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成璧走過一間間牢房,軍靴冷冰冰地落在石磚上,仿佛在踩踏著囚犯們的肝膽。足音落下,膽囊便是一顫。他路過了一間空牢房,那個回鶻刺客就是在這裏失蹤不見的。但他並未在此停留,而是繼續向深處走去。在大理寺獄的最深處,有許多年邁的死囚,他們被關押在此長達數十年,即便失蹤、即便被調換,也無人留意。薛成璧繞過曲折幽深的地道,走進了一間牢房。他向著牢房裏的囚犯,薄唇微啟,吐出一口流利的回鶻語:“那日,為何喚我可汗?”“……錯認。”對方嗓音沙啞,也用了回鶻語。那死囚抬起頭,白膚、挺鼻、淡綠色的眼,赫然竟是那名失蹤的回鶻刺客!大理寺獄守備森嚴,現在薛成璧的確難以將囚犯送出牢獄。但他可以輕而易舉地將那回鶻刺客,調換至一間被人忽略的空牢房裏,並將所有知情者封口。牢房中,薛成璧凝眉:“你可識得與我相貌相似之人?”那回鶻刺客語焉不詳道:“鬱督軍山有您在尋找的答案,”他耍了個心眼,“小人甘做您的向導。”薛成璧輕嗤一聲。那刺客隻覺寒芒一閃,刀鋒便架在了脖頸間。薛成璧眸光凜冽:“你以為,我很在乎自己的身世?”殺氣從刀鋒傾瀉而出,他確實可以輕鬆地藏起他,亦能隨便殺掉他。刺客驚懼不已,急道:“是可汗的妹妹,尼露拜爾公主!……公主離開汗國時我曾見過她一麵,您與公主像了七八分!”薛成璧睫羽輕輕一掀。然而他的刀,始終未從回鶻刺客頸間移開。那刺客覺察出事情並未如他預料般發展,慌忙求饒道:“請您、求求您饒我一命!我們是同族啊!”薛成璧想起了春時密林裏萬箭齊發,想起了周瑭在箭雨下蒼白的臉。那些妄圖奪取周瑭性命的弩.箭之一,便出自此人之手。他神色瞬間變得陰沉可怖。“但你碰了不該碰的人。”不管是誰,不管出於任何原因,隻要膽敢傷害周瑭,就不配活在這世上。“嗤”地一聲輕響,求饒聲戛然而止。薛成璧收刀入鞘,兩名聾啞老獄卒默默走來,裹起回鶻刺客新鮮的屍體,抬了出去。死囚屍身無人收斂,很快就會被燒作灰燼。但屍身曾說出口的話語並沒有消失。它們混雜著無數嘈雜的聲音,充斥於薛成璧的腦海。『凡有回鶻血脈者,永世為奴。』『你既是夷族,便從來都不是周瑭的親兄長。』『鴆占鵲巢。』『但你真的隻滿足於“親兄長”嗎?』『難道你沒有別的貪欲……』薛成璧一拳猛然砸在牆壁上,生生打斷了思緒。他站在血腥味濃重的牢房裏,猶如一頭擇人而噬的困獸。額頭青筋突突跳動,手指不住地頂出刀鋒再收回,指甲因為用力克製而泛出青白。最後他從袖間取出一包藥粉,仰頭,喉結滾動,幹吞下去。控製瘋病需要服藥,往常他會服用更溫和的湯藥;偶爾克製不住時,才會食用這種強效的藥粉。藥粉的功效幾乎立竿見影,卻藥性極烈。不但有傷脾胃,還會頭暈難忍,有時手抖得連刀都握不穩。薛成璧蒼白著臉,深呼吸數回,平複下情緒。他走出了大理寺獄,神色如常。獄外暮景桑榆,天邊流轉著瑰麗的晚霞,如幻似夢。薛成璧並未回武安侯府,而是轉身去了京城裏規模最大的地下黑市。藥粉用光了,強效藥粉隻這間地下黑市有賣,他來此買藥。黑市表麵是一間賭坊,賭坊內卻可通往天然的地下洞穴,經過人工建造後,成為四通八達的地下商業街道。地下黑市魚龍混雜,專做些見不得光的勾當,卻屢屢能免於被官府查抄。有人傳言,這黑市本身便由皇室宗親一手創立。購置完藥粉之後,薛成璧聽到了黑市不遠處的叫嚷聲和嗬罵聲,還有兵刃相接的鏗鏘聲。戴麵具的商販介紹:“那也是賭場賭人命,賭人的輸贏。”他瞥了一眼薛成璧手裏控製狂症的藥包,意味不明道:“若有心懷怒意想要宣泄,倒可上去廝殺一番。贏了,還能得些銀錢。”薛成璧抓起一隻玄色厲鬼麵具,扣在麵上,提著橫刀,向那賭人命的賽台行去。規則很簡單,敵對雙方可以任意使用武器,隻要擊敗對方即可。就算不小心死了人,也不必負責。賽台如囚籠,武人如野獸。血與汗在場中揮灑四濺,看客大嚷大叫,銅臭味的金銀銅錢當啷作響。薛成璧連戰五人,連戰連勝。看客為他而沸騰尖叫,而薛成璧隻為了耗費掉多餘的精力,逼迫自己不去多想那些有關周瑭的念頭。直到精疲力盡,他才離開了黑市。摘下厲鬼麵具,洗去一身髒汙與血腥,換上熏香新衣,重新裝作一個好兄長。朱雀大街,華燈初上。賣花娘子正要歸家,挎著竹籃,邊走邊招呼最後一波客人。“公子,買一支花吧。芙蓉、山茶、芍藥……所剩不多,便宜賣。”路人行色匆匆,擺著手繞過她。薛成璧的目光落在她臂彎間的花朵上,略微放緩了腳步。他模樣太俊,也太冷厲。賣花娘子不敢向他搭話,薛成璧卻在她的花籃前駐足。“公子想買花嗎?”她小心地問,“買一支花,贈予心上人。”“我沒有心上人。”薛成璧淡淡道。但他望向花的眼神,分明是想要買花送給誰。賣花娘子試探著問:“公子可有心悅的小娘子?”“不曾。”薛成璧仍是堅持。因為瘋病,娶妻生子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外。他性情孤僻,禁軍裏無人敢與他分享男女情.愛。即便有人想以女色討好於他,他也終日忙於讀書習武照看周瑭,無暇為女色分出一絲注意力。男女之情,薛成璧不懂、不必懂,也沒時間去弄懂。賣花娘子看出他還未開竅,暗歎一聲可惜。正要挎著花籃離開,忽聽薛成璧的嗓音響起。“這些花,我全要了。”賣花娘子很是驚喜,忙替他打理籃子裏的花朵。手裏剪去枯敗的枝葉,口中大著膽子問:“公子想要將花送予何人?”薛成璧緘默不言,腦海裏浮現出周瑭的身影。賣花娘子道:“公子想要贈予的那人,或許就是公子的心上人。”“不是我的心上人。”薛成璧語聲淡漠,未有絲毫猶豫。“啊……這樣。”賣花娘子神色疑惑。薛成璧付了銀錢,伸手接過花籃。賣花娘子見他左手接花籃,便留意了一下他的右手。薛成璧右手腕骨折後愈合畸形,常人看不出區別,醫家卻一瞧便知。她眼裏劃過一抹異色。薛成璧正要走,賣花娘子忽然叫住了他:“請問公子家住何方?”薛成璧冷冷瞥來,沒有回答。“公子的銀錢給的多了,我找不開,明日我親自送到公子府上。”賣花娘子笑著道,“若公子喜愛花,我再帶些更漂亮的送來。”薛成璧眸光帶著審視,確認她並非心懷歹意,才道:“武安侯府。”“多謝公子。”賣花娘子福了福,視線又落在他殘疾的右手上。薛成璧並未留意。他擇取了最美的幾朵,親自挑選搭配,紮成一束。素白的純潔,緋紅的熱烈,花香並不濃鬱,卻沁了淺淡的清甜,像周瑭的味道。周瑭不是他的心上人,薛成璧想。即便是放在心上的,也描繪不出周瑭於他而言的半分重要。周瑭,就是他那顆怦然悅動的心髒本身。失去便會丟掉性命的那般重要。回侯府時夜色彌漫,雲蒸院的小婢女正要閉鎖院門。看到薛成璧,小婢女想到整晚都在等待他的周瑭,先是有些歡喜。正要放他進來,又想起老夫人對她們的訓誡,一時心中猶豫。小婢女歉然道:“夜已深了,公子此時想見小娘子,恐怕有些不妥。”薛成璧一滯。小婢女連忙補充道:“而且姑娘已經睡下了。不如二公子明日再來。”薛成璧點頭,轉身離開。轉身的時候,小婢女看到他身後藏著一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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