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祿府的馬車!這裏頭坐的,會是那位祭酒大人嗎?”“自然自然,安祿府內並無側房或妻室,除了祭酒大人,不會有旁人坐馬車出行了!”“你們見過他長啥樣嗎?我平日沒見過,但是聽人傳言,好像很醜?”“保不齊呢!主要昨日他們傳的那件事,我覺著太假了,什麽賊人能被感化至死啊?被醜死的還差不多哈哈哈……”“哎哎哎,而且我聽說,他好像還虐待親侄子呢!”“天啊,竟然是這樣品行不端的人,真是難以想象……”議論聲絡繹不絕,而這人的話未待說完呢,隻見安祿府的馬車,卻緩緩停在了文軒閣的門前。眾人聞聲,迫不及待的往那頭看去。隻見青灰色的馬車簾子,被一雙素手從裏頭掀開,緊接著象牙白色的袍角微動,便走下了一名高瘦俊朗的少年。其墨發微束,神采英拔,氣質不凡。他著地後,馬車裏頭,便傳出男子渾厚溫潤的嗓音:“筆墨紙硯等東西買好後,再去呈繡閣買兩套成衣,那處還有府中記賬,無需顧慮銀錢。”宋泠點頭應下,神色之間滿是恭敬。正要告退離去,馬車裏的宋祁越似乎又想到了什麽,便挑起馬車窗簾,將一塊玉佩遞給了宋泠。“險些忘了,這玉佩你拿著,到了呈繡閣後,給最年長的那位繡娘看。”宋祁越淡淡說著:“我昨日讓管家去給繡娘送尺數,為南絮也尋購了兩套合適的成衣,你記著一同拿回來。”交代妥當後,宋祁越便重新放下簾子,格擋開了百姓們的目光。嘴角微微勾起笑意,馬車亦悠然離去。宋泠也將話語牢記在心,將玉佩收好後,踱步踏入文軒閣。反倒是一眾百姓,愣在原地了。畢竟適才隨著那隻修長有力的手伸出,眾人也紛紛瞧見了祭酒大人真容。周正又清冷,俊朗又典雅。雖不是那種一眼難忘的容顏,但眉眼間的清冷之意,和那遺世而獨立的氣質,卻像極了斷情絕愛的謫仙。是那種,可遙遙遠觀,卻不敢出聲驚擾的美。有不少還未出嫁的女娘,便望著那漸行漸遠的馬車,微微失了神。而且那聲音,也是溫潤好聽的。與侄兒相處並非如傳言般不堪,看著和氣又恭敬,比一般人家的父子還要親近。所以是哪個混蛋造的謠!百姓們也忽然就理解了,為什麽昨日那傳言聽著如此之假,卻仍有人願意相信了。就是說啊,祭酒大人這魅力,換誰能不迷糊?不是將那賊人感化到熱淚自刎,難道還能是用那雙幹淨修長的手,毫不留情殺掉的嘛?絕對不可能!宋祁越行至國子學時,燕留塔的鍾聲剛剛敲響。他攜帶著卷宗往崇文閣行去,卻在及近四廳六堂的位置,很意外的沒聽見監生們的頌書聲。眉間微蹙,他轉了步子,往學堂內走去。此處是率性堂,大多是監丞從各州縣裏,考核進國子學的寒門子弟。這些監生們家境雖然貧窮,但個個都是好學愛學之人,能力卓越出眾、性子堅韌不拔,是官家重點培養的人才。然此刻,教授不在。這群原本最為活力滿滿的監生們,卻極其低沉的坐在桌案上,一言不發。宋祁越踱步而入,掛笑問著:“今日授課的教授是那位?還未過來麽?”見他進來,監生們愣了一瞬。隨後有人先開了口,其他人才麵色蒼白的起身,顫抖著作揖行禮。“今日是林教授授課,現在……”一位年長些的監生回他,神態頗有些不自然,“現下,應當是同司業,議事去了。”司業?議事?他微微抬眸,看著監生們。目光所及之處,能瞧見他們各個心事重重,尤其在麵對他的眼神時,更顯得倉惶與狼狽。宋祁越眉頭微挑,行至教授案前。看著匆匆翻了兩頁的卷宗,現下正落在下月月試的考題上,似是意識到了什麽。國子祭酒每月上朝一次,匯報監生的旬試與月試成績。而這個旬試與月試成績,在官家那裏是有合格率要求的。尤其是這種關係到升舍考的月試,合格率更是需高達八成以上。若監生成績稍有下滑,那最後擔責的也隻有祭酒一人罷了。輕則扣俸,重則革職。而昨日他剛在清玉京中被大肆傳揚,今日司業便匆匆找教授們議事……寒門子弟也不似往日活躍,見到他時各個神色糾結慌張……這若是說其中沒點什麽貓膩,怕是鬼都不會信的吧?宋祁越抿起嘴角,眸中愈發陰冷。這安仲林還處於水深火熱之地,不知如何解決當下麻煩呢。安如驚他,怎麽就開始不老實了?“九月將近,快到月試了……”片刻後,他緩聲道,“此次月試關係到年終的升舍考試,若是不能及格,可就要與今年的升舍失之交臂了,諸位監生可做好預習準備了嗎?”這話落下後,監生們臉色微僵,似是被戳到痛處。宋祁越視若罔聞,繼續說著:“當年我家境貧寒、身子病弱,寒窗苦讀十數載,才一路從謂南考到了清玉京。都不知道經曆了多少磨難,終是憑自己的一腔熱血和不服輸,走到了今天的位置。”“我們寒門學子,莫說入仕了,連入學都是不容易的。”“換句話說,倘若當年我沒能秉承心中所向,中途受了蒙蔽或賄賂而誤入歧途……”他目光如炬,掃過下方監生,語氣中充滿了失望:“那這麽多年,學的四書五經與人生道義,不就全都白讀了嗎?”監生們麵麵相覷,有些啞然。他們不是不知道,這次月試的成績,將會代表著什麽。寒窗苦讀多年才進入國子學,誰都不願意臨門差一腳,卻選擇放棄仕途。可所謂官大一級壓死人。但若是官大數級,甚至是官壓寒門,那就不是壓死人,而是直接吃人了。眾監生有苦難言,一時間竟不知如何是好。宋祁越知道這些寒門子弟無權無勢,有時候做出什麽選擇實屬不得已,因此並沒有當眾追問。他隻是輕輕合上林教授的卷宗,而後淡聲道:“諸位監生,人生路長,選擇頗多,切莫走歪啊。”說罷,他便負手離開屋子,卻並未走遠,而是駐足於連廊之上。他在等。等,第一個開竅之人。而屋內,眾監生之間的氣氛極其沉重,仿佛有巨石壓在他們心口,怎麽都喘不上來氣似的。不知過了多久,一位身形清瘦的男子,猛然站起了身。他立在原地,雙手攥拳,嘴角微抿,似乎是在下什麽決心。終於,在眾監生疑惑的目光中,他抬起了頭,眸中堅定的走出了率性堂。而後徑直朝著在連廊上,已然等了許久的宋祁越走去。他駐足,稍稍沉了一口氣,而後看向宋祁越,神色中略有警惕。“祭酒大人,倘若我們受到了司業的威脅,您……可能為我們做主嗎?”宋祁越笑,語氣中狂妄的不可一世:“倘若你們所言皆真,那在國子學中,便是……”“有我,無他。”第15章 惡毒伯父(十五)宋祁越的氣勢非常強。可他既沒有激昂的舉動,也沒有慷慨的措辭。隻是負手端正的站在連廊裏,背對朝陽,笑容溫暖和煦、眉眼幹淨清澈,神色淡淡的望著眼前之人。溫柔而又強大,讓人無比信服。這名監生愣了一瞬,隨即抿唇回頭,看向了率性堂的門口。而那些躊躇不前,內心慌亂的監生們,同樣也站在門口,遠遠的看著他。希冀的目光與堅定的神情交織。就仿佛在告訴他:說出來吧,我們所有人,現在都相信祭酒大人,同時,也相信你。片刻後,他回過頭,呼出了一口濁氣。於是在接下來半個時辰內,這名監生便將今日發生之事,極其細致的同宋祁越全盤托出了。簡而言之就是安如驚以威逼利誘的方式,想讓這些寒門子弟放棄此次月試,而後讓眾學官聯合上奏彈劾,以此將宋祁越推向朝臣議論的風口浪尖。宋祁越摩挲著指節上的老繭,嘴角勾起了一抹嘲諷的笑意。這是個堪稱笨到離譜的壞心思。卻也是個隻要能夠辦好,就一定會將他完全拉下馬的好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