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秋的聲音越來越小,因為他發現襲淵好像沒有回答的意思。而且離得近了,他才注意到襲淵始終表情冷漠,漆黑的眼眸中一絲情緒波動也沒有。他和阮秋不一樣,對他不好奇,也不在意。阮秋心生忐忑,猶豫片刻輕聲道:“我平時都在這附近,今天是想過來看一眼,那……那我先回去了。”想想也是,他才見襲淵第二次,換做是自己,也不會輕易告訴一個陌生人太多,更何況襲淵還有傷在身。而他剛才說的那些話,是在變相地詢問襲淵,以後還能不能見到他。如果能,襲淵就一定會到這附近來。隕石雨很快停了,外麵重新刮起風。襲淵低聲應道:“嗯。”他看著阮秋離開,背影穿梭在廢墟之間,腳步聲逐漸遠離。襲淵視線掃向地上被吹走的沙蠶豆外皮,想起阮秋見他把這東西吃了之後,露出的淺淺笑容。他再次抬眼,毫不猶豫地跟了上去。阮秋抵達的地方離得不遠,他還算警惕,在周圍繞了一圈,才從後方靠近暗門,可惜他沒有察覺到身後跟著的人。隱蔽的暗門被拉開,再次關閉時掀起周圍的細沙,隨後又在新的風沙之下模糊了邊緣,肉眼極難被發現。襲淵的精神力恢複了一些,卻還無法探知到暗門內的狀況。他在原地站了片刻,隨後轉身離開。磁吸區的夜晚,齊禮忙碌了一整天,獨自回到住處。他剛推開院門,瞥見裏麵坐著一個略顯熟悉的人影,當場倒吸一口涼氣。怎麽回事,不是說星船墜毀了嗎……他怕惹事,也怕被星球管理所發現自己與星盜有交集,沒有派人去星船墜毀的方向搜尋,也叮囑其他人最好不要去。齊禮定了定心神,見襲淵身上衣物有破損,沾著一些沙子,確認他還活著,不是星船墜毀後的亡魂。“您、您這是……”“我需要住處,”襲淵出聲打斷,“報酬之後會付給你。“他沒有洛倫水星的居住證,並且齊禮還有別的用處。齊禮一堆關切和問詢的話憋進肚子裏,趕緊應下:“好,您稍等……”因為有陌生星船墜毀,星球的人口排查提前了,要是被發現他藏了一個星盜頭子……可他又不敢拒絕。齊禮收拾出一間最大最幹淨的屋子,為襲淵準備好新的衣物,和一些日常用品。之後,襲淵又將手上的通訊器取下,交給齊禮:“修好。”隨後他又問道:“荒廢區,有人居住?”“啊?”齊禮當即搖頭,“沒有,沒有人會住在那裏。”他幾年前曾幫助管理所登記所有居民,那時候的荒廢區就沒有人出現了。見襲淵不再出聲,齊禮識趣地捧著通訊器離開,沒過多久又來敲門,送上一些食物,是一大盤包裝成小份的肉幹和果幹,還有半隻煙熏烤雞。星球資源有限,植物也很難存活,肉類和蔬菜一般都會風幹處理以便保存。襲淵坐在窗邊的椅子上頭也不抬,齊禮放下東西就走了。第二天一早,齊禮端著早飯前來敲門,發現襲淵不在。他在院子裏找了一圈也沒見人,不知對方去了哪裏。星球另一邊的荒廢區內,阮秋也醒得很早。他是被隕石雨驚醒的,有一顆巨石就掉在附近,引起地麵震動,連帶著石室也顫了顫。好在就那一顆,沒有造成更大的影響。睡不著,阮秋幹脆起了床,等隕石雨一停就出了石室。他一開始往北邊去,沒走幾步又折返回來,去昨天見到襲淵的地方。然而石牆附近空蕩蕩的,沒有人繼續停留過的痕跡。阮秋心裏微微失落,抬手拉好帽簷,慢慢走了。他今天出來得很早,如果順利的話,想去更遠的地方看看。頭頂的光線一點點變得灼熱,阮秋中途停下休息,吃一顆不久前才找到的果子。他躲避在廢墟的陰涼處,剛剛撕開果子的外皮,聽見一聲奇怪的動靜。不像是人的腳步聲,阮秋小心探頭張望。另一側的矮牆下,有一個半人高的機器人,正繞過廢墟駛來。它的造型很奇特,底部有六個可以自由轉動的滾輪,雙臂像鉗子,臉部中央有一麵方形黑屏,幾乎填滿整個圓形頭部。阮秋睜大雙眼,趕緊把手裏的果子先收起來。這個機器人看起來很靈活,也很高級,與周圍破敗的廢墟格格不入,阮秋兩輩子第一次見到這樣的稀罕物。他張望四周,沒有發現其他人,忍不住主動靠近。而機器人見到阮秋,也停了下來,將頭部漆黑的一麵對準他。阮秋和機器人對視,伸出手指輕輕戳了戳它前端的一個輪子。機器人頭部的黑屏突然開啟,一道藍光迅速掃描阮秋的麵容。屏幕隨之閃爍了幾下,發出紅光。“發現未登記居民,疑似偷渡!發現未登記居民,疑似偷渡!”阮秋嚇了一跳,慌忙起身後退。“發現未登記居民,疑似偷渡!”機器人緊逼上前,抬起雙臂,“請在原地等候處理,不可逃離或做出過激舉動……”等候處理是什麽意思?這突如其來的狀況讓阮秋慌亂不已,他醒來三個月,的確還不清楚自己的來曆。機器人仍在靠近,不停重複著剛才的話,音量足夠引起附近的注意。阮秋顧不上別的,隻想趕緊逃走,推開機器人往遠處跑。機器人不依不饒追了上來,靈活的滾輪讓它如履平地,伸長手臂緊緊抓住阮秋的小腿。它看著矮小,力氣出奇地大,阮秋不小心被絆倒在地。“請在原地等候處理,不可逃離或做出過激舉動……”阮秋更加驚慌失措,隨手拿起手邊的一塊石頭用力砸了過去。他一路走來早就耗費了不少體力,原本沒報希望,誰知機器人的頭部真被他砸偏了一下。“請……滋滋原地等候……”機器人的手臂有所鬆懈,阮秋緊接著又砸了好幾下,直到它的屏幕徹底熄滅,歪頭倒在一邊。“咳咳……”阮秋被風沙嗆到,一邊咳嗽一邊從地上爬起來,慌不擇路地朝來時的方向逃離,直到身上沒力氣了才停下來。他背靠著一麵石牆喘氣,確認後方再沒有奇怪的東西跟過來,挨著斑駁的牆壁坐下休息。砸壞了那個機器人,阮秋有些後悔,可他要是不那麽做,還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未登記居民,偷渡,等候處理……聽起來就不是好事。阮秋胡思亂想著,整理好頭頂的帽子,準備體力恢複了一些就趕緊回去。在他前方的空地上,突然投下一片陰影。“阮秋。”阮秋茫然抬起頭,看見襲淵站在他麵前。襲淵換了一身衣服,脖頸處的黑色繃帶還在,已經完全看不出前天受傷時候的模樣,正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他走路好像沒有聲音,阮秋都不知道他什麽時候出現的,是否看到了什麽。阮秋扶著石牆慢慢站起來:“你……怎麽在這裏?”襲淵沒有回答,目光有意無意地往阮秋身後掃,隨後落在他垂在身側的手上。阮秋的手受傷了,是被機器人絆倒時蹭的。不僅如此,他帽簷底下的碎發略顯淩亂,身上也沾了不少泥土。見襲淵在打量自己,阮秋埋著頭:“我……我剛才不小心摔了一下。”他有些委屈和挫敗,明明好不容易遇到了人,襲淵卻並不願意與他交流,今天又碰上要抓他的機器人。這裏和兩人相遇的地方不是一個方向,襲淵會不會是和機器人一夥的呢?所以他們才會這麽巧再次相遇。阮秋低頭盯著腳尖,聽見襲淵的腳步聲靠近。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撫上他的帽簷,阮秋下意識仰起臉。他情緒仍舊低落和委屈,還帶著些許茫然與懵懂。真可憐。襲淵低垂的眼眸極輕地眯了一下,表情冷淡。他很快收回手,從身上拿出兩包肉幹,放到阮秋手裏。阿爾法主星,夜幕降臨。內閣燈火通明,議會從中午一直持續進行到了現在。一名六十歲上下的中年男人快步行走在走廊間,他身穿灰色的高級管家服,左胸口佩戴著一枚銀色的徽章。徽章代表著他所侍奉的家族,沿途的侍衛無一阻攔。唐謙一路來到議事廳,在門口焦急等待,一直等到代表議會結束的鍾聲從裏麵響起,立即上前敲門。門內安靜了兩秒,響起低沉冷淡的男聲:“進。”唐謙推門進去,廳內圓桌的感應燈滅了一圈,隻剩下一盞還在亮,感應燈上方的投屏裏顯出一位頭發花白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