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衣著單薄,懷裏抱著一株巨大的血紅珊瑚樹,胸口流出的血液已經被凍成冰,幾乎探不到熱氣。林為和林子榮陸續在二三裏之外的雪地中扒拉出不少人馬和貨物,有中原打扮的,也有羌族打扮的,雙方似乎發生了一場械鬥,倒下的屍體均已被凍得梆硬。寧長風看了一眼,正是去年護送他和容衍去金平府城的那一批。“一點活氣都沒了。”林子榮衝他搖頭。寧長風收回目光,試圖將陳帶走,可他抱著珊瑚樹的手死緊,無論如何也扒拉不下來。無奈,寧長風隻能掰折陳兩根手指,這才將他背起。“把珊瑚樹也扛上。”他囑咐身後兩人,隨即帶著他疾奔而去。*“快,準備熱水!”天剛蒙蒙亮,因寧長風救回來的這個人,綠洲內忙成了一鍋粥。林為上躥下跳地張羅,叫人給陳擦了身體,換上幹衣,火盆將棚內烤得熱氣騰騰。如此過了一天,終於將他從閻王殿裏拉了回來。“咳”他吐出一口血水,雙目發直地望著上空,仿佛神魂還在出竅。突然,陳像終於想起什麽似的,顧不得橫貫胸口的刀傷,猛地掀開棉被,在床上到處摸索,表情緊張。“你在找珊瑚樹嗎?那裏。”陳猛地一回頭,那株血紅珊瑚正靜靜擱置在棚邊,在不算明亮的光線下流轉著寶石樣的光彩。的確是難得一見的寶物。他渙散的瞳孔終於聚焦,連滾帶爬地跑過去抱住那株珊瑚樹,仔細檢查沒有發現損壞後才重重鬆了口氣,委頓在地上,良久都沒有動。寧長風將他所有動作都收在眼裏,卻靜靜地沒有打擾。倒是才進來的林為看到這幅場景奇道:“你這人真奇怪,人都要死了還抱著這寶貝樹不放手,這玩意兒比你命都還重要?”陳呆滯的眼珠這才開始轉動,看向林為。後者將手裏新燒好的炭火擱在地上,見這人反應遲鈍,嘴裏嘟囔著別不是被凍傻了之類,撇撇嘴又走了。過了半晌,陳才將目光轉到棚內唯一的人身上。“你,寧哥兒?”他的意識像是終於回籠了一般,有些不太確定地辨認著麵前的人。金平城一別,已是一年有餘,不曾想會在此地遇到。寧長風點頭,開門見山道:“是我。不過我如今扮成男子身份入伍了,希望陳兄替我保守秘密。”陳怔了一瞬,倒也沒刨根究底,而是環顧了一周,將目光投向了棚外。“這裏是”“北昭國境內,與羌族交界的一處綠洲。”陳倒抽了一口冷氣,這才後知後覺地感受到身體的疼痛,他按了按纏在胸口的布條,緩了緩又問道:“那些跟著我的商行夥計們”寧長風搖了搖頭:“昨夜風雪太大,我找到你們時隻有你一個人還活著。”若不是用了異能,恐怕連陳都救不回。陳的表情凝重下去,他曆經千辛萬苦將這珊瑚樹從大洋的另一端帶回,卻在突遇暴風雪,連著幾日的跋涉令他們精疲力盡,偏偏這時候一夥羌族強盜盯上了他們……損失太慘重了。他摩挲著珊瑚樹熒光發亮的枝杈,陷入了沉默。片刻後他站起身,朝寧長風一抱拳:“寧兄,救命之恩,無以為報,陳永記心中,以後若有幫得上忙的地方請盡管吩咐。”寧長風將雪地裏撿到的口弦還給他,道:“小事一樁,若不是聽到你吹口弦的樂聲,恐怕我也發現不了你。”陳接過他手中的口弦,默默握緊了,眼底情緒閃動。“這口弦是家母最愛之物。”寧長風盯著他的眼睛,語氣卻在不動聲色地試探:“幸好我給你撿回來了,令母應當不至於難過。”陳搖搖頭,神情在某個瞬間悲愴而遺憾。“我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過她了。”話已至此,寧長風適時沒有再問,而是說了句抱歉。“無妨。”陳擺手道,他穩了穩心神,臉上的表情已經恢複正常:“或許我很快就能見到她了。”他的目光再次落到珊瑚樹上。……林為指揮著大家夥搭建新的樹屋,把拿回來的糧食和棉衣棉被統統儲存起來,一轉眼就看到寧長風帶著陳走了出來。“多謝各位的救命之恩,我是明月商行的當家,你們的恩情陳某沒齒難忘!”方才寧長風向他粗略地說了一下這些人的情況,陳是個聰明人,當即便說自己有很多貨物被埋在雪下,若是這些人願意陪他跑一趟便可以將這些東西送給他們。明月商行在北昭國那是響當當的大名,就連隴州這種塞北之地都有他們的分行,可見生意做得相當之大。陳又是從海外歸來,裏頭的稀奇物一定不少。於是眾人在寧長風的帶領下又去了一趟,從雪地裏刨出不少好東西,拉的拉拽的拽,全都運回了綠洲。“在這裏,終於找到了!”陳翻出一個木箱,打開蓋子,興奮的表情在看到裏麵的情況時驟然一凝。“這”他從裏麵拿出一把被凍得晶瑩剔透的紅薯藤,有些忐忑地問:“還能種麽?”寧長風指尖碾了碾上麵的冰鉤子,心裏也拿不太準:“也許,試試?”陳帶回的不止紅薯,還有大洋彼岸盛產的土豆、玉米等作物,他謹記著寧長風叮囑的話,隻要遇到產量大、管飽的作物一並都挖了回來。隻是海上路途遙遠,本就奄奄一息的菜又遇上暴風雪,看上去不像能成活的樣子。寧長風翻了翻他帶來的木箱,發現土豆還好,隻是有些幹癟,玉米大半都發黑了,連他也不能保證種活。除此之外還有一些不占地方的香料種子,他甚至在箱子的最角落翻出一小截帶著芽點的甘蔗。“真有你的!”饒是寧長風也難掩激動,重重錘了一下陳的胸口,帶著箱子腳步生風地走了。陳被他錘得差點吐出一口老血,自重逢後心底縈繞的別扭感也隨之煙消雲散。就好像掩去了象征性別的那顆孕痣,他作為“寧長風”的那部分特質更加鮮亮明朗,讓人忍不住將目光追隨在他身上。……新兵校練的第七日,整個塞北仍舊風雪彌漫,暴雪阻斷了他們回營的路途,於是寧長風帶領他們開啟了開荒種地的日子。綠洲的麵積極大,距離溫泉湖不遠處就隆起一道山穀,泉水正是從山壁間汩汩流出,匯成一條清澈的小溪,滋潤著兩岸的草木。短短半日,陳帶來的作物就盡數種了下去。返程的路上,眾人背著自製的挖地器具議論紛紛。“那個圓圓的東西真能吃麽,看起來像個鐵蛋!”“能不能活尚未可知呢。”“這海外的東西就是長得奇怪,聽那陳當家的說一根紅薯藤能結出七八個這麽大的果子,吃一個就能飽腹”那人比劃了一下,神情充滿向往:“嘖嘖嘖,若真是那樣這世上便不會有人餓死了。”眾人搖搖頭,笑他做夢去吧。是夜,寧長風從棚中起來,悄悄去山穀給種下的菜地施加了一些異能。如此往複三日,這些焉噠噠的作物終於一點一點恢複了挺立飽滿,埋在泥土裏的部分漸漸生根發芽。半旬後,這場突如其來的暴風雪終於停下,天開始放晴,積雪融化,回營的路終於疏通了。這日,小隊的成員穿上新襖子,藏了一些糧食在身上,重新拿起分給他們的殘兵卷刃……準備離開這裏。望著堅固的樹棚、儲糧倉、沿湖邊用黃泥壘砌的高高院牆……每個人臉上都露出了留戀不舍的表情。這半個月他們過得像做夢一樣有飯吃、有衣穿、還膽大包天去偷了羌族人的糧倉、無人苛責叱罵,無需東躲西藏,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說句神仙日子也不為過。可這終究不是長久之計。“走吧。”林為擦了把臉,帶頭往前走去。就在這時,人群中有人突然後退一步,把包袱往地上一扔:“我,我不想走。”是那個名叫甘紮的少年。他紅了眼眶,掙紮地看向樹棚的方向:“我,我想一直住在這裏,我……不想回去,他們隻會欺負人。”他狠狠抹了把眼淚,咬著牙道。“想得倒好,若讓他們發現你在這裏是要把這裏毀了嗎?”林為上前扯了他一把,恨鐵不成鋼道。少年被他扯得一晃,眼淚嘩地一下就出來了。他在這個小隊裏年紀最小,平時大家都護著他,性格弱一些,相比隴西營的苦日子,貪戀這地方再正常不過了。“我無父無母,在哪裏都是一樣的。”他哭著扯下軍服上刻著他身份性命的印章,對林為哀求道:“你們把這個帶回去,就說,說我已經死了罷,求求你了。”林為往後退一步,扭過臉不接他的。甘紮求助的目光望向寧長風,下一刻他捧著印章朝他走來。“寧大哥,求求你。”寧長風沒動,看著他的眼睛道:“你可想好了,在兩族交界之地,沒有象征身份的印章就是黑戶,無論哪族見到你都會將你當細作殺了。”甘紮噙著眼淚點頭:“我知道的。我就守著我們的家,哪裏都不去。”“嘖。”林為看不過眼,轉身走開了些。其他人紛紛紅了眼眶。最終寧長風還是接過了他捧著的印章。陳和那個少年一起留在了綠洲,等寧長風通知人馬替他將珊瑚樹一起運回去。來時狂風怒號,滿心憤懣,走時陽光大好,小隊人的心情卻稱不上明媚,恨不得腳下的路長些,更長些……但再長的旅途也終有到達之時,他們終究站在了隴西大營的門口。門口的守衛架起兵戈:“什麽人?”隴西營不認識他們的人少得很,這就是明知故問了。林為暴脾氣一上來就要硬闖,被旁邊人生生拉住了。寧長風上前一步:“我們是新兵校練被分到柳樹井的小隊,因大雪封路被困半旬有餘,這才未能及時回營,望這位兄弟向上級稟報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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