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衍住處。落無心從牆頭落下,憂慮地看向院內緊閉的門窗。自十七走後,容衍便將自己關在屋裏,已快兩個時辰了。他算了算日子,眉心皺得越發緊。景越為了懲罰他連著幾個月解藥都姍姍來遲,距離上月長生蠱發作足有四十一天了。“藥帶來了麽?”屋內傳來聲音,像是在咬牙忍受著什麽。落無心摸了摸懷中的藥,走進屋裏,不多時端著一盆血水出來。隻是這次似乎要比往常難熬些,直到夜色近黑,容衍才從屋裏走出來,遠看行為舉止已與常人無異。“備車,去飛仙樓。”*“聽說京裏的達官貴人最愛來這飛仙樓喝酒宴飲,咱們要不也去見識見識?”可巧,才將景泰藍帶出來逛了不到半條街,就遇上了林為兄弟,見著他就跟見著財神爺似的,硬要將他拉進來,尋了個角落處坐著。甫一看到菜名,林為這小子就開始嘖嘖稱奇:“乖乖,不就是蓴菜湯麽就要二兩銀子,我還不如回家自個兒煮去。”“坐下吧。”林子榮將他按坐在身邊,熟練地點了幾道菜式,待夥計走後才低聲對他道:“我還有些存銀,今日借你的光飽飽口福。”林為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臉:“對不住啊哥”“別說這話。”林子榮用胳膊肘拐了拐他,站起來對走近的寧長風打了招呼。寧長風讓景泰藍坐在裏邊,這才坐下說道:“加了幾個菜,要了壺好酒,今日我做東,我們敞開肚皮吃。”林為是個沒什麽心眼的,聞言瞬間輕鬆,大快朵頤起來。他自小流浪,後來又被拘進軍中,哪裏正經吃過這名貴的吃食,這也想嚐那也想嚐,一時竟像是倉鼠落進了糧倉裏,別提多高興了。寧長風對吃食上不甚上心,就著一碟雞汁燜筍扒了碗飯,便和林子榮慢慢對酌。他們之間並無多話,說喝酒那就是純喝,倒是林為對寧長風帶來的孩子好奇極了,三天兩語地逗弄他。景泰藍邊剝著手裏的鵪鶉蛋邊四平八穩地應付他,隨口謅起胡話來眼皮都不帶眨一下。一小碟剝好的鵪鶉蛋被推到寧長風手邊,個個白嫩嫩的,林為瞪著眼珠子,話音都泛酸:“嘖嘖嘖,你兒子待你可真好,想必夫人一定溫柔賢惠,才能教出這麽好的孩子。”寧長風端著酒杯的手一頓,仰脖喝下。景泰藍瞪他一眼,林為摸著腦袋不明所以,就聽寧長風低低笑了一聲,語意不明:“是啊,溫柔賢惠,是我的夢中情人。”又是一陣嘖嘖聲。林為這貨還要再問,就見景泰藍把新上的一碟菜“當”一聲擱在他麵前,沒好氣地堵了他的嘴。酒足飯飽,林為原本是不喝的,耐不住好奇嚐了一口,怎知不勝酒力,紅暈從臉上一路爬到脖頸,紅成了一隻大蝦米。“阿爹,我想大解。”將兩人送走後,景泰藍說道。寧長風便帶他上二樓恭房,自己站在外邊等著。二樓多是貴人們的雅間,相比一樓的喧鬧,二樓要更靜些,雅間裏間或傳來絲竹聲與寒暄聲,影影綽綽鑽人耳朵,寧長風抱臂站在牆邊,低低垂著頭醒酒。他自負酒量不錯,西北的燒刀子都沒將他灌醉過,沒成想這飛仙樓裏的四季春入口綿軟,後勁卻大得很,這會兒酒勁上來,即便是他頭也有些暈。四周靡靡聲入耳,他眼瞼半闔,一深一淺地調整著呼吸。方才酒桌上的話,並未作假……有腳步聲自外間進入,寧長風沒有抬眼,往旁邊讓了讓,對方對半晌沒有動靜。他抬頭,撞進一雙墨色的眼眸中。“挺巧。”第51章 那瞬間寧長風連呼吸都停住了。他目光一錯不錯地盯著麵前人如墨染的眼眸,眼眸的主人一身紅衣,領口束得嚴實,臉上扣著一張銀質麵具,隻露出雙眼和線條流暢的下頜。此刻那雙眼正低低垂下,看向他的眼底波光瀲灩,氤氳著一層紙醉金迷般的水霧。似乎還帶著笑。他怎麽……笑得出來?寧長風喉結滾動幾下,撇開眼,沉默地讓開。容衍的目光從他身上收回,與他擦肩而過時頓了頓,繼而玩笑般的語氣響起:“鹿鳴鎮之行乃我一生之恥,你最好將它忘記。若再像今日這般眼神看著我,我可是要發瘋的。”他話音輕巧,寧長風卻覺得方才喝下去的酒盡數泛了起來,在胸腔內翻騰不已,一顆心被酒氣浸熬著,攪得他頭腦發暈。於是,他抓住方的衣袖,問出了在心裏盤桓了千百遍的問題。他問:“一生之恥……包括與我成親嗎?”容衍偏頭看他,低笑聲中帶著些奇異的語調:“我這一生最不堪的模樣都在你麵前,你不會以為我還會愛上你吧?”“你管那叫不堪?”“否則?取悅你、歡娛你的遊戲?”空氣靜了一靜,容衍譏諷的唇角一寸一寸拉平,就在他想震碎衣袖離開時,寧長風突然抬頭篤定地看向他:“我認為那叫相互扶持,共擔風雨。”容衍藏在寬大袖擺裏的手指蜷緊了,就在他想要用更刻薄的話語反擊回去時,拽著他袖子的手鬆開了,寧長風深深吸了口氣,轉身走到外間的曲廊上,背他靠立在牆邊,隻聽到他強作鎮定的聲音傳來。“你沒想明白,我不跟你談。”容衍神經質地扯了扯唇角,最終什麽都沒說,掀簾進了裏間。幾息後,裏頭傳來“咚”一聲重響,似乎有人在裏麵摔倒了,寧長風眉梢跟著一跳,強行被他壓了下去。剛提上褲子的景泰藍被這聲重響嚇得一激靈,將恭房的門打開一條縫,探頭探腦地往外看。隻見更衣間的牆角蜷縮著一道紅色的身影,他似乎在遭受極為痛苦的折磨,渾身抖如篩糠,下唇被他咬出了血,又被舔去,一並舔去的還有其上的胭脂,露出蒼白憔悴的底色。景泰藍目光在他銀白色的麵具上掃了好幾遍,最終鼓起勇氣小跑過去,撿起地上掉落的藥瓶遞給他。方才在酒席上容衍就預感到長生蠱要發作,這才急忙往更衣間趕,不成想在廊上碰到了寧長風……差點在他麵前露了餡。心髒肺腑似被捅進一把利刃在裏麵翻攪,長生蠱帶來的藥物作用使他眼前發黑模糊,以致身邊走近了人才發覺。“你的藥掉了。”小巧精致的玉瓶遞到他眼皮底下,一並出現的是一隻屬於孩子的手,手指肥肥短短,食指緊張地摳著藥瓶上的紋路。景泰藍很害怕,遞出去的手有點發抖,卻沒有往回收。他偶然窺見過幾次容衍被先帝折磨的樣子,用藥物控製他,用刑罰馴化他,用言語刺激他……那時景泰藍還很懵懂,隻要看過一眼便要做好幾夜的噩夢,漸漸地演化到隻要看到這身紅衣服就會心肝打顫的地步。放在兩年前,他絕不會相信自己敢隔著這麽近的距離站在容衍麵前。容衍抬起臉,模糊的視線聚焦了一瞬,下一秒殺招已到了眼前。“是我!”景泰藍慌忙低聲喊道。淩厲的勁風停留在他細嫩的脖頸上,容衍望著眼前這張黝黑樸實的娃娃臉,像是想到什麽似的眼角彎了彎,隨後從他手裏接過藥瓶,握住,震為齏粉。景泰藍眼珠驀地睜大,悄咪咪退了半步,預備苗頭不就張嘴呼救。怎知更讓他目瞪口呆的事在後頭。容衍強撐著站起來,搖晃著走到洗手的水桶前,在自己胳膊上劃了一刀,將手浸到了水裏。血線瞬間將桶裏的水染紅了。“阿父!”神智恢複些許清明的容衍勾唇笑了笑,轉頭道:“方才叫我什麽?”景泰藍捂住嘴巴死命搖頭,拒絕承認剛剛情急之下叫出的稱呼,大眼睛裏卻慢慢蓄起了眼淚。外麵曲廊上傳來腳步聲,伴隨著寧長風的聲音:“小崽子你好了沒?”景泰藍眼睛一亮,剛要出聲就見容衍完好的那隻手食指比在唇前,做了個“噓”聲的手勢。“別告訴他。”他無聲說道。寧長風已經走到更衣間門口,掀簾。“阿爹!”景泰藍急中生智,轉身撲過去抱住寧長風的大腿,將他攔在了門外。寧長風鬆了口氣,將他抱起來:“待了那麽久,便秘了麽?”景泰藍含著眼淚點點頭:“嗯呢。”寧長風:“眼睛怎麽紅了?”景泰藍做虛脫狀:“拉不出來,憋的。”寧長風掃了一眼空蕩無人的更衣間,鼻端縈繞的淡淡血腥味讓他心緒複雜地抱著景泰藍出來了。爺倆穿過曲折優雅的回廊,正準備下樓,就聽得右手邊的雅間門突然打開,從裏頭被推搡出一人,伴隨著叱罵:“去去去,惹了容大人不喜還想入宮謀職,門都沒有!”那人還伸著脖子往裏張望,一時沒顧上後邊,寧長風托住他後背一轉,借勢卸了力道,也避免了這人摔下欄杆。景泰藍眼尖,一眼就瞧見了這人滿臉的絡腮胡,脫口而出:“陳叔!”陳站穩後,見到是寧長風,麵露窘然道:“多謝寧兄搭手。”寧長風透過雅間還未合上的門掃了一眼,隻見七八名穿著常服的官員坐在裏邊喝酒劃拳,其中一人約莫五十多歲,瘦長臉,五官和趙陽有七八分相似。眼見推他出來的人就要關門,陳顧不得和他敘舊,一把將門堵住,從懷裏摸出兩枚金錠放到他們手裏:“大人行行好,不謀差事也成,煩請讓我把珊瑚樹帶走,我給大人們每人再孝敬一支玉如意。”那關門的官員掂了掂手裏的金子,看向坐在主位的趙懷仁。趙懷仁輕輕搖了搖頭。就見門口那倆官員把金子往懷裏一揣,將陳往外推去:“什麽你的珊瑚樹,那是趙大人的。快走,區區一個商行老板,我們大人還不放在眼裏。”眼看又要被搡出門外,陳心一沉,扒在門縫上的手指動了動。下一瞬就聽到一聲巨響,雅間的門被一股大力拍回牆上,寧長風單手按著門板,頗為熟稔地朝裏邊打招呼:“趙大人,久仰大名,果然虎父無犬子啊!”他一隻手按著門板,那兩個壯年官員任憑使出吃奶的力氣,也推不動分毫了。趙懷仁被容衍駁了麵子,正喝著悶酒,聞言眼皮往上一掀:“你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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