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二哥不在,沒人管著他,萬一再給我添上百十遍書怎麽辦。”晉桉又踢他一腳。這卻是沈鳶這一天下來,頭一次有人跟他提起衛瓚來,半晌才問:“這幾日衛瓚可給你們消息了麽?”唐南星嘀咕說:“你們倆住一個府,都沒什麽消息,我們哪兒來的消息。”“你不是說他辦差去了麽?”沈鳶想也知道如此,又說不出自己為什麽這樣失落。他年少時曾是極盼著這一天的。他曾經有段時間,恨極了衛瓚,恨不得世上沒有這樣一個人。恨不得師長親友都圍著他團團轉,隻替他一個人歡欣鼓舞。他最醜陋的那段時間,是在衛瓚變了性情之前,他整日整夜地做著夢,每一個夢都是衛瓚不存在於這世上,又或者衛瓚是個平庸無能之輩、被他狠狠踏在了腳下。夢醒了隻覺得愧疚難當,可那隱隱的快活又叫他驚懼。可如今真有了這樣風光的一日,他竟不覺著快活,甚至失望起來了。好像自己一直以來爭的那口氣無處落腳了,甚至有別的什麽東西,也跟著飄飄忽忽了。沈鳶強打著精神應酬了半日,幸好他體弱多病的事盡人皆知,前來道賀的人也不會拉著他一直絮絮落落。縱然有沈家之類不通眼色的人來,有靖安侯在那兒大馬金刀坐鎮,也不敢多做糾纏。這般該來的人都來過了,沈鳶還是沒回院。倒是靖安侯道:“累了就回去歇著吧,也不必在這兒候著。”他便一頓,隻是麵上笑了笑,說了聲好。忽得聽見靖安侯喊了他一聲。他便停了腳步。靖安侯道:“聖上說糧草已調集差不多了,明日一早就出發了。”沈鳶怔了一怔,他早知道靖安侯要往北邊一事,隻是沒想到,恰好是在放榜時候的第二日。靖安侯也沒想到,隻道:“我好歹瞧著你放榜了,也不算遺憾。隻是這麽大的事兒,我本應為你主宴,好好操辦上幾天幾夜的。”“誰知就趕上了。”沈鳶笑道:“姨父不必為我破費,先頭小侯爺立了那樣大的功勞,不也沒辦麽。”靖安侯便麵色一黑,道:“那怎麽一樣。”“那臭小子隻那一天少了風光而已,平日裏我跟他娘沒少慣著他。否則怎的生得那麽一副無法無天的樣子。”“你看這京中,誰家世子手頭這樣寬裕,誰家世子私底下有那好些人手四處闖禍,倒留著他老子天天給他擦屁股。”沈鳶心知的確如此。若不是疼愛,哪會三句話不離了自己的妻兒,又哪會一提自己兒子氣得吹胡子瞪眼,又一肚子苦水。“這宴咱們先欠著。”靖安侯笑著揉了揉他的頭發:“等姨父回來給你補上。”“等從北邊兒回來了,咱們熱鬧個三天三夜,省得你覺著姨父小氣。”沈鳶笑著應了一聲“好”。其實若是隔了往常,他興許還要再說兩句好話,哄得長輩高興高興,隻是眼下卻沒這個心思。不知怎的,心裏頭忍不住有些怪異。衛瓚真的不回來麽?他注視衛瓚的時間太久,哪怕變了性情,也多少有幾分了解。他中了解元也就罷了,靖安侯出征這麽大的事情,好歹也該提前來送一送。哪怕是插科打諢讓靖安侯罵一頓,衛瓚也是會來的。可偏偏沒回來。果真是差事難辦,還是……當著靖安侯的麵,沈鳶沒往下細想。隻是靖安侯似乎也比旁日多了幾分慎重,半晌取出一方私印給他,對他道:“折春,眼下瓚兒也不在府裏,若有什麽事情,你隻管拿主意。”“你拿著這個,府裏若有不聽你話的,隻管打出去,外頭故交若有用得上的,你也拿著去拜訪,別受了委屈。”“你跟你姨母好好的。”靖安侯幾度出征,卻是頭一回這樣憂心,興許跟衛瓚不無關係。沈鳶心裏頭越發堵了什麽似的,沉甸甸的。將那方印攏在袖子裏,低頭說了一聲:“折春省的。”他哪怕病弱,卻總是站得筆直如竹,眉宇間幾分鄭重,倒像是下了個什麽承諾似的。隻是迅速化作了幾分溫和的笑意。沈鳶這一路走得都有些慢,一步一頓地回了鬆風院,這時候天已經黑了。照霜問他:“你在前頭吃飯了沒?若沒吃,便弄些好酒好菜。”他便笑著說:“前頭已吃過了,你們弄了來,就自己吃吧。”屋裏頭的姑娘都在跟著歡喜,知雪這小丫頭是最高興的,自己早早將小金庫都給掏了出來,她平日裏存錢不多,還將自己的兩個項圈換了碎銀子,守在院子門口,見了人就發一把,活脫成了個散財童子。怪不得這麽多人往鬆風院來,原來都是等著這個小傻子發錢的。沈鳶哭笑不得,說:“哪兒就用你打賞了,我難道沒銀子賞她們麽?”知雪不理睬他,甚至擺擺手打發他走:“你賞的是你賞的,我發的是我高興。”沈鳶說:“後頭還有會試呢,到時候我看你發什麽。”知雪嘿嘿一笑,訛上他了似的:“那公子還能讓我虧著了麽?”沈鳶哭笑不得,往她手裏塞了一張大麵額的銀票,叮囑說:“怕了你了,記得把你那兩個項圈贖回來,不知道還以為咱們日子過不下去去了呢。”扭頭見照霜向他又伸出一隻手來:“隻給知雪?”沈鳶又摸出一張來,塞到她手裏。照霜將銀票都塞進自己懷裏,平日裏冷若冰霜的麵孔,都透出幾分笑意來。沈鳶幹脆又摸出幾張來,都給了她:“怎的像平時虧了你們似的,都拿著,今晚若高興,幹脆就別做了,讓外頭送一桌來,你們自己吃。”照霜這下笑意更濃了,指尖一撚銀票,抬眸忽得見沈鳶神色似乎有幾分疲憊。便問:“公子怎麽了?”沈鳶笑著搖了搖頭道:“沒什麽,應酬得累了,我自己去坐一會兒,你們別來吵我。”照霜還想再說,卻聽得知雪已跑去跟小丫頭們笑鬧去了,又喊她過來商量晚上吃些什麽。後頭見了她手中的銀票,這下外頭更是靜不下來了。沈鳶跟著笑了兩聲。之後唇角漸漸地落了下來。這窗外夜色沉沉的,與長睫下的雙眸一般幽靜。沈鳶推開窗,能瞧著外頭還有衛瓚親手給係上的秋千。這人就是存心不讓他安生。沈鳶好半晌坐回桌邊。這一坐,在夜裏坐了許久。第68章 沈鳶那日等了一宿,到底是沒等著想見的人。之後又是陸陸續續幾日有人上門來拜訪,贈禮的、講學的,連侯夫人那邊兒的客人都多了些。沈鳶既有解元之才,一個文官的位置總是跑不掉的,若再有侯府幫襯一二,這時他孱弱的身子骨,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了。侯夫人卻越發憂愁了起來:“許是我這人生來心眼就偏了幾分,這些人一個個說得天花亂墜,我還是覺著配不上咱們家折春。”沈鳶便麵上低低笑了一聲。不知怎的,見侯夫人這樣掛心他的親事,竟生出了幾分心虛歉疚。隻聽侯夫人說:“若是瓚兒在就好了。”沈鳶仿佛被窺破了心思似的,一頓。又聽侯夫人隻是笑說:“瓚兒比我消息靈通些,若他在,還能幫你打探打探消息。”沈鳶便是輕輕握了握自己的衣袖,低頭說:“姨母,我不急著這些。”侯夫人便輕聲笑說:“好,咱們折春是要等著中狀元的。”“待到了時候,沒準兒還有好些人家上門來商量呢,哪能這時候就將你便宜給了別人。”這樣一句一句說著,到底是誰的心思似乎都不在這上頭,沈鳶瞧著香爐的香嫋嫋直上,半晌聽著侯夫人喃喃。“瓚兒這也出去了好些日子了,該回來了。”沈鳶的指尖也頓了頓。他心知侯夫人是憂心衛瓚,隻是這事他也沒個章程,貿然說什麽,倒惹得侯夫人提心吊膽。待出了門去,才緊鎖著眉,總生出一種不大好的預感。又說不出這預感是什麽。這些日子,都仿佛一日勝一日的難熬焦灼,沈鳶又忍了三日,連讀書做文章都不甚專心,終於是忍不住,換了衣裳,又打算往金雀衛府衙去。這次拿上了靖安侯留給他的私印。縱金雀衛有章程,可衛瓚十幾日不見人影,還是靖安侯府的小侯爺。怎麽樣都該給他一個說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