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瓚在那瞧了他一會兒,倒覺著好像好吃了似的,碰了碰他的手臂說:“你讓我也嚐一口。”沈鳶跟沒瞧著他似的,低著頭吃自己的。再沾一沾薑醋,一夾,卻是讓衛瓚捉著手,硬是搶了一口。沈鳶的眼神便慌了一瞬,左右瞧瞧,卻是幸好沒叫旁人見著。沈鳶便輕哼說:“怎麽,小侯爺讓蟹子虧著了。”衛瓚便道:“你別說,還真好幾年沒仔細吃了,也就在你這兒吃一口,感激涕零,難以言表。”沈鳶嘀咕說:“以前怎的不知道你這麽不要臉。”衛瓚目光便柔了片刻,半晌說:“我也沒在別人麵前這樣過。”卻偏偏挨著沈鳶越近,知道關於沈鳶的事情越多。越覺著,低一低身也沒什麽大不了的。這小病秧子吃了太多的苦,已生出了厚厚的一層痂。他有時恨這一層痂,卻也舍不得叫沈鳶挑了這些痂,來柔軟地、鮮血淋漓地喜歡他。他迫著他,哄著他就好。沈鳶低著頭繼續跟那隻蟹子鬥爭。卻見得遠處那邊兒又鬧了起來,一群人渾天渾地把晉桉抬起來鬧騰。將晉桉頭上的花兒都給抖落掉了。衛瓚見了,便支著一條腿笑:“你們又胡鬧什麽?”眾人道:“晉桉這小子剛剛說,他定親了!”晉桉年紀與沈鳶差不多,也是定親的時候了,算起來還是昭明堂頭一個定親的。難怪這些沒見過姑娘的小子發了狂,把人抬起來顛了好半晌,才放了下來。晉桉剛撿起頭上的花,便讓一群人圍上,問:“快說快說,見過人沒有,什麽樣兒的?”晉桉卻是將花往頭上一簪,瞧著眾人的目光幾分嘲笑:“什麽樣也不是你們的。”眾人一聽,更是大怒:“好小子,讓你給裝起來了!”又是一擁而上。這才套出話來,據說是世交家的表小姐,晉桉去世交家裏頭做客,正碰上那女孩爬上牆去救小貓。他一抬頭,女孩就從牆上滾了下來。女孩摔得頭暈眼花,隻見他頭上簪花,身上還透著脂粉香,還張嘴喊了一聲“姐姐”。晉桉上牆,提著小貓的後脖頸,塞到女孩的懷裏,幾分好笑說:“妹妹小心。”女孩一聽他聲音低沉,便抬頭來看,這才認清楚他這個“姐姐”生得八尺身量,登時跟小貓崽一起嚇炸了毛,“噔噔噔”跑沒了影。走的時候,他一回頭,瞧見那女孩又趴在牆頭看他。見他回眸,還舉著小貓爪揮了揮手。後來一來二去見了幾次,晉桉到底也是直接了當的性子,幹脆就直接找母親去提親去了。眾人聽得又是“咦”“啊”的感慨了好半天。這些少年郎平日裏聽才子佳人故事都嫌膩乎,真落到身邊兒人身上,似乎也不是不羨慕。連沈鳶都聽出了一絲笑意來,跟著道了一聲:“恭喜。”衛瓚便笑道:“怪不得還請我們上你家裏吃宴來,原來是有喜事了。”晉桉便幾分不好意思說:“原也該為沈案首專擺一桌的。”這些人還沒問夠,又上去挖著細枝末節追問,一時問他女孩長得什麽樣,一時又問是哪裏人。晉桉讓他們顛得火大,匆匆就逃了。一時之間,院子裏追打個沒完沒了。衛瓚也跟著去瞧熱鬧。晉桉拿著把羽扇遮了臉,半晌被追急了才笑道:“眼睛很圓,看著很好看,聲音也好聽。”“聽說一直是養在南邊兒的,她家鄉話一說快,我就聽不懂,還得裝著聽懂了應。”眾人越聽越酸,起哄說:“南邊兒來的都溫柔會疼人,便宜你小子了。”衛瓚聽了就好笑,這些小子除了自家姐妹,連姑娘都沒見過幾個,能懂個什麽疼人不疼人的,這些話也估計也都是從家中長輩那兒聽來的。他自己也聽了不少次,大都是侯夫人談到沈鳶婚事的時候,旁邊兒幫襯的都說,南方來的小郎君,都慣會疼愛妻子,同誰成親,都是誰的福氣。又不知道是誰非要抬杠,說:“我覺著北邊的也不差,我妹妹就很會疼人。”兩廂一爭執,眾人又是發表了一通狗屁不通的言論,險些為這事兒打了起來。衛瓚聽了沒幾句,就忍笑忍的肚子疼,懶得跟這群傻小子繼續廝混,自己回了亭子。卻瞧見自己桌上多了兩隻蟹蓋,裏頭堆了滿滿的蟹肉和蟹膏。他怔了半晌,抬眸去看沈鳶。卻瞧著沈鳶正在湖邊自己玩投壺,一支一支箭飛進壺口。見他回來了,跟他對上眼神,卻又下意識挪開了目光,幾分悻悻懊惱地扭開頭。第66章 這日興許是因為晉桉的婚事,昭明堂一群人都玩得瘋了,個個都喝了不少的酒,連衛瓚也喝了不少。待到回去的時候,同乘一輛馬車,衛瓚一直忍不住笑意,上揚著嘴角。沈鳶卻沒有這般歡喜,盯著車窗外,卻是幾分不易覺察的絮亂懊惱。沈鳶不大好說自己懊惱什麽,興許是這幾天住得太舒服,同衛瓚黏糊得沒了個邊界。忍不住替衛瓚拆了蟹子,又忍不住質疑自己在做些什麽。哄他高興?他平日裏最不願見的,就是衛瓚高興。就這麽胡思亂想的功夫,衛瓚帶著幾分酒意湊近了,卻是學著知雪的模樣,替他將狐裘裹得嚴嚴實實,手爐也塞好,毯子蓋在膝上。然後光明正大挨著他坐下了。沈鳶喊了他一聲:“衛瓚。”衛瓚“嗯”了一聲。沈鳶說:“今兒我回鬆風院睡去。”衛瓚便頓了頓,喊著酒氣揚眉:“非得回去啊。”沈鳶說:“不然呢,我還在你枕戈院裏住下了不成。”衛瓚卻是扯鬆自己的衣襟、散一散酒氣,道:“我沒喝許多,沈鳶,你別怕我。”卻是越發透出幾分不羈來。沈鳶越發心亂,看了他半晌,隻說:“誰怕你。”衛瓚悶笑了一聲。隔了一會兒,卻又見那小侯爺勾了勾唇角,說:“沈折春,我不逼你。”“我覺著……你也沒那麽討厭我了。”沈鳶不想跟這人多說,這人現在吃了酒,嘴上沒什麽顧忌,說了什麽都是他吃虧。隻抱著手爐往窗外看。卻架不住衛瓚是個閑不下來的,沒事兒就撩著他的頭發玩,嘴上也閑不下來,一會兒說一句:“螃蟹性寒,你今兒沒少吃,回去多喝些薑茶。”“我讓人買了點兒甜糕和新出的果脯,送你那邊兒去了,晚上你吃了藥記得吃。”“你在鬆風院要住得膩了,就再回來,我東西都給你留著。”沈鳶越是想收拾好自己的心緒,越是讓這幾句關心給攪得不得安寧。他吃不住這些殷殷的關切,隻“嗯嗯”地應著。卻忽得聽見衛瓚輕輕說:“我倒有些羨慕晉桉了。”沈鳶說:“羨慕什麽?”衛瓚用那酒意浸泡過的眸子,瞧著他說:“喜歡誰就光明正大綁一起,什麽人也沒有,誰也管不著。”沈鳶抿著唇,沒說話。卻聽得衛瓚用指尖敲著茶杯,用紙糊的吳語哼婚歌:“一拜天,二拜地,三拜家堂和合神,四拜夫妻同到老,紅綠牽巾進房門……”不知是不是跟侯夫人學的幾句破爛吳語,隻有腔沒有調,在他耳朵裏聽得可笑,卻又幾分瀟灑落拓。秋風卷起車簾,仿佛當真是侯在誰寢房裏的夫郎,一身紅裝,幾分浪蕩,等著蠱惑人進門。衛瓚像是他的一團混沌。分不清是好是壞,是愛是恨,是妒是羨,隻是攪得他心神不寧,連微小的舉動,都叫他這樣難安。這一隻歌謠還未唱完。沈鳶便忍無可忍,捉著衛瓚的衣襟。低頭封了他的嘴唇。那江南郎君柔和的目,藏著不甘不願的情動,卻是喃喃說:“你閉嘴吧。”++++衛瓚次日連去金雀衛那邊兒,渾身上下那股春風得意勁兒,都要溢出來了。梁侍衛見了他都好笑,說:“遇著什麽好事了?”衛瓚輕輕咳嗽一聲,說:“也沒什麽。”梁侍衛便道:“那我同你說個消息,辛今冬要遣使臣來了。”衛瓚聞言頓了頓,問:“是他們自己內亂壓不住了?”梁侍衛點了點頭,道:“他們三皇子親自帶人來,多半是想要趁機來尋求助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