩,睫毛安靜垂下。他白皙的臉頰上沾了不少灰塵,頭頂綁了一片破布,懷裏緊緊抱著一個樣式老舊的收音機,整個人看起來髒兮兮的,又怪可憐。襲淵伸手,似乎想碰一碰阮秋的頭發,卻在半路收了回來。他既想把阮秋直接帶走,又想幹脆殺了,不必再有別的顧慮。然而,他幾次都沒有出手。襲淵極少有這樣遲疑的時候,不過即使阮秋出現在這裏別有目的,也不足以對他造成威脅。等到什麽時候想動手了,或是他離開這顆星球前,再殺也不遲。附近的風突然變大,落了幾塊小鐵石下來。阮秋的眼睫動了動,有要醒來的跡象。小鐵石不重,砸在地麵發出清脆的聲響,阮秋迷迷糊糊睜開眼。他調整姿勢,揉了揉微酸的後頸。剛才他好像還聽到了別的聲音,但附近什麽也沒有。阮秋從廢墟角落出來,整理好衣服和“帽子”,繼續前進。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天好像黑了很多,不再有時刻籠罩的紅光,幾隻體型不小的鳥類從高空飛過。這都與阮秋之前見過的不一樣,他好奇又疑惑,小心繞開地上的廢棄合金,一邊從衣兜裏拿一顆沙蠶豆出來剝皮。大約走了十多分鍾,阮秋碰見了陌生人。一共三個人結伴,看著三十多歲左右,背上都有一個背包,正彎腰在地上的合金廢墟中翻找著什麽。附近沒有其他人,地勢越發空曠,阮秋的出現也第一時間引起了他們的注意。已經是夜間了,磁吸區的晚上視線會更暗一些,但也僅僅隻是一些而已。三人遠遠打量著阮秋,扭頭互相說了幾句話,隨後其中一個人朝阮秋走來。“喂,你是哪個區的?”那人走近,待徹底看清阮秋的臉,眼底流露出驚豔之色,“怎麽……好像沒見過你?”洛倫水星的居民就這麽多,磁吸區內又分了好幾個可供居住的區域,大家基本都認識。阮秋不僅是個生麵孔,似乎是從荒廢區那邊出現的,還……長著這樣一張隻要見過一次,就絕不會忘記的臉。那人繼續前進幾步,回頭望了一眼同伴。剩餘的兩人見他表情不大對,可能有別的情況,也都靠了過來。阮秋察覺到一絲不妙,不動聲色地後退。“是我眼花了?”其中一人十分震驚,“他是誰?”“不知道,”先前過來的那人回答,他越發放肆地打量阮秋,盯著他的臉看:“喂,你怎麽不說話?你一個人在這裏做什麽?”這眼神不懷好意,連同其餘兩人也是。阮秋腦海中的警鈴大作,強裝鎮定道:“我就住在附近,馬上要回去了。”三人表情更加奇怪,互相對視一眼。“附近?”有人笑著出聲,“這附近哪有人住。”阮秋拙劣的謊言被拆穿,那人笑完,又語氣曖昧道:“要不你跟我們一起回去?我們的屋子很大,想睡哪兒都可以。”話音剛落,他身旁的兩人也跟著笑,帶著惡意的目光不斷掃視阮秋周身。星球位處邊緣,落後地連管理所都沒幾個活人,早就沒有秩序可言。“你怎麽知道附近沒人住,”阮秋掐緊手心,看著三人的身後遠處,裝作那裏有東西,“你們看。”趁著三人被他唬住,當真轉過頭,阮秋立即調轉方向逃跑。“喂!他跑了!”“說不定是偷渡的,把他抓住!”身後的腳步聲追了過來,阮秋不敢有絲毫的鬆懈,迅速拐進房屋殘骸較多的廢墟,順手把手裏的收音機也砸向後方。他經常在廢墟之間來回穿梭,身型又瘦小,一開始還真沒被追上。然而阮秋體力不支,速度漸漸變慢。不遠處,一個高挑的身影立在廢墟之上,安靜看著這一幕。遇上危險,阮秋始終表現出來的,都是一副弱勢的模樣。他當真如此簡單、柔弱,似乎連精神力都微乎其微,更沒有能防身的武器。阮秋快被那三人追上了,他甚至能聽到後方近在咫尺的呼吸聲。他幾乎慌不擇路,瞥見幾塊堆積的石牆,立即往底下狹窄的縫隙裏鑽。有人從外麵伸進一隻手抓住了他的腳尖,想把他往外拉。阮秋心跳如擂,然而不等他掙紮,抓住他的力道突然消失。伴隨著一聲慘叫,有人驚恐出聲:“你、你是誰……”外麵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阮秋拚命往縫隙深處鑽,想把自己藏起來。他聽著各種聲響,和自己顫抖的呼吸。直到周圍變得寂靜,一個腳步聲來到縫隙外。“出來。”這道聲音沙啞熟悉,帶著些許冷淡與意味不明的低沉。是襲淵。阮秋呆愣了片刻,確認自己沒有出現幻覺,一點一點地往外鑽。他跑了一路,此刻手腳發軟,動作緩慢遲鈍,出了縫隙還坐在地上,神色驚魂未定。襲淵就站在他麵前,不遠處還躺著兩個人,正是先前追逐阮秋的。地麵有一些血跡,那兩人一動不動狀況不明,還剩一個應當是逃走了。阮秋緩了好一會兒,才輕輕出聲:“他們……死了嗎?”襲淵啟唇道:“沒有。”受了重傷而已,不過不及時治療的話,確實離死不遠了。阮秋沒有再多問,他仰起頭望著襲淵:“……謝謝。”他又碰到了襲淵,也是巧合嗎?但這一次要不是襲淵,他被那三個陌生人抓住,還不知道會有什麽後果。襲淵依舊是那副冷淡且不怎麽願意交談的樣子,他逆著微弱的光線站立,垂下的眼眸漆黑如墨。不等阮秋重新組織好語言,襲淵轉身要走。阮秋呆滯片刻,趕緊從地上爬起來追過去。襲淵的速度不算快,他勉強能跟上,並且沒有離得太近,隔著一段距離跟隨著。漸漸的,阮秋發現襲淵前進的速度越來越慢。直到襲淵停下腳步,轉身看著他。阮秋忐忑不已,緩慢地走近。襲淵麵無表情:“不許跟著我。”阮秋輕輕抿了抿唇,眼裏委屈又失落:“我隻是……有點害怕。”他才鑽過廢墟縫隙,衣服上不僅到處沾著泥沙,手背和臉側還有被尖銳石塊劃傷的痕跡。“害怕?”襲淵低低出聲,突然走向阮秋。他一步一步逼近,阮秋莫名不知所措,往後退了一些,直到背後抵上一麵矮牆。襲淵彎下腰,溫熱的呼吸灑過來:“你不怕我?”他離得太近了,阮秋心跳加速,緊張地不敢動。說完全不怕是不可能的,他也僅僅與襲淵見過四次麵而已,並不了解他。可襲淵這麽厲害,能一下子解決掉那三個人,如果他想對自己怎麽樣,早就有機會動手。“我……我住的地方被水淹了,”阮秋委屈道:“我不知道該去哪裏。”昨天襲淵給他的肉幹也掉了一包,應該是被那三個人追的時候丟的。他路上悄悄查看過,丟的還是沒拆開過的。阮秋越想越難過,他獨自生存了那麽久,本以為遇到了其他人,情況也許會有轉機。他眼眶發熱,努力控製著情緒,說話時的尾音隱隱發顫。襲淵注視著阮秋,抬手碰了碰他臉側的一道小傷口。粗糙的指腹刮過皮膚,引起微微的刺痛,阮秋瑟縮了一下,表情怯生生的。過了半夜兩點,齊禮在屋外的走廊來回踱步。襲淵這時候還沒回來,難道是歇在了外麵?或者出了什麽狀況?這個念頭一出,立即被齊禮打消。就算襲淵被發現了,整個星球管理所的機械兵,加上所有居民,恐怕都不是他一個人的對手,他怎麽會出狀況。齊禮默默歎了口氣,還是不敢去睡覺,準備再等一會兒。這時,鐵皮圍成的院外響起動靜。大門被推開,襲淵熟悉的身影出現。齊禮趕緊上前迎接,猛然見到襲淵身後還跟著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少年容貌驚豔,身上衣物卻又舊又髒,像在廢墟堆裏滾了一圈。他模樣膽怯又好奇,小心翼翼從襲淵身後打量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