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氏高居圈椅上,看到昔日的寵妾淪落至此,心裏升起陣陣陰暗的快感。“你兒子嫉妒爺贈予三郎獒犬,就打殺了獒犬;不巧惡行被表姑娘看見,又想殺人滅口。此等歹毒之輩,你做母親的不好好把他關在院子裏教導,竟然放出來為禍侯府?”鄒姨娘一句話都說不出,隻知跪倒磕頭,無聲流淚。“……夫人當心,那瘋子走脫了!”廳外傳來小廝的驚呼。一個陰沉的人影出現在廳外。越過門檻時薛成璧踉蹌了一下,很快站穩,緩緩踱進廳內。他衣袖上濺滿了血點,發絲在剛才的掙紮中變得淩亂。周身狼狽,嘴角卻牽著漫不經心的笑容。“二夫人怨鄒姨娘看管不利,可惜二夫人房裏的家仆也看不住我,是否也該一並懲罰?”薛成璧一雙猩紅鳳眸戾氣恣溢。被那眼睛盯著,阮氏手腕一抖,手中茶盞傾斜,潑出了茶湯。外頭管束這瘋子的足足有五個做粗活的家仆,他竟就這麽逃出來了?怎麽可能?薛成璧閑庭信步般向她走去。一邊走,一邊慢慢挽起衣袖,露出染滿鮮血的手。“來人啊!”阮氏嗓音變得尖銳,“快按住這個瘋子,他要弑母了!”剛才那個掌摑鄒姨娘的凶婆子,當即揚起板子莽上去。可是隻一下,她就被薛成璧打飛了板子,摔在地上。板子敲裂了石磚,那凶婆子瞪著那四分五裂的石磚,再不敢輕舉妄動。薛成璧走到了阮氏麵前。阮氏麵上現出驚慌。然而薛成璧隻是微微一笑,自斟了一碗熱茶,仰起脖子,一飲而盡。阮氏眼珠哆嗦,四下找尋能製住瘋子的利器或者幫手。“別白費力氣了。”薛成璧落座於她身旁的圈椅,“夫人與其想怎麽殺我,不如想想待我死後化作厲鬼,該怎麽辟邪驅鬼。”他身上充斥著濃重的血腥味,笑音中盡是陰森寒意。“聽說邪祟厲鬼想要複仇,一來可以殺人償命,二來可以附身活人。”“三弟與我血脈相連,想必我這做兄長的奪了他的軀殼,再對他母親犯下什麽命案,他也無有不從。”他羅列著厲鬼的報複之法,說得頭頭是道、逼真至極,神色間不似人而更似鬼。阮氏本就疑心他邪祟上身,這麽一聽,登時駭得魂飛魄散。“……你敢!”她嗓音中已是色厲內荏。薛成璧不以為意地笑了笑。“夫人向來儀態端方,怎麽連茶盞都端不穩了?”他不無譏嘲地給阮氏斟滿茶湯,“慢用。”阮氏瞪著那盞茶,如看蛇蠍的毒液。吃了茶,又小坐休憩之後,薛成璧近乎枯竭的體力再次孜孜不倦地榨取了出來。他走到呆滯的鄒姨娘身前,蹲下.身,麵上那抹虛偽的笑容消失。“鄒姨娘跪她作甚。”他麵無表情道。“若不是因為你,若不因為是你……”鄒姨娘低聲嗚咽。薛成璧嗤笑一聲:“我有什麽錯。”殺犬一事真正的前因後果,他早就明明白白地陳述過了。可是不會有人聽,也不會有人信,即便明知真相,也要指鹿為馬,故意陷害於他。就像偷湖筆那件事,早在三年前,薛成璧就把二房這一家豺狼摸得清清楚楚。可是,他那軟弱善良的“母親”,卻不願相信他。薛成璧嘴角又抽搐起來,忍不住想笑。卻突然間被扇歪了臉。鄒姨娘揚著顫抖的巴掌,哭喊道:“你這瘋子,做錯了事,還不快給主母道歉!”清脆的巴掌聲,在後廳裏回響。連阮氏都駭得一激靈,唯恐觸怒了瘋子,血濺五步。“……好。”薛成璧站起身,嘴角溢出一縷血跡。他不但未怒,反而還笑得輕鬆。“剛才害姨娘挨的那一巴掌,兒子就當是還了。”鄒姨娘癱軟了下去,她維持著跪姿佝僂成一團,嘴裏幽咽哭訴著什麽。不用聽,薛成璧也知道那是“我怎麽有你這樣的兒子”、“我上輩子造了什麽孽”之類的話。他早已習慣。“殺了我的獒犬,我要他償命!”廳外,薛環抄著長鞭,身後跟著幾個凶悍無比的家仆,朝這邊奔來。長鞭破空聲襲來,鞭風攻擊範圍很大,把薛成璧和鄒姨娘全籠罩了進去。鞭尾末梢生滿荊棘刺,一碰便要刮掉一大片皮肉。薛成璧左手接住長鞭末尾,鞭上的荊棘刺立馬在他手掌裏紮出了幾個血洞。他卻毫無痛覺似的,握緊鞭尾,反客為主,搶奪長鞭。薛環隻覺一股不似人的大力從長鞭另一頭傳來,霎時右手劇震,鞭子脫手。薛成璧奪鞭、橫掃,首當其衝前麵的幾個家仆,全都掛了傷。痛吟聲四起,家仆們畏懼那精工打造的長鞭,更畏懼持鞭的人,一時不敢近身。啪嗒,幾滴血珠從薛成璧握鞭的手心裏滴落,青石板上綻放出朵朵血花。“來啊,怎麽不過來了?”薛成璧歪頭微笑。“怕了?”他本就身染風寒,嗓音嘶啞,更添瘋狂。其實那一擊耗盡了他最後的體力,他身形不穩,還輕晃了一下。隻不過所有人都被他的氣勢震懾,未曾留意。薛成璧向薛環挪動了一步。幼時被瘋兄長扼住脖頸、險些窒息的心理陰影襲來,薛環方才的囂張氣性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別、別過來!”這一吼,薛成璧竟還真的停下了腳步。原來是“別過來”。薛成璧怔愣地想。周瑭被他嚇暈前,隻囁嚅出一個字“別……”,原來是“別過來”。哈哈。為著周瑭那“二表兄是個好人”的一句話,他竟不自覺想偽裝成對方心目中的“好人”。為著不想嚇到周瑭,他一直竭力克製自己的狂性,卻不知真相終有一天會敗露,瘋狼披久了羊皮,也不可能變成真的羊。周瑭想靠近他,他推拒疏遠之餘,竟還動搖過,以為真的有人能像對常人一樣對待他。多天真的妄想。薛成璧垂下頭,散亂的發絲遮住了雙眼。一瞬間的頹然恍神,立刻被家仆們抓到了機會。幾個家仆猛地衝上前來,奪去他手裏的長鞭,用膝蓋死死將他抵在地磚上。薛成璧回神,還要咬牙掙紮。“抓住她!”阮氏發令。凶婆子心領神會,將鄒姨娘兩條膀子別在背後,扯住頭發按住。“你不在乎自己的命,還想拿厲鬼之說嚇唬我。但你總也要珍惜你親娘的命吧?”阮氏高聲威脅。“你掙紮一下,我就砍掉鄒姨娘一根手指頭!”薛成璧動作一停,後心立刻挨了狠狠一記膝擊,登時血腥氣溢滿口鼻。“二郎,你服個軟,認了錯吧,就和以前一樣……”鄒姨娘柔弱垂淚。“阿娘好痛,就當阿娘求你了,好嗎……?”薛成璧頭痛欲裂。攥住左肩上的手正在逐漸用力,就掰碎他的骨骼。頭頂陰影罩下,就要踐踏他的頭顱。血色吞噬了他的視野。但劇痛遲遲未來,頭頂那隻腳遲遲未落。怎麽……?薛成璧使勁眨眼,模糊的視野有瞬間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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