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銷雨霽,隻剩地麵微微濕潤。雲瀟院中,元阿笙一個人呆在屋子裏,將自己裹在被子裏纏成一個厚厚的繭子。嘀嘀咕咕的聲音細微,從被子裏傳出。豆兒在屋裏聽了幾句,嚇得忙捂住耳朵出去,順帶將門關上。少爺膽子真大,居然敢罵首輔大人。正怕著,門口忽然出現兩道人影。豆兒心中一驚,嚇白了臉。“誰啊!”“麻煩通傳一聲,顧柳、顧棲過來請罪。”豆兒:“啊?”阿餅從廚房支個腦袋出來,手上還拎著火鉗。見豆兒不動,催道:“快去叫少爺,別愣著。”“哥,誰啊?”“不認識。”多半是為著螃蟹那事兒。元少爺剛剛才惱了,這會兒人便知道了。主子對元少爺的重視,看來比他想的還要多得多。“你們稍等。”豆兒回神,將門推開一個小縫飛快躋身進去,再立馬關上。入內,還能聽見那如蜜蜂一般的嗡嗡聲。“少爺,有人找。”“沒空。”豆兒壓低聲音,挪到床邊。“他們說是來請罪的。”大繭不動,元阿笙立馬從被窩中鑽出。淩亂的發絲在臉上交織,擋住了他的視線。“我去看看。”被子一掀,元阿笙坐起身子便要走。“少爺,回來!你頭發亂了。”元阿笙邊走邊扒拉幾下,“這下總好了。”一頭長發如瀑,順滑如緞。正後頭的豆兒瞧得圓眼晶亮:“少爺頭發真好。”“多謝誇獎。”元阿笙拉開門,正對上門外兩人。顧柳、顧棲:“元少爺好。”生麵孔,元阿笙沒有見過。他點點頭,並未上前。兩人抱拳,單膝落地。齊齊整整道:“我們是顧府護衛。”“我是顧柳。”“我是顧棲。”元阿笙:“我是元阿笙,所以你們來是?”“給元少爺請罪。”兩人聲音落地鏗鏘,身姿更是剛毅如鐵,似行伍之人。顧柳:“今兒元少爺出門,主子派我們暗中保護。我自作主張買下螃蟹,本想討得元少爺開心,沒曾想卻驚擾了少爺。”“還望恕罪。”顧棲:“還望少爺恕罪。”元阿笙忙側開,招呼人起來。“什麽罪不罪的,別把衣服弄髒了。”邊說著,心裏卻想的是:顧老頭這麽好?不過這樣看來,顧老頭做事兒也是個不喜歡藏著掖著的。這樣好,他也不用費心神去猜來猜去。心中的疑慮鬱氣徹底消散,元阿笙隻覺身心一鬆。他看向依舊跟樁子似的蹲著的人,連尾音都微微揚起。“怎麽不起來?”顧棲:“還有一事。”“請說。”“少爺客氣,隻是主子念及自己忙,顧不上少爺的安危。所以特命我們跟著少爺,保護少爺。”元阿笙眨巴眼。所以,又給他塞人?他開小灶的怕是要搞成大鍋飯。元阿笙:“所以,我能拒絕嗎?”顧柳忙直起身子:“少爺不知,我們家大人雖然身居高位,但與顧府交惡之人不少,所以……”元阿笙肅著臉點頭。“那今後就麻煩二位了。”過好日子的前提是命在,他惜命。顧柳嘿嘿一笑,本性暴露。“本是我們應當的。”目光下瞥,正好落在盆裏的螃蟹身上。“這蟹,你倆收回吧。我們昨兒才吃了。”元阿笙別開眼,嘴角抿直。豆兒默默進屋將元阿笙還沒吃的糖葫蘆拿出來遞給他。顧柳:“本是送給少爺的,何來退回來一說。”“是嘛。”元阿笙往嘴裏叼了個山楂球,默默咽了咽口水。他想吃,但他也舍不得銀子。本就是沒打算買的。二兩銀子一隻,不值當,不值當。“你們還是拿回去吧,趁著它們還算鮮活,上鍋裏蒸一蒸便是鮮香撲鼻。滋味妙極。”山楂球將腮幫子撐得圓滾滾,元阿笙飛速嚼吧嚼吧進屋。再待下去,他怕他忍不住直接叫人留下了。顧柳:“這跟我想的不一樣啊。”顧棲:“這下可好,娶媳婦的錢沒了。”螃蟹最後沒進元阿笙的嘴。兄弟二人擔心死蟹不能吃,忙送去大廚房給蒸了。眾兄弟聞香而來,見到剛出鍋的大螃蟹眼睛都直了。“阿柳,這是孝敬哥哥們的?”“一隻二兩,要不要?”“貴了,一兩。”“不可能,我還要攢錢娶媳婦呢。”顧柳堅決,做勢要去護著。可一左一右忽然過來兩人將他架著。“好兄弟,商量商量不是。你給個實誠價。”“一兩九百文。”“不成,一兩三百文。”顧柳愈哭:“一兩五百文。”“成了成了,給兄弟六點底褲吧。”最終,顧柳以一隻一兩五百五十文的銀子將螃蟹賣出去。好歹損失小了不少。廚房裏,兄弟們吃得津津有味。但是身邊火辣辣的視線看得人極不自在。一幹人往邊上挪了挪,異口同聲,滿是嫌棄,“是你自己一個不留。”顧柳:“即便是這樣,可我也是虧了大幾兩銀子啊。”“誰叫你自作主張,是不是顧棲?”顧棲啃著蟹腿兒,默默點頭。“嗚”“我命好苦。”“嘖,遠些,打擾我吃蟹。”*次日,皇宮。早朝之後,顧恪決留下來教導小皇帝。兩人同桌吃飯,席間隻聞落筷聲。菜式多,但青釉金絲盤中,兩隻紅紅的大螃蟹趴在其上尤為矚目。皇上吃的,都是提前剔好的。隻需將蟹殼揭開,裏麵便是滿滿的蟹肉蟹膏。顧恪決目光觸及,停了一瞬。又繼續吃飯。小皇帝雙腳懸空,像是發現了什麽輕輕動了動。從晨間到午時,忙了半晌,顧恪決才起身回家。走至宮門,便被皇帝身邊的小太監攔住了。“給首輔大人請安。”“大人,這是最近皇宮進的幾簍子秋蟹,陛下讓您拿一簍子回去嚐嚐鮮。”顧恪決看著後頭小太監搬著的簍子,眼珠微動。他點頭,難得沒有說出拒絕的話。*秋意濃,風寒重。雲瀟院裏,元阿笙的菜地裏的小蔥蒜苗都可以掐了。“少爺,大廚房那邊說,今兒的螃蟹是最後一份了。後頭便沒有了。”元阿笙懶洋洋在躺椅上伸個懶腰。“顧府財大氣粗,吃了四五天,也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