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是怕疼的,方才撞那一下便是,若是手臂腿腳,都未必會起那麽大一片淤青。隻是承認了未免有些丟人,尤其是在衛瓚麵前。那小侯爺見他不答,便也不說話,將藥勻開了,便道:“上好了,先晾一晾,省得蹭到衣服上。”他“哦”了一聲,伏在那兒一動不動。也不知道衛瓚瞧了他還是沒有,隻一陣煩悶一陣尷尬的,卻是寸陰若歲。幾次想開口,都做了罷。過了一會兒,卻見那衛瓚惡作劇似的,又戳了他肩後頭一下。就像少年愛總愛戳同伴的癢處,帶著幾分惡劣戲弄。他卻是條件反射似的一顫,連衣襟也來不及攏起,隻惱羞成怒瞪他:“衛瓚!”衛瓚悶著偷笑一聲,說:“藥已幹了。”衛瓚絲毫不提自己幼稚的舉動,卻幫他提起衣裳道:“衣服披上,別讓狗咬了。”哪來的狗!就他最像狗!沈鳶心道他胡說八道,可忿忿對上衛瓚的眸子,卻總覺得像是罩進了西洋磨砂玻璃的火光,不大透亮。衛瓚笑著替他整理衣襟口,係上衣帶,又披上外衫、裹上厚厚的白裘。睫毛下的眸子分外專注,指尖動作還有些笨拙生澀,一看小侯爺就沒這般伺候過人。隻是那珍而重之的態度總讓人恍恍惚惚憑生錯覺。待整理整齊停當了,又撿起兔子軟枕塞到他懷裏,又自己盯著窗外去發呆了。沈鳶饒是有一籮筐罵他的話,一時半會兒也說不出來了,隻嘀咕說:“今兒小侯爺倒是不睡了。”衛瓚盯著窗外,耳根卻隱隱有些泛紅:“原本想睡的,現在是睡不著了。”沈鳶自己揪著兔子軟枕的耳朵,不自覺有些惱火。他答應衛瓚出城查案來,本不是出於純然的好心,是想試探衛瓚一二,讓他露出馬腳來的。誰知道這一路沒試探到什麽,自己卻將能說的都說了。弄巧成拙把自己傷了也就罷了,最後還是讓衛瓚給上的藥。現在再想試探什麽,也都說不出了。真是要多丟人有多丟人。那兔子的耳朵都要被他給拽下來了。++++這般渾渾噩噩地走了一會兒,沈鳶被晃得有些困倦。快到城門前的時候,車停了下來,卻聽得外頭車夫一聲道:“公子,二爺,前麵有人攔著路了。”衛瓚道:“是哪家的馬車?”車夫似乎是認了認,道:“是安王府的,似是安王自外頭修道回來了,車轅壞了,正修著呢。”沈鳶怔了一怔,說:“衛瓚,按理咱們得出去行禮。”衛瓚沉默了一會兒,笑著說:“好。”安王的車駕算不上豪華,沈鳶依稀記得,這位安王是當今聖上的弟弟,外去辛國做了十年質子,幾年前才終於接了回來。不聞世事、一心求道,似乎連宮宴都不常見。沈鳶本以為他應當不會見他們。但卻見一隻手緩緩掀起錦簾。遠遠也能瞧見細長眉眼、雍容紫衣,生得與嘉佑帝算不得相似,隻能看出些許影子。與寬和莊重的嘉佑帝相比,多了幾分文雅鬱結之氣。沈鳶感覺到,有一道目光,從衛瓚的臉上,到他的臉上,細細端詳打量過了一遍。安王緩聲道:“可是靖安侯府衛世子?”衛瓚拱手道:“正是。”安王道:“我曾聽皇兄說,如今你正追查甲胄一案。”衛瓚便笑道:“是金雀衛在查,不過是跟著湊熱鬧罷了。”安王的指尖撫摸著座椅,緩慢道:“英雄出少年,何必自謙。”“我這邊怕是要耽擱許久,你們且先過去吧。”衛瓚道:“多謝殿下。”一問一答。衛瓚神色疏疏懶懶,規矩倒也沒有落下,依舊是那個膽大傲慢的小侯爺。沈鳶不知為何,在風平浪靜之下嚐到了一絲機鋒的味道。他無聲無息用目光端詳兩人,正欲開口,卻忽得被衛瓚捉住了手,輕輕拽回了車裏。衛瓚笑道:“外頭風大,莫著了涼了。”沈鳶皺著眉問:“衛瓚,你認得安王?”衛瓚說:“宮宴見過一兩次,算不得熟悉。”沈鳶心思細膩,不自覺道:“這便怪了,若要誇你這一兩句,早就誇了,怎麽今兒平白無故說這麽兩句。”一抬頭。卻見那位慣常恣意的小侯爺,雙目黑洞洞一片,竟沒有半分笑意。冷如靜淵。他仿佛又回到了那淅淅瀝瀝的雨夜。門外站著一個危險的,淋濕了的衛瓚。他坐在那兒,靜靜地瞧著他。其實這時候是最好的試探機會。至少他應該問一問他為何不對勁兒。沈鳶張了張口。卻像是那夜一樣。將手輕輕抬了起來。不一樣的是,這次他觸到的不是粗糙的門板,而是輕輕按在了他的頭頂,柔軟的的發上。衛瓚愣了一愣,仿佛從夢中驚醒一般看他。沈鳶看著他的眼睛輕輕喊他:“衛瓚?”衛瓚垂眸,輕輕按住他的手,唇幾乎貼在他的耳側。聲音卻是帶著一絲沙啞。他說。“折春。”“你離我近一些。”--------------------作者有話要說:我要在小春卷的痣旁邊畫一個大箭頭。請小侯爺親這裏,謝謝。第20章 沈鳶這日回去沐浴時,侍女瞧見他後肩那大片的淤青,果然心疼了起來。他卻淡淡道:“無事,查案時不小心磕碰了。”知雪自嗅了嗅那指尖藥膏的氣味,知道是好藥,才鬆了口氣。又頗有些賭氣說:“早知道我就跟著去了,偏偏那梁統領是個死腦筋,說什麽金雀衛皆是些男兒,我跟著去不方便。”“外頭那些隨從一個賽一個的笨,”“我人都是在戰場死人堆兒裏撿回來的,學醫便是撿著戰場上的男人屍體學的,死男人都不怕,怕什麽活男人。”“下次再不肯聽他們的了,隻放你一個人去吃虧受罪。”說著,絮絮叨叨替他在木桶裏添上幾味驅寒的藥。沈鳶聽了頗有幾分好笑。隔了一會兒,卻低聲道:“也……還好。”“不算受罪。”知雪愣了一愣。能從沈鳶口中聽到這話,便已是開心的意思了。沈鳶自己盯著自己浸泡在藥汁裏的指尖發呆他到現在指尖兒都歡喜得發熱。與因讀書被誇,這是一種截然不同的感覺。他分不清是因為衛瓚做不到而他做得到。還是單純因為所學所知、繼承父親的一切終於能被人得窺一二。那股子出風頭的喜悅就一陣陣在他心尖發抖、在指尖發顫。又教他有些心慌,反複想自己言行可得體,在衛瓚麵前漏了怯沒有,最終還是一言不發。隻把整個腦袋都沉一半到水裏去,隻露出一雙意味不明的眼睛來。知雪見他這般,卻是開心笑了一聲,一雙眼笑得跟彎彎月牙兒似的:“高興就好,高興就好。”“什麽都沒有咱們公子高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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