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黎老爺子卻並沒有露出任何嫌棄的表情,反而站起身來, 將“故裏”也放到了身後的紅酸枝置物架上。晏秋沒想到他會把自己的作品和那些名家的放在一起, 一時間有些自慚形穢。然而沒想到黎老爺子轉過身後卻對著他誇讚道:“刻得很好。”晏秋聞言愣了一下, 猛地抬起頭。“比起你以前刻的進步了很多, 看來是將我的話記在了心裏。”“師父……”晏秋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麽,他知道黎老爺子和黎郅不合,還以為今天自己隨黎郅過來他會不高興。然而黎老爺子卻好似知道他的想法,淡然道:“雖然我老了,但也沒糊塗到隨意遷怒別人。”晏秋聞言這才鬆了口氣。“坐吧。”黎老爺子指著他旁邊的椅子說道,“很久沒在古玩市場見過你了。”晏秋剛做完手術,最近一直在修養, 因此確實沒再去過。“最近有些事。”“身體好些了嗎?”黎老爺子接著問道。晏秋一聽這話, 便知道黎老爺子這是已經知道了, 於是有些驚訝地問道:“您知道了?”“嗯。”黎老爺子望著他回道, “你不是叫我一聲師父, 做師父的總得關心一下徒弟吧。”晏秋聞言驚訝地抬起頭來。其實之前稱呼黎老爺子為師父是因為在晏秋心中, 黎老爺子確實教了他很多東西,他也真心把黎老爺子當師父。但他以為這都是自己單方麵的意願,畢竟黎老爺子雖然任由他叫著,卻從來沒有正式承認過什麽。但今天這話的意思,是黎老爺子也認下他了嗎?晏秋一時間不知道該說著什麽,因此隻能又叫了一聲,“師父。”黎老爺子應了一聲,看著他回道:“我這輩子隻是將木雕當作愛好,沒想過取得什麽成就,也不覺得自己配收什麽徒,但你很有天賦,就讓老頭子破個例吧。”“你要是不嫌棄的話,今後每周過來一趟,既然答應了做你師父,總得教些什麽,也不能白擔了這個名不是?”晏秋一聽,立刻驚喜得站起身來看向黎老爺子,生怕他反悔一般連忙應道:“好,謝謝師父。”黎老爺子聞言笑了一下,打開麵前的抽屜,從裏麵掏出一個血檀的實木盒,緩緩打開,然後推到他麵前。“這是我用了一輩子的刻刀,老舊了些,你可別嫌棄。”晏秋看著裏麵的一排刻刀,很明顯每一把都是專人訂做,再加上是老爺子用了一輩子的東西,因此一時間也不敢收下,“師父,這太貴重了。”“我年紀大了,如今已經不怎麽拿刻刀了,它們跟著我也不過是被放在這盒子裏,不如送給你,還能讓它們重新發揮些用處。”說完,黎老爺子意味深長地望著他,“無論如何,希望你不要辜負木雕,也不要辜負這些刻刀。”晏秋這才鄭重其事地接過桌上的木雕盒,一字一句地回道:“我不會辜負,謝謝師父。”一直到走出黎老爺子的書房,晏秋都還有些暈暈乎乎。他本以為黎老爺對於他和黎郅走得近而不悅,然而卻沒想到他不僅沒生氣,反而真的答應了當自己的師父。黎郅還在外麵等著他,因此晏秋也沒有多待,準備出去。然而目光一瞥,卻被一抹明媚的黃色所吸引。晏秋轉過頭,隻見不遠處是一道景牆,鏤空處影影憧憧,可以隱約看到大片黃色的花朵。這些花似乎有些眼熟,因此晏秋有些好奇地抱著刻刀盒向前走去,想要看一眼。穿過大理石牆麵的景牆,晏秋仿佛撞進了一片黃色的海洋。景牆後竟然是一座山,山上種滿了玫瑰杯型的淡黃色的洋桔梗,這些花和他在黎郅家所看到的不太一樣,是一種低調內斂的明黃色,層層疊疊的花瓣簇擁著花心,在微風中伸展著身體,就像一個個溫婉端莊的大家閨秀,正值花樣年華,亭亭玉立。看起來悅目又賞心。“這是柯羅馬3黃色,祖母最喜歡的洋桔梗。”晏秋聞聲扭過頭,這才發現黎郅不知何時出現在了他的身後。“很好看。”晏秋看著麵前的花海感慨道,“你祖父母的感情一定很好。”黎郅不知想到了什麽,停了片刻,這才繼續回道,“他們一輩子都很幸福。”“所以你是因為祖母才喜歡洋桔梗的嗎?”晏秋想起黎郅的家裏也是擺滿了洋桔梗,於是好奇地問道。“是。”黎郅承認得很痛快。晏秋聞言更加奇怪,受祖父的影響喜歡木雕,受祖母的影響喜歡洋桔梗,他與祖父母的感情聽起來應該很不錯。可是為什麽當初黎老爺子卻不願意幫黎郅?外界也一直都傳他們關係不好的樣子?但無論因為什麽,想必都是傷心事。因此晏秋沒有再問下去。隻是靜靜地並肩,一起欣賞著麵前的風景。“柯羅馬3黃色很好看,但我還是更喜歡白色的洋桔梗。”黎郅說著,突然向前走去。晏秋見狀,也連忙跟著他一起向前走去。他們在花叢中走了許久,才走到靠牆的一個角落,角落裏有一個木條搭成的防倒杆,下麵是一盆白色的洋桔梗,但隻開了一朵。不過雖然隻開了一朵,但長得極好,每一瓣花瓣都愜意地舒展著,像是最純潔無瑕的玉片,層層疊疊地簇擁著中間那一抹淺綠色。這朵花在周圍漫山遍野的黃色洋桔梗的包圍下並不起眼,但當晏秋來到它麵前,卻又覺得這朵花勝過這裏的任意一朵。“這是我很久之前偷偷種在這裏的,但我不太會種花,所以一直到今年才開了一朵。”黎郅說得很慢,似乎有些赧然。但還是猶豫著伸出修長的手指,從中間將花折下,接著轉過身來看向他。一陣微風吹來,卷起了黎郅的衣擺,也吹動了他手中的花,大概失去了庇護,花瓣在風中輕輕翻轉起來。“我種了很久。”黎郅似乎怕風把花瓣吹散,抬起左手擋住風,將花遞到他麵前。然後緩緩說道:“送給你了。”-晏秋捧著黎老爺子送他的刻刀和那隻白色的洋桔梗回到家。一進門竟然看見了許久未見的傅老太太。她一看便是病了許久的樣子,沒了以往的精致,難得隻穿了件睡衣就下樓,渾身上下都散發著頹敗。晏秋知道傅霜遲被她帶到六歲才被陸軟接回傅家,所以她對傅霜遲的感情比對傅沉澤都要更深一點。加上傅霜遲這件事在圈子裏早已傳了個遍,雖然大家明麵上自然不說,但暗地裏自然免不了嘲諷兩句。傅老太太一生好麵子。所以這次傅霜遲坐牢,看樣子給她的打擊不是一般得大。傅老太太原本隻是想下樓喝口水,沒想到會碰上晏秋。她原本是瞧不上這個孫子的,畢竟她親手帶到六歲的是傅霜遲。就算後來知道不是親生的,但這麽多年的感情畢竟還在。因此一顆心終歸還是偏向他。可是誰也沒想到他竟然會做出這樣的事。傅老太太一輩子爭強好勝,誰不知道傅家這兩個孩子從小就是她的驕傲。因此得知這件事後她便一病不起,連門都不敢出去。一出去便覺得有人在盯著自己。傅老爺子要把晏秋接回來的時候她正難受得厲害,因此也沒管。隻是今天見了麵才有些不舒服,她當初並不怎麽待見晏秋,所以如今霜遲出了事,自己也成了這個樣子,誰知道他會不會在心裏笑話自己?想到這兒,傅老太太隻覺得瞬間更不舒服。晏秋對她也沒什麽好感,因此徑直越過她向樓上走去。傅老太太見狀更加氣悶,出聲叫住他道:“晏秋,你不知道見到長輩要打招呼嗎?”晏秋聞言停下腳步,轉頭看向她,想起她上輩子尖刻的模樣,故意回道:“不好意思,我還真不知道,畢竟從小到大也沒人教過我,還請您多擔待。”“你!”傅老太太沒想到晏秋竟然敢就這麽頂撞自己,聽完隻覺得一口氣沒上來,迅速捂住胸口,差點暈了過去。晏秋見狀衝她笑了一下,繼續向樓上走去。剛一回到房間,小狸花就迎了上來,蹭著他的腿開始撒嬌。平日裏晏秋肯定要抱著它哄一會兒,但今日還有事,因此晏秋隻是蹲下摸了摸它的頭,就站起身來將刻刀盒放下,四處翻找起來。好半天才找到一個滿意的花瓶接滿水,然後將黎郅送他的那朵花插了進去。哪怕經過一路顛簸,那朵花依舊鮮活,悠然地躺在花瓶中,像一朵輕飄飄的雲。晏秋將花瓶擺在自己用來刻木雕的桌子上,這樣每天一起來都能看見它。今日陽光正好,透過透明的落地窗照在白色的桔梗花上,可以看見純白的花瓣上纖細的脈絡,配著天青色的瓷瓶,美得不可言說。有一瞬間他好像有些理解黎郅為什麽會這麽喜歡白色的桔梗花了。確實好看,他也很喜歡。-周一上班。一踏進公司,晏秋就覺得今天的氛圍有些奇怪,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覺得大家的目光似乎有意無意就會瞟到他身上來。晏秋還以為自己是不是臉上沾了什麽東西?然而上電梯的時候順便照了一下電梯裏的鏡子,並沒有發現什麽。錯覺吧,晏秋想,畢竟沒事兒老盯著他幹什麽?然而一進部門,這種感覺瞬間更加明顯。但又沒有人說什麽,這讓晏秋有些糊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