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臉懊喪之色,卻沒繼續往下說。寧長風瞥他一眼,將目光放在始終垂著頭一言不發的林子榮身上,幾不可見地皺了皺眉。陳在盛京有宅子,與兩人同行一段路後便分道揚鑣。自帶回那株珊瑚樹後,他便停下了滿世界找寶物的腳步,守著這株珊瑚樹謀求一個進宮的職位。隻是不知是針對他還是怎的,這盛京的官宦係統整一個鐵桶也似,牢牢將他擋在了宮牆外。京城內寸土寸金,饒是他也隻能住在稍偏僻的北街外,陳下了馬車就看到自家府邸大門軒敞,一名老仆躬身站在門口。“二少爺,主子托老奴帶個話,讓您瘋夠了就回去。”“否則他就親自過來了。”*回到驛館,寧長風展開包袱,將自己的日用品一件一件清起來往裏麵疊。林子榮站在門口,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半晌,他才開口問道:“今日那府上住的,是你什麽人?”寧長風係好包袱結往後背一甩,直起腰坦然道:“是我很重要的人。”林子榮平素沉默少言,極少為外物所動,聽到他這話卻當即來了火,指著他的鼻子質問道:“你說的很重要的人便是那個作惡多端,活該千刀萬剮的繡衣局頭子?你怎麽能跟他”寧長風輕輕一笑,接過他的話:“我怎麽不能跟他扯上關係?”也許是他的語氣太過篤定,林子榮難得一怔,隨即又道:“他可是人人喊殺的大佞臣,死在他刀下的忠臣良將不知凡幾,連繈褓中的嬰兒都不放過,你竟然與他同流合汙”他眼珠轉動,視線落在寧長風背著的包袱上,似乎更加不可置信:“還要與他住到一塊兒去!”寧長風臉上的神情逐漸淡去,眼神沉靜地看著他。他走到林子榮麵前,用前所未有的嚴肅語氣道:“容衍是什麽人我自有判斷,你和林為若還把我當朋友便不要在我麵前詆毀他。”話已說到頭了,林子榮隻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隨後側身讓出一步。擦肩而過時,寧長風的聲音低而快速地傳進他耳內:“眼見耳聞均不一定為實,你們最好不要做傻事。”……才走出驛館便迎麵撞見了賀明章,這位禁軍統領許是才下了值,身著甲胄坐在馬上,衝寧長風打了個招呼。寧長風略一抱拳,就要繞過他前行。怎知被叫住了。“年關將近,因著你押回來的那批要犯,近日朝中都吵翻了天,人人都想見一見你,寧旗長還是待在驛館,少走動為妙。”寧長風笑道:“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與其畏首畏尾,不如看看這幫子人葫蘆裏賣的到底是什麽藥,你說對麽,賀統領?”賀明章有些訝異地瞧他一眼,似乎是想不到一個小小旗長還有這膽魄。他正色,語氣也肅然了幾分,規勸道:“話雖如此,你一農戶出身,在京裏到底勢單力薄,就當我多管閑事,勸你韜光養晦,不要硬碰硬的好。”寧長風聞言腳步一停,竟然折返回來走到他馬下,盯著他問道:“賀統領為何對我如此關心?這可超出了您的職責範圍。”許是沒想到他如此直言不諱,賀明章一愣,視線在他英俊深刻的五官上逡巡一番,旋即打馬走了。寧長風:“……”一個個都不正常。他戴上兜帽,鑽進巷子裏,繞過幾條街就摸到了容衍的住處。彼時已是傍晚,容衍坐在窗明幾淨的屋子裏,暖黃色的夕陽餘暉順著窗柩灑進來。他脫去了那身厚重的紅衣,穿了一件翠色月竹紋的寬袍,被映得蒼白如玉的臉上似乎也生了暖,墨色的眼底翻起層層煙波。寧長風踏入房中的腳步一頓,呼吸也跟著靜了靜。他永遠為這樣的容衍著迷。“回來了。”一句不能再尋常的問候,寧長風心緒複雜地回神,在他對麵坐下。桌上用爐火煨著一鍋雞湯,他順手給容衍打了一碗,問道:“等多久了?”容衍:“你走後不久我便醒來了。”那就是等了一下午。寧長風沒說什麽,恰好飯菜端上來,他餓了一天,便開始幹飯。末了還要盯著容衍把雞湯喝完。以往和他在一起時,容衍的腸胃都沒有差成這樣,一點小小的湯食喝到最後竟然吐了。寧長風麵色鐵青地攙著容衍,輸入異能安撫著他被長生蠱攪弄得不斷抽搐的五髒六腑。“這蠱蟲不喜熟食,不吃便是了。”容衍拍拍他手,撐著案桌一角站起,拒絕了落無心遞過來的玉露丹。“我去管皇帝要解藥!”寧長風抽出腿間匕首,這就要往外麵衝,被容衍雙臂攔住抱在懷裏,仍然氣得胸膛上下起伏不已。“好了好了,不氣了,不氣了啊。”容衍雙臂環抱著他拍了拍,低低哄道:“現下我感覺好多了。你不是不想打仗麽,皇帝要是突然出事天下要大亂的。”寧長風驀地頓住:“你是因為這個才”一直隱忍至今?容衍拍在他背上的手頓了頓,片刻後,他聽到寧長風艱澀的嗓音響起:“是因為我嗎?”因為我讓你善良有軟肋,讓你多受了這麽多折磨痛苦。本不至於此。“不是。”這次容衍回答得斬釘截鐵,他的手掌落在寧長風的後腦上,溫柔且堅定。“不要胡思亂想,長風。我做的所有決定皆是心之所向,你無需有任何負擔。我生下來便生活在黑暗中,驟然遇見你,便猶如一束光照亮我的生活,我不敢奢求這束光永遠不離開我,可這束光當真沒有離開我……這就夠了。”他歎息一聲,將臉埋進了寧長風的脖頸裏,溫熱的呼吸輕微顫抖。寧長風任他抱著。良久,他僵硬的身體才緩緩放鬆,回抱住了懷中的軀體。落日餘暉緩緩西移,直到隱入地平線,夜幕漸漸落下,落無心輕悄悄掩了門,將在門口探頭探腦地景泰藍捂嘴抱走了。“長生蠱是南越來的一種蠱蟲,最初源自越女之間流行給情郎中的一種情蠱,後經大祭司改良,變成了如今可致幻、可成癮、可控製人的一把利器。”“此蠱以同類為食,若沒有同類蠱蟲相食,便會食人五髒六腑,直至食空而亡。”“不可剝離,不可殺死,蠱蟲死則宿主亡。”悠悠燭火下,寧長風握著他的手一緊:“我不會讓你死的。”容衍輕輕一笑,翻身摟住他的背撫了撫:“除了最初那幾次,皇帝每次送來的蠱蟲都被我換掉了,他控製不了我的。”寧長風深深看了他一眼,那該有多疼?但他最終隻是輕輕“嗯”了一聲,道:“隴西營上下被趙陽帶著一幫子蛀蟲蛀成了個大篩子,羌族不進攻還好,隻要進攻必定潰不成軍,到時羌族取青川城南下,可直逼關內,盛京覆滅隻在股掌之間。”容衍低聲與他分析:“朝中不太平,景越一介宮女所生,未入過太學一日,隻專心弄權,朝政之事半分不懂,朝中大臣個個苦不堪言。趙懷仁雖為戶部尚書,去歲就將女兒送進宮中做了皇妃,前段時日傳出有孕的消息,正是如日中天之時,難保他沒有些別的想法。”寧長風目光一凝:“你是說他想造反?”容衍搖頭:“孩子尚未生出來,說這些還為時尚早。但對某些人來說,有個名頭就足夠了。”“比如趙懷仁的死對家,安國公韓鬆。”第55章 北風呼嘯了一夜,半夜下了點雪籽,天灰蒙蒙的還未亮,詔獄的門便早早打開。烏漆嘛黑的門洞宛如某種食人怪獸的大嘴,從裏頭吐出一陣陣令人惡心的腐爛氣味。韓風行不適地皺眉,握著馬鞭的手一下一下在掌心敲著。不多時,穿著詔獄官服的小兵抬著麻袋往外頭一扔,接著又是幾聲重響,裝著屍體的麻袋接連從裏頭被扔出來,四零八落地滾在韓風行腳下。“都在這兒了,韓大人您領回去吧。”腰帶上繡著蓮花紋的男子拍拍手,做了個請的手勢。韓風行看著一地的屍體麵色如鐵,指著繡衣男子憤然道:“你們是故意的!”“別這麽說。”男人麵色不變:“眾所周知詔獄寒濕難捱,又是冬天,這幫要犯從隴州被枷到盛京,命早就丟了半條,見著獄中施刑慘狀,驚懼之下死了正常。”他說得輕描淡寫,好似幾十號人的性命如老鼠一般輕賤。韓風行臉上氣成了豬肝色,指著那繡衣使罵道:“膽大包天,膽大包天!”“三司還未提審,刑部還未定罪,誰給你們的膽子竟敢,竟敢”他四顧滿地的屍體,連一個活口都沒留。麵對他的憤怒,那名繡衣使麵色不變,甚至是笑著道:“那就要問是誰不想讓他們活了,韓大人,你說是麽?”韓風行撲了個空,打馬回了大理寺,進門時氣得牙關咬得咯咯響。“怎大清早便如此大火氣?”中庭傳來一道略顯溫吞的聲音,韓風行抬頭見是自己父親,忙收了臉上怒容,上前攙扶了一把,將方才的事講了出來。韓鬆四十上下,歲月在他臉上留下不少細紋,乍一看上去飽經風霜,不像養尊處優出來的貴人。他把手裏抱著的暖爐遞給兒子,韓風行哭笑不得地推回去:“我一大小夥子哪用得上這種東西,您身子骨不硬朗,自己捂著吧。”韓鬆低頭撫摸著那掉了漆的外殼,語氣不無懷念:“你阿爹生你時落了病根,後來便常年抱著這個暖爐不撒手,倒是你活蹦亂跳,打小就火力旺。”提起早逝的阿爹,韓風行不知怎麽接話,便垂手沉默不語。好在韓鬆自個兒回了神,對韓風行道:“那趙懷仁想將此事遮下去是萬萬不能的。你阿爹在天上看著呢,他不痛快一日,我就痛快一日。”是日早朝,安國公帶著七十三具屍體在正陽門外一字排開,敲響了登聞鼓。登聞鼓一出震驚朝野,原本被幕後之人刻意遺忘的貪汙軍資案被迫翻出來攤曬在陽光下,安國公手持免死金牌跪在正陽門前,抑揚頓挫地念狀書。“臣,狀告戶部尚書趙懷仁包庇親子販賣軍資,結黨營私,夥同繡衣局首領容衍刑殺案犯,抹消罪證,其心可誅!”登聞鼓上達天聽,敲響他的竟然還是個皇親國戚!看熱鬧的百姓裏三圈外三圈地圍著,不到半日就傳遍了整個盛京。“讓開!讓開!”賀明章費力撥開人群,帶兵隔開了百姓,穿著甲胄大步走到還在聲情並茂念狀書的韓鬆麵前。“安國公,陛下有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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