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者,他額上孕痣那麽黯淡,許是生不出孩子,你也要為綿延子嗣著想不是?”跟在後麵的景泰藍越聽越上火,忍不住跑上前用力推了她一把,瞪著眼睛道:“不許說我阿爹壞話!”王菊花被推得一個趔趄,差點撲進河裏,扶著樹幹穩了半天身形,吊起眉毛訓斥道:“嘿你這孩子,人黃花大閨女說了,嫁進來做妾也使得!你阿爹成親也有大半年了,肚子可有動靜?與其將來落個被休的下場,不如張羅著替夫君找個妾室生下一兒半女,這以後的日子才好過呢!”景泰藍才不管她說什麽,一個勁兒將人往遠了推:“不聽不聽,你是壞人!”王菊花被他推得沒法,又不能真和個小孩子較真,便朝容衍道:“世上哪個男人成親不想生兒育女的,那姑娘才死了父母,無依無靠,性格柔弱,嫁進來寧哥兒還是響當當的正房,這不兩全其美麽?”容衍負手立在原處,臉上的表情逐漸淡了。不知怎的,王菊花的聲氣莫名便小了下去,最後她一哆嗦,要說的話卡在喉嚨裏,竟是一個字都不敢再蹦出來。“景泰藍,過來。”他招手,唇角幾乎是拉平的。景泰藍渾身泛起雞皮疙瘩,識相地跑回來,伸出兩根手指頭小心翼翼攥住了容衍的衣角。“我叫您一聲嬸子是衝長風的麵子,他性子好,鄰裏之間不怎麽計較,我卻不是個好打交道的人方才那種話別再讓我聽到第二次。”他聲音不高,語氣也並不如何激烈,王菊花卻跟被痰卡了嗓子似的,平日裏能言善辯的嘴也不靈了,她愣了半天,直到景泰藍朝她扔了一顆石子才胡亂點點頭,慌裏慌張地走了。*冰糕帶回來終是熱了。寧長風卻沒有嫌棄,他體熱,即便是秋天也喜歡吃冰冰涼的東西。看到容衍拿出來時眼底就帶了笑意,哪還管口感怎樣,三下兩除二就吃完了。“我想著在附近圈塊地出來,飼養些山羊小鹿之類的,以後帶到山下賣,賣不出去咱們就自己吃,怎麽樣?”吃完飯,寧長風打了洗腳水,兩人邊泡腳邊閑聊。容衍順便將自己在鎮上盤了個鋪子的事一並說了。他本以為會受到質疑,怎料寧長風想也不想便點頭:“好事啊,你想做什麽?”他話音落下,卻遲遲不見對麵應聲,便抬頭去看,怎知一眼就撞進了對方眼裏。初見第一眼他就知道容衍眼睛好看了,可這次和以往的每次都不同,那雙如寒墨般的眼像是被什麽燒著了,沸騰了,仿佛滴落一滴就能在地上燙個洞。寧長風覺得洗腳水有些熱,燙得他五髒六腑都開始發熱,於是轉頭去找擦腳布。水聲響起,下一瞬他在桶裏的腳就被人撈起,容衍低了頭,手裏拿著擦腳布仔細替他擦幹淨腳上的水。“你怎麽了?”他直覺今晚的容衍有些奇怪,卻抓不住頭緒。容衍這次卻沒有回答。山中時日過得飛快,眨眼便到了一年歲末,別說幹農活了,就連在鎮上做工的男人們陸陸續續地回來,天一冷個個窩在自家屋子裏烤火,活也懶得幹了,東一家西一家地串門,就盼著過年呢。這日,父子仨從山上下來。北風連著刮了數天,愣是一片雪花都沒看到,卻凍到了骨子裏。景泰藍裏三層外三層地裹著大棉襖,遠看像一團球似的從山上滾下來。容衍也不遑多讓。雖說身體好了,寧長風卻總停留在他今年春末總是受寒發熱的陰影中,給他也裹得嚴嚴實實,完了還要披上一件才做好的狐裘。反觀寧長風自己,一件單衣走四季,別提多瀟灑了。容衍都要被捂出汗來,好說歹說才讓他同意將狐裘取下。兩人架著馬車走了一路,這才來到鎮上,遠遠地就見著一群人擠簇在某個店鋪門口,個個昂著頭伸長了往裏望呢。這就是容衍開的鋪麵了。他將盤下來的醫館改造一番,掛上了“代寫文書”的招牌,招的就是鹿鳴書院的學子,和幾名屢考不中的老秀才,別說生意還挺好。這幾年為了平北羌之亂,朝廷抽了不少壯丁去西北,家家戶戶哪能沒有個掛念的人。尤其到了年關,遙寄家書的更是不知凡幾,這才有鋪麵門口人頭攢動的景象,直到午後才歇下。幾名學生忙得連口水都沒來得及喝上,捂著酸疼的手腕擱下筆,一轉頭就看到了容衍夫夫。“夫子,老爺們來了!”他扭頭喊道,急忙起來讓了位子:“容老爺,寧老爺,您坐。”隔間轉出一人,正是鹿鳴書院的老夫子,姓邱,見到兩人臉上笑開了花:“怎的今日來了,天怪冷的,子書,快將火盆端過來。”其中一個機靈些的學生“哎”了一聲,連忙去端火盆了。幾人在內間坐下。容衍淺淺問了店內的情況,又盤了賬,給店裏的知識分子們算了獎金,這才道:“還有些今日不當值的學生,讓他們這幾日找邱夫子去領罷。”他這店實行的是兼職製,隻要會識字寫字便可來店內工作,按勞分配。若隻會些簡單的字便代寫家書之類,若學問深些便可代寫訴狀或文書,價錢自然要貴一些,不過好在不是日日當值,甚至一些不緊要的還可以拿回家寫,一些正在念書的學子便巴不得來他這打工填補家用……漸漸地這鋪子的生意越做越大了。“忙碌半載也該放假了,明日留兩人當值,把剩下的單子完成便回家過年去吧。”忙完一切,容衍站起身道。才得了一筆意料之外的獎金,學子們別提多激動了,一疊聲道“好”,興高采烈去收拾東西了。等人走後,容衍把賬本給寧長風瞧,唇角的笑怎麽也藏不住:“還是你的主意好,說什麽學有所用,學有所得,能在這裏代寫這些讀書人都感覺可驕傲了。”寧長風放景泰藍自己去玩,拿著賬本略略翻了幾下,上麵的流水高得令他咋舌,聞言反駁道:“我也沒想到你眼睛毒,思路也毒,傭金製都給你整明白了,你怎麽不上天呢,容老爺?”“哎可饒了我吧!”容衍用賬本遮住臉,聲線清越含笑:“我賺多少不都在你身上把著,我就是有心也無力啊。”寧長風“哼”了一聲。“有心?人家小姑娘不慕財不慕利,就仰慕你那袂袂風姿,哭著喊著要嫁你為妾呢。”容衍把賬本一掀,露出半張臉來,湊近了看他。“醋了?”寧長風繃著臉,答得理直氣壯:“嗯。”卻見容衍禁不住笑出聲來,起初還隻是小聲笑,到後來越來越忍不住,扶著他肩膀笑得前仰後合。寧長風:“……”他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容衍,決定離他遠點。要不說男人是這世上最善變的動物呢。才認識容衍時,這人不會笑還偏要笑,討好地、小心翼翼地,笑得他心裏發堵。現在倒是心口如一了,就是時不時愛捉弄他,尤其在床上,非要磨得他受不了才作罷。寧長風按了按額頭,心想,以前怎麽沒覺得他體力那麽好呢?“好了,不逗你了。”容衍拽了他袖子,偏又不好好拽,晃來晃去和蕩秋千似的:“真生氣了?”寧長風扯了一下,沒扯開:“本來不生氣的,現在有點。”容衍斂了笑容,正色道:“鎮上這些人多嘴多舌,你隻聽了前半句,可留意過他們後麵說什麽?”寧長風自然是聽過的,否則就不是今日光景了。隻聽容衍學了那媒婆聲調,道:“唉,那容衍雖說長得好,卻是個不舉的。我道他怎麽甘願守著個哥兒過呢,不成不成,那閨女嫁過去可不是霍霍人嘛!”說著又換了個聲調,這次是個老年男子的:“我看他不是有個兒子嗎,怎麽不舉了?”媒婆又道:“什麽兒子啊,侄兒子!可不就是因為這個被家裏趕出來的,那日李員外也想把閨女嫁給他,他喝醉了酒當著眾人麵說的,半點都不摻假!”接著是另一人的聲音,驚詫感拉滿:“當真!”他原本的聲線清越,泠泠動聽,像鬆風像清泉,學起人說話來卻是惟妙惟肖,三教九流十二行,完全叫人聯係不到本尊頭上。寧長風忍不住提了提嘴角。他一笑,容衍就知道這一關過去了。“你當真喝醉了酒同滿桌子的人說你不舉?”寧長風一時有些佩服他的酒量,那都不能叫一杯倒,得叫沾杯即醉!聞言容衍卡了殼,幾息後才道:“我舉不舉你不知道麽?”寧長風:“……我說的是醉酒。”外間傳來一陣喧鬧,兩人也不鬥嘴了,齊齊走出去看。街上不知何時起了風,卷得紙錢滿地亂飛,四名孀夫抬著一副薄棺經過,前麵帶路的是官府的人,後麵跟著兩名家屬,女人邊走邊哭猶如鬼嚎,哭那未出生的孫兒,哭自己苦命的一生,男子則形容呆滯地跟在後麵。學子們擠在廊下議論紛紛。“那不是穀興村的寧榮一家嗎,這躺在棺裏的是誰呀?”“還能有誰?鎮上酒肆老板家的小寡婦,偷漢子被沉河逃出來的那位,玉春!”“可憐啊,難產,趕不上過年就去投胎了,一屍兩命。”“話可不是這麽說,這寡婦偷人在先,寧榮教唆父母偷盜財物在後,一家子都不是什麽好人,若因此同情他們,豈不是是非顛倒?”……眾人又七嘴八舌起來,他們中許多都是寧榮的同窗,見他如此不免有些唏噓。誰知一轉眼就見寧長風和容衍也並肩在簷下看著那從眼前經過的棺材,這才後知後覺想到寧長風正是那被一家人偷盜了財物的“寧家人”,不由得息了聲,麵麵相覷。等送棺的隊伍徹底看不見了,寧長風才鬆開捂住景泰藍耳朵的手,轉而牽起他,轉頭對容衍道:“走吧,該回去過年了。”雪粒子從天上落下,容衍撐開傘:“好,回家過年。”--------------------作者有話要說:容衍:我沾杯即醉我什麽都不知道。第32章 送棺的隊伍一路送進穀興村,停在堂屋前才離去。女人的哭聲傳出老遠,很快全村人都知道寧大穀家的媳婦生孩子難產死了。“老婆子,拿上二錢銀子,咱們去看看。”聽到這個消息,寧發林把煙鬥收起,準備換鞋。玉嬸手裏拎著剛從地裏砍來的大白菜,聞言翻了個白眼:“不去,飯還沒做呢。”自從這一家子偷盜財物被官府判決後,村裏許多人都他們避之如蛇蠍,畢竟誰敢和一家子小偷走得近,說不定哪天就偷到自己頭上來了。而玉嬸他們的不忿更上一層。無他,就因為可憐寧長風這孩子,看不慣那一家子的做派。她說完這句話就抱著白菜往灶房去了,絲毫不給麵子。寧發林隻得自己拿了銀錢往寧大穀家裏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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