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蕭寒舟那邊。先前開口的人見蕭白二人的神態就知道自己說錯話。他心裏嘀咕著“這兩人莫不是這會兒就鬧別扭?”,隻是在心底哀歎自己倒黴,開句玩笑都能撞到兩口子吵架的當口。眼下的場景著實尷尬,他左看看右看看,最後幹脆一咬牙,匆匆道了句,“在下突然想起族中還有些事,就先走一步。”說完就拱拱手倉促離開。三十六計,走為上計。周遭那些起哄的人也大多並不熟悉,隨大流說上一兩句之後就很快散了,不多一會兒原地隻留下兩位麵色不大好的當事人。白盡流打量了兩眼蕭寒舟現在的表情,率先開口,“蕭大哥……”他像是尷尬又無措極了,連說出的話都有點語無倫次,“對不住,我不知道……他們怎麽會這麽想?我一向視蕭大哥為兄長……”“別說了。”蕭寒舟有些煩躁的抬手打斷了他的話,回過神來又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語氣太僵硬,又勉強放緩了聲音,“我明白,盡流你不必放在心上,這事我會讓人去查的。”他說完這句話,也不等白盡流的反應,就先一步往裏走去。而身後,白盡流注視著那道背影,臉上原本慌張無措的神情一點點隱沒,變成一種異樣冰冷的表情。白盡流想著自己剛才的話“不知道”?怎麽可能?他當然“知道”。不如說這謠言的最初就是他一點點引導成形的。以當時他在白家的處境,如果他不這麽做,他依舊是那個被排擠在邊緣、毫無修煉資源的庶子,或是被送去聯姻,甚至更差一點,被送給高階修士當爐鼎。他有錯嗎?不,並沒有。螻蟻尚且偷生,他不過是為了自救罷了。他早些年也想過更進一步,就如說成為蕭氏的當家夫人,但是蕭寒舟卻並沒有那麽好糊弄就算那人不在了,他仍舊心心念念。且對方的屍首一直沒有找到,白盡流也不敢再進一步引導。萬一弄巧成拙,被蕭寒舟發現了自己的感情,對方恐怕就不隻是派人去各個秘境尋訪,而是要掘地三尺、把東洲都翻過來似的找人了。白盡流可不認為蕭寒舟是在他麵前表現的那樣溫和。當年這個人為了複仇血洗天的手腕,他可曾經見識過。白盡流清楚地明白,一旦自己做的事暴露,他的結局不會比那四家更好。白盡流有時候覺得維持現狀也不錯。他現在已經是白家的家主,不再像當年一樣任人欺侮。雖然沒能成為蕭氏的家主夫人,但是蕭寒舟和他私交甚篤,這一點已經足夠成為他在白家當權的底氣。……要是他沒有安排那件事的話。白盡流抬頭,定定地看著任繹離開的方向。那人知道嗎?任繹知道當年那場刺殺是他安排的嗎?白盡流一開始覺得任繹不知道,畢竟沒人會對著想要殺死自己的人這麽平靜。但是對上那雙波瀾不驚、好似把所有事都看得清楚透徹的眼睛,白盡流突然就不那麽確定了。他忍不住遲疑那人真的不知道嗎?還是,隻是“不在意”。是的,“不在意”。即便麵對自己的生死,那個人都不放在心上。蕭寒舟或許覺得這次西洲重逢後任繹變了許多,但是白盡流卻覺得那個人自始至終都沒有變過那種透徹冷漠,看穿一切、又毫不在意的眼神。蕭寒舟之所以沒有察覺,因為那個人待他是特別的、與眾不同。現在,他隻是收回了那點“特別”而已。白盡流曾聽蕭寒舟說過,任繹隻是一個毫無家世背景的散修。但白盡流對這話一個字也不信。和少年時受盡追捧的蕭小少爺不同,作為一個在世家邊緣掙紮求生的庶子,白盡流對那種世家嫡子的傲氣再敏感不過。但是對方又與他那幾個以庶弟取樂的嫡兄不同,那個人並不需要以那種低級的手段彰顯什麽,那種從骨子透出的從容氣質,讓青年隻是站在那裏,就叫旁的人忍不住自慚形穢起來。當看到那人和蕭寒舟並肩而立的時候,白盡流不止一次懷疑自己的計劃到底有沒有成功的可能有這麽一個人在身邊,蕭寒舟眼裏還容得下別人嗎?但事實就是,他真的借著年少時那點微薄的“恩情”(他當年其實什麽也沒做,他隻是想要給白家、想要給嫡支找點麻煩而已),在蕭寒舟心底有了一席之地。白盡流後來才漸漸明白,蕭寒舟待他如此與眾不同,其實並非因為那困境相助的恩情,那隻占了很小很小的一部分,更要緊的是他所代表的過去那個“蕭家尚在、蕭寒舟還是蕭氏無憂無慮的小少爺”的過去。他是唯一和那過去有所聯係的人,盡管這聯係脆弱得堪比一根一碰就斷的蛛絲。可即便如此,情況還是太順利了。順利到不可思議,順利到白盡流有時候都懷疑任繹是在故意配合他。既然“配合”了,那就“配合”到底不好嗎?為什麽要再一次出現呢?白盡流並不確信那人到底知不知道“刺殺是他的安排”,但是他清楚的明白一點隻要做過的事必然留有痕跡。所以既然已經動手了,就隻能做絕。……白盡流再一次深深看了眼任繹離開的方向說到底,他為什麽要再一次出現呢?蕭寒舟不傻,門口那人的話雖然是打趣,但是對方既然敢當著他和白盡流的麵這麽說,可見對謠言的來源十分相信。什麽地方傳出來的消息最能取信於人?當然是蕭家或是白家。白家那邊蕭寒舟暫時不好插手,不過他相信白盡流回去也會查。而蕭家這裏,蕭寒舟未曾想過蕭氏中也會有如此離譜的流言,但是事實就擺在眼前。且聽對方剛才的語氣,就算這流言不是從蕭家中傳出來的,蕭氏弟子也絕對知情。蕭寒舟此次帶族中弟子遠赴西洲是為無盡海秘境,自然不會讓族中家仆跟隨前往,又經過一輪大比篩選,這會兒跟上了飛舟的弟子都是門下精英,人數並不多。不過,蕭寒舟並沒有一下子把人全叫過來,而是先叫來了薑照魚和蕭之宇兩人。他冷著臉將事情一說,又沉聲問“這些謠言你們可知曉?”薑照魚的回答非常幹脆“弟子不知。”他也確實並不知道。蕭氏弟子都清楚這位大師兄的“不理俗事”性格,沒有在他麵前亂嚼這些舌根的。蕭之宇“……”後者的沉默在這會兒顯然非常不合時宜,蕭寒舟的視線立刻落了過去。蕭之宇身上的壓力一下子加了數倍,他背後的冷汗滲出,很勉強才頂住了壓力、保持著脊背挺直,但是開口的話還是免不了打了個磕絆,“弟、弟子……倒是有所耳聞。”蕭寒舟沉聲追問“何時?什麽地方?”蕭之宇被問得一時沒說出話來。家主和白師叔的事早就成了弟子之間默認的共識,這會兒蕭寒舟突然問起時間地點來,反而叫人答不上來了。蕭寒舟當然也明白這個道理,意識到這謠言他預料的還要深入人心,他臉色一下子更加難看起來。倒是蕭之宇在絞盡腦汁之後,終於找出了一二線索,連忙開口,“三年前的時候,家主接白師叔來住了不短的時日,還是住在主院。這事讓許多弟子心生誤會,所以、所以……”“砰”突然響起的聲音打斷了蕭之宇的話,是放在桌麵上的茶杯突然炸開。蕭之宇身形一顫,猛的低下頭去,便聽到一聲攜怒斥責“胡鬧!”盛怒之下,高階修士的威壓充斥了整個房間,就連修為更高一些的薑照魚都悶哼了一聲,咽下了口中的血腥味,更別說剛才就已經消耗了不少心神的蕭之宇,若不是勉強用手臂撐了一下,他這會兒幾乎要栽倒在地。還是蕭寒舟終於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收起了氣勢,蕭之宇才勉強緩了口氣。稍稍平靜了下情緒,蕭寒舟再度開口。蕭之宇聽到聲音,本以為家主要降下處罰,剛剛鬆懈下的身體忍不住又緊繃起來,卻聽對方語氣平靜的開口解釋“當時,你們白師叔隻是受了傷,暫時在蕭家修養。”蕭之宇怔了怔,全沒想到家主居然會同弟子解釋這件事。而蕭寒舟也是擰著眉。那次白盡流和他同入秘境,卻身受重傷、靈根被毀。以白盡流在白家的處境,倘若蕭寒舟將人送回家中,他必不可能好好養傷,蕭寒舟隻能將人暫時帶回蕭氏。當時的情況那麽緊急,他哪有閑心挑院子,當然是撿了熟悉的路走,就那麽到了他住的地方。再後來對方養傷,更不好隨意換居所,隻能暫時在那裏住下,蕭寒舟那段時日都是住在偏院。這般坦蕩蕩的事,怎麽就讓這些弟子生出那樣的猜想?!蕭之宇還因為家主難得的解釋發著愣,就聽見蕭寒舟的聲音緊接著沉了下去“道聽途說、捕風捉影,我竟不知我蕭氏的風氣何時變得如此?!你二人這幾日約束弟子,我不欲再聽到此類無稽之談!至於謠言到底由何傳出、這事又怎樣處置,待回東洲再行分說!”第22章 隻是朋友22蕭寒舟的那番話說的極其嚴厲,蕭之宇一聽便知道此事最後不會善了。他有心想要從中說和幾句,但是家主此刻正在氣頭上,眼下情況顯然沒有他多插嘴的餘地,最後隻能同薑照魚一同領命離去。其實蕭寒舟那一番話是在有失偏頗。若隻是普通的小住幾日,縱然白盡流一來便被安排在主院中,弟子也萬不會直接生出那種想法,隻是在那之前,家主與白師叔關係密切、相交匪淺的謠傳已經已約有些苗頭(蕭寒舟也從來沒有掩飾過自己對白盡流的另眼相待),白師叔那次入住之後,隻是將事情坐了實,弟子談論起來才沒有顧忌。蕭之宇有心想要解釋,但是這一番話說出來、不免有指責家主之嫌,也因此他最後也隻是沉默著退了出去。從大堂離開,蕭之宇下意識的看了眼旁邊的薑照魚,臉色不由一黑。但凡這會兒身旁站的是任意一個其它蕭氏弟子,蕭之宇也能把家主這次突然發作的事說上兩句,兩個人討論一番,總能有些猜測。但是薑照魚?他和這人真是沒有半句話說!!蕭之宇冷哼了一聲,判斷了薑照魚想要走的方向後、選了另一邊轉身就走。薑照魚?縱然蕭家此次登上飛舟前往秘境的弟子在諸多世家中也位居前列,但畢竟人數有限。有家主親自發話,又有兩位師兄監督實施,蕭家內部的流言很快就被壓了下去。但是蕭氏管得了家族內部的事,對於已經傳出去的流言卻有心無力。隔了沒幾日,這情況居然有愈演愈烈的趨勢,蕭寒舟一開始還以為是自己早先並未注意此事,這會兒突然留心,所以才覺得處處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