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長的、淺淺的一道,在溫熱結實的皮膚上,跟其他更猙獰的疤痕相比,顯得秀氣而平淡。可仿佛就是這樣一道疤,叫他的臉頰一寸寸緋紅了起來。是病熱還沒有消。又或許是被日光曬透了。他許久,才慢慢抽回手。他想到了衛瓚在秋千下吻他的那天晚上,也是這種令他不快的慌亂。衛瓚笑了一聲,坐起來,慢悠悠係上自己的衣扣。沒有半分不自在。衛瓚問他:“確定了?”他卻撇過頭去,淡淡說了一聲:“我不曾見過小侯爺的裸身,你說是便是罷。”衛瓚笑了一聲,說他嘴硬。卻反倒是他亂了心神。+++衛瓚竊出來的那份名單,讓照霜暗地裏給送回了侯府,囑咐說:“你將這東西交給我爹,他自然知道後頭該怎麽辦。”沈鳶說:“梁侍衛那邊呢?”衛瓚笑了一聲:“金雀衛既然被截,那便是有人將消息泄露了出去,他們自己屁股沒擦幹淨之前,我可沒膽子用他們。”沈鳶說:“倒也是。”如今的確是最好的時機,衛瓚這位小侯爺失蹤的恰好好處,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李文嬰身上。包括幕後的安王。現在表麵上一切都風平浪靜,可他相信安王現在一定動用了金雀衛裏頭的眼線,死死盯著李文嬰。若是能殺了李文嬰,安王便能保全自己的死士。若是李文嬰吐口了,安王也會迅速得到消息,壯士斷腕舍棄掉一部分,將另一部分轉移出城。衛瓚決定讓他爹好好利用這個時機,讓他爹將安王那些死士一鍋端了才好。又給他爹傳了口信,說昨夜被沈鳶救了,現在兩個人在宅子裏住著,侯府人多眼雜,便暫且不回去,在外頭住著了。對外隻說他失蹤了就是。照霜回來的很快。靖安侯這許多年也不是吃素的,幾乎隻看了名單一眼,便明白了他的意思。然後回信痛罵了他整整三大頁紙。逆子狂悖,小兒無知。為了不去國子學念書,什麽招式都能使出來。他估摸著這信是他娘代筆的,因為最後筆鋒一轉,讓他好好照顧沈鳶。注意事項又寫了整整兩頁。更糟心的是,掩人耳目轉了好幾個彎,假人之手,送來了奇大無比兩個包裹。一拆開,全是他的功課。附帶他爹的二次訓誡:說這包裹是他爹靖安侯親手給他打包的,囑咐他這幾天不要惹事,勤學不輟,下次季考再丟他老子的臉,就把他打爛了。衛瓚:“……”想罵爹,忍住了。沈鳶見他發黑的麵色,在邊兒上無聲翹了翹嘴角。他斜著眼去看沈鳶的包裹。發現給沈鳶打包過來的都是些吃的玩的,保暖又舒服的衣裳,連沈鳶睡慣了的軟枕頭都給送來了,應當是曉得他們匆忙下榻沒有籌備,生怕沈鳶在這兒睡不好覺。再往下頭一翻,還有兩盒擦手擦臉的香膏,說是新買的,讓他用著玩。衛瓚嘀咕說:“這一看就是我娘給你收拾的,不會真把你當姑娘養了吧?”被沈鳶瞪了一眼。他說:“你用麽?”沈鳶頓了頓,說:“平時不大用。”但既然是侯夫人送來的,這小病秧子估計也會認認真真用完。他忽然有點明白為什麽他娘喜歡給沈鳶買這些零碎的東西了,沈鳶在這方麵的確討人喜歡。幸好他爹還沒有喪盡天良,他往自己的包裹下頭翻了翻,還是找到了些別的。鋪蓋卷兒,一把刀,一袋碎銀子,沒了。……謝謝爹,沒給他帶幹糧,不然今晚就可以直奔北方大漠投軍去了。衛瓚盯著那袋銀子看了半天,驀地哼笑了一聲,給沈鳶看,說:“你說這會不會是我爹的私房錢?”便見沈鳶壓不住笑了一下,卻又輕輕咳嗽了一聲,說:“姨父的一片心意,你收著就是了。”他有意逗引著沈鳶多說兩句:“你也知道我爹被管錢管得狠?”沈鳶卻垂著眸,不說話了。他提著那錢袋子,轉悠著流星錘似的回了屋,收起來給他爹作紀念。順便寫了一封陰陽怪氣的孝子信給他爹。至於那堆功課,他打算找個借口扔水裏頭,等到了國子學,問就是遇襲的時候,讓那群無恥刺客給搶走了。小侯爺在睜眼說瞎話方麵,實在是有幾分天賦。待他出來的時候,沈鳶並兩個侍女,已經將那一堆東西都收拾了起來。沈鳶正坐在廊下,一邊咳嗽著,眉宇間透出幾分病氣,卻拿了一本書在讀。他簡直要讓沈鳶氣笑了,伸手將那書一奪:“你這時候看什麽書勞神啊?怎的,現在就要準備歲試?”發熱是不發熱了,可沈鳶的病向來不容易好利索,能纏纏綿綿反反複複上好幾日。這人倒好,不省著些精力用,沒事兒看什麽書。沈鳶卻抿了抿唇,說:“不看書,也沒什麽可做的。”衛瓚問他:“會打雙陸麽?”沈鳶說:“不會。”“六博棋呢?”沈鳶說:“也不會。”衛瓚回憶了一下,似乎沈鳶哪怕前世,似乎也是不常玩樂的一個人。他那時以為沈鳶是如他一般,現在看來,似乎就是他根本不會玩。在國子學裏頭也是,昭明堂一群人最好玩鬧,沒課的時候,不是蹴鞠就是玩牌玩棋,獨獨沈鳶看也不看,隻坐在角落一本正經讀書。他撐著下巴問:“鬥蟲鬥草,搖骰子、葉子牌,你一個也不玩麽?”“那你平時都玩些什麽?”沈鳶垂眸想了想,說:“會推演軍棋。”衛瓚心道,這跟國子學念書有什麽區別。又問:“還有呢?”沈鳶說:“會吹簫。”說著又補充了一句:“吹得不好。”衛瓚:……那一刹那,他禽獸得連自己都有幾分唾棄。幸而還有一絲理智,沒有將吹簫的另一個含義說出來。不然沈鳶可能當場就跟他翻臉。沈鳶說:“早年聽人講故事,道是張良吹簫退楚兵,便也跟著學了一點。”沈鳶是個十足的乖孩子,京裏這些貴族子弟的遊戲,他一個也不懂,剛剛入京時還帶著幾分鄉音,那時還讓人笑過,這小病秧子登時臊得滿麵通紅,手揪著衣擺,抿著嘴唇一個月沒跟人說話,關起門兒來,一個字兒一個字兒糾讀音。倔得可愛。衛瓚本以為,自己早就將沈鳶剛來時的樣子忘了,可如今才發覺,竟然是記得的。他想了一會兒,自跑到侯夫人寄來的東西翻找,果然尋著了一個雙陸棋盒子,展開便是一張棋盤,裏頭棋子骰子一應俱全,便道:“正巧了,我教你。”沈鳶卻淡淡瞧他一眼:“玩物喪誌,我不學。”說著,便抱起書要走。衛瓚打定了主意,非要教他不可。心道沈鳶就是越讀書心思越重,心思越重越不容易病好。便忽得捉住了他手腕,湊近了低語:“不白教你,我設個彩頭。”“我教你三天,若你能贏我一次,我再讓你問個問題。”沈鳶這下腳步便頓住了。目光就這樣挪到他身上,幾分探究、幾分銳利,說:“當真?”他指尖兒在他袖口撚了一撚,懶洋洋笑說:“自然當真。”沈鳶說:“若是一次沒贏呢?”衛瓚其實沒想過。沈鳶輸了就輸了,三天就想贏他,未免也太瞧不起他了。可話到舌尖兒轉了一圈,卻說:“那你……就給我唱一段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