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蘞一邊寫著藥方,一邊聽邊代雲絮絮叨叨,雖未直言,白蘞根據那日的推斷,邊代雲是真的跟那男子一起跑了,後來當是身邊人告密,這才被抓回來嚴格看管了起來。“事已至此,當好生珍重自身才是。”邊代雲卻突然罵道:“你懂什麽,你根本什麽都不明白。”白蘞翻了個白眼,我不明白,就你擱那兒明白。他隻曉得當年他不過是在廊子上多看了兩眼外出歸來的寧慕衍就被他冷嘲熱諷了許久,還大冷天讓他在院子裏站著。果然自己不幸還想讓人跟著不幸。白蘞怒而在藥方上多加了兩味苦得舌頭發麻的藥:“好了,方子開好了,按照上頭的藥方吃,好的快。”看診完白蘞便趕了回去,雨還沒有停下的跡象。白蘞冒著細雨回了醫館裏,剛把醫藥箱放下,屋外頭便停下了一輛馬車,接著就見到寧正裕帶著風跑了進來。“你怎麽過來了?這雨紛紛的。”寧正裕喘了口氣,一臉急色:“你快隨我到府裏去!”“去幹什麽啊?”“哥哥回來了!”白蘞眉頭一緊,回來了也不告知一聲,自己還巴巴兒趕著去見他不是惹人笑話嘛:“他回來是早晚的事兒,而今金榜題名怕是府裏的門檻都快被踏破了,我何必又趕這一茬兒去湊熱鬧。”“哎呀!還金榜題名什麽啊,哥哥都沒參加殿試,祖母得知了此事生了大氣,訓斥了哥哥還罰他在祠堂裏跪三日!”白蘞聞聲整個人都愣住了:“他會試頭名,狀元穩坐,即便有所差錯,那也必定是一甲之名,作何不去參加殿試?”寧正裕麵色焦灼:“我也弄不清究竟是何緣由,哥哥回來我尚且還未能同他說上兩句話,他去見了祖母便吵了起來,現在都還受罰在祠堂裏,祖母也被氣的頭疼病犯了,你趕緊跟我去看看吧。”白蘞心中早已是擔心寧慕衍的很,但還是順著台階下:“那我前去看看老太太。”他回到醫館屁股還沒坐熱,提著藥箱子又匆匆上了寧府的馬車,一路到了別了兩個多月的寧府。一切如舊,可是白蘞還是隱隱從謹慎小心的下人身上看出端倪,府裏的氣氛很是沉悶。白蘞先隨著寧正裕去了寶安堂,園子裏伺候的人盡量都是輕手輕腳的,剛進園子就能聽見屋裏偶時傳出來老太太說頭痛的聲音。“小薑大夫您可來了,老太太都疼了一宿了。”白蘞道:“勞康媽媽按照以前的方子熬一劑濃一些的藥來。”“好好。”白蘞進屋見著臥在床上的老太太,一臉菜色,頭上帶了一塊防風的護額,許是頭痛,也是寧慕衍的事情折磨的她沒了往日的威壓,一夕間像是老了好幾歲一般,此時神色恍惚,隻時不時的在嗚咽。“老太太這樣,喝藥來的緩,怕是要施針才能快速緩解疼痛。”康媽媽都急壞了:“隻要是能穩住老太太的頭痛,不計如何都好,隻是要勞煩小薑大夫了。”“無妨。”白蘞從醫藥箱裏取出先前寧慕衍給他的那套銀針,他以前的施針經驗少,不過開了醫館後什麽疑難雜症都在上,而且他爹也一直鼓勵他自己動手,一次次壯膽後,他的手法已經愈發純熟了。老太太先時就是他照料著,病情病案都爛熟於心,幾針下去,老太太便慢慢停止了呻吟,等施針結束後,老太太的眉頭也舒展了開,不一會兒人就睡著了。諸人長鬆了口氣,前來侍奉了一夜的譚芸也鬆了口氣回了園子。寧正裕借口說不放心祖母,還是在園子裏待著,等譚芸走了,他又當著眾人的麵道:“不知祖母醒後是否會再發作,老人家經不起折騰,為保險起見,小薑大夫便在府裏多待些時間吧。”“天門冬一切如舊,不妨小薑大夫就先去那邊歇息,待祖母醒了再來看看。”康媽媽也連連點頭:“是啊,勞煩小薑大夫再多等等。”不僅是因為白蘞治的住老太太的頭疼,而且是以前府裏的家醫,讓人用著放心。白蘞沒有推辭,應了下來。“得虧是你能治住祖母的身子,不然哥哥怕是要落個不孝的名聲了。”白蘞覺得就先時寧府的走勢來看,寧慕衍而今怕是早已經不在乎自己的名聲了。隻是可憐了老太太,上輩子因寧家破敗而憂惶離世,今夕又差點被寧慕衍氣死。“哥哥在祠堂裏,我在外頭看著,你進去看看哥哥吧。”白蘞聽到寧正裕說這話,不免意外的看了他一眼,今兒怎的這麽周全善解人意了。他正要開口,寧正裕催促道:“快去,快去。”祠堂裏燭火森森,入目便是清一色的靈牌,讓人下意識的會屏住呼吸。白蘞開了個門縫進去,一眼就見著了正跪在祠堂正中間蒲團上的寧慕衍,聽寧正裕說是從昨日下午就開始跪著了,一直跪到了今時。即便是有蒲團,可跪了這麽多時辰膝蓋定然也已經紅腫麻木,可那人卻依舊背脊打的筆直。下了雨的祠堂越發的空寂和冷,白蘞看著寧慕衍,心裏有股說不出的滋味,他小聲喚了一句:“少爺。”跪著的人聽見熟悉的聲音這才回過頭,他自下抬頭看著白蘞:“你回來了?”第44章 白蘞沉默了一下,這話說得倒像是他去趕考了才回來一般。“少爺為何如此?”寧慕衍沒說話,隻伸手從案台底下取了個蒲團過來,遞給白蘞。白蘞眉心一動:吃飯有他一份也就罷了,這個就不必見者有份了吧。不過看著寧慕衍跪了一夜麵色不太好,舟車勞頓回來尚且未能歇息就被罰跪在此處,他有點心疼,也就挨著他跪了下去。卻是一隻膝蓋貼上蒲團,他就聽見寧慕衍笑出了聲。“你作何,祠堂裏涼,我是讓你坐的。也太傻了!”白蘞臉羞臊一紅,抱起蒲團丟在了寧慕衍身上:“你怎麽這麽討人嫌!”原本一直筆直跪著的寧慕衍這才側身笑著躲了躲,兩人鬧了一會兒,寧慕衍重新把滾到了一旁的蒲團撿過來,拉白蘞在自己身旁坐下。“我知道你想問我為何沒有前去殿試。”寧慕衍徐徐道:“是我在會試放榜後便去求見了陛下,辭了殿試。”白蘞疊著眉頭:“為什麽啊?老太太乃至寧家都對你寄予厚望,希望你光複寧大人在世前的寧家。”寧慕衍道:“邊家虎視眈眈,遊走在不同人家押寶,倘若我一舉高中,邊家必然選定寧家。白蘞,許是你覺得結親這般事情是你情我願之事,可在朝中卻是不盡然。”“昔年邊家隻是州縣上一個極不起眼的芝麻小官兒,你可知便是這麽個小小官身,也曾是邊家捐錢買下來的。在州縣做官之時少不得受人嘲諷欺壓,便是在此時,邊家嫡小姐入選進了宮,日子才稍稍好了起來。”“許是邊家也沒有想到,自己女兒會一路長虹,不僅得到了陛下的寵愛,還在此之間生下了皇子鞏固了在宮中的地位,小皇子長大些聰明伶俐,更得陛下歡喜,邊家這才走到了一眾達官顯貴的視線中。”寧慕衍接著道:“好不易從任人欺淩的芝麻小官走到今日,邊家自是再不會想過回那些不堪與人說的苦日子。而邊家能有今天是為什麽,是因為女兒嫁得好,邊家便把這當做一個保全家族權勢的有利途徑,讓邊代雲與姐姐共侍一夫是不可能了,而今陛下已年老,如此倒是不如在朝中尋一戶得利人家。”“昔年我金榜題名,寧家又有基業底蘊在,邊家便由此選中,甚至也都不曾前來知會商量,伶妃便在陛下麵前促成了此樁婚事。陛下賜婚,寧家連推拒的機會都不曾有。”白蘞張了張嘴,前世他隻看到陛下賜婚的榮譽,十裏紅妝的富貴,卻不曾知道這後頭牽扯的家族權勢之事。寧慕衍道:“若要說寧家的落敗,便是從此處埋下的禍根。”“當年族中隻看見邊家如日中天,兩家結親同沐皇恩,一同走向鼎盛,殊不知邊家早已經暗藏禍心。”白蘞隱隱明白了些什麽:“你是說邊家想擁護小皇子稱帝?”寧慕衍點了點頭:“陛下老來寵愛伶妃和小皇子,給了邊家異心指望,由此自結一黨,以圖將來。寧家與之是姻親,雖我和父親是陛下純臣,不會站黨派陷入皇位之爭,可邊夫人同惜錦園來往甚密,正裕也受到繼母蠱惑,至終在陛下重病前夕,宮變中把寧家推向了傾覆。”白蘞記得那場宮變是在夜裏發生的,雖不知其間細節,但是白蘞知道結果。陛下重病之時小皇子不過是個八九歲的孩子,雖是生來聰慧,可到底不是能坐擁天下的年紀,昔時榮耀擁附之人倒是多,可也不過虛假繁榮,真正到了最後關頭力挺的人並沒有幾家。宮變當日五皇子領兵進宮,一舉拿下了伶妃,借此機會坐上了皇位,邊家到底是底蘊太薄,未能在權勢爭鬥中多機敏,最後給人做了嫁衣。五皇子登基以後便以小皇子謀反為由,誅殺了邊家九族和處置了與之來往過密的臣子,寧家就是其中一家。譚芸和寧正裕被處死,而寧慕衍因是先帝厚待重臣,除卻和邊代雲是夫妻以外,實在找不出別的證據證明他參與其中,寧慕衍的老師力保,齊家維護,這才落入天牢未曾處死。五皇子多疑殘酷,最後還是讓寧家剩下的人流放嶺南。這些事情白蘞都是知道的,可是他一直有一件事不明白,而今也終於可以問出來:“邊代雲作為邊家人,理應一開始就被處決,為何他反倒是能在寧家出事的時候和離獨善其身?”寧慕衍歎了口氣:“要說邊家可恨,不單是為人臣子貪心不足,陛下厚待卻還生出不臣之心。明知邊代雲在出嫁以前就有傾心之人,可是卻棒打鴛鴦,硬是讓邊代雲嫁到了寧家。”“成親後他性子十分冷淡,且不願意與我靠近,我本就對他無心,再者邊家以陛下恩寵逼壓結成這樁親事,我更為厭惡,他此番倒是落得兩人輕鬆。也是後來我無意撞見他與人相會,這才探聽清楚了他過去的事情。”邊家在州縣做芝麻小官兒時,鄰家也是一戶小官人家,官位雖是不高,可也從祖上便開始做官了,深諳做官之道,對邊家曾多次相護和指點。兩家人的關係便越加的親密起來,兩戶人家年紀相仿的孩子也自然而然的走的很近。若是邊家一直在州縣上做官,許是未來邊代雲就和自己一牆之隔的易淩霄終成眷屬,可偏偏是命運弄人,邊代雲的姐姐入宮得了恩寵。邊家從九品芝麻小官兒一路高升,從縣官做到州官,後又進永昌府,入京城。那般勢利眼就再也瞧不上昔時與之有恩的易家,原本兩個年輕人到嘴邊的婚事也就此作罷。易家知道而今邊家早已經攀附不起,自覺退避,父輩清醒,可是年紀尚小的年輕人如何甘心,隻知是相守變成了泡影,不肯放手。寧慕衍冷著一張臉,本不欲說出那些讓他煩厭的話,可是想著白蘞是自己最親近的人,便還是告訴了他:“邊代雲和易淩霄曾私奔過,可被邊家抓了回來。邊代雲早就是易淩霄的人,即便如此,邊家仍然還是把他嫁到了寧家。”白蘞聞言震驚的捂住了嘴,前世也還真跑過,其實跟邊代雲看診的時候他心裏就有了些底,隻是沒想到邊代雲膽子那麽大,且寧慕衍還真知道這些事。前世寧慕衍怎麽也說是先帝重用之人,曾做到戶部尚書,也是權臣一時,遇到這樣的事情,同吃了一隻死蒼蠅在嘴裏有什麽區別。以前白蘞一直覺得自己是最慘的那個人,可而今知道這些事情,忽然發覺他們三個人好似各有各的慘。白蘞弱弱問了一句:“少爺是怎麽知道這件事的?”寧慕衍道:“我與他成親開始,便是兩廂推脫不想同房,時日長了也就心照不宣。是成親幾年後,兩家人看著未有所出,一開始勸,後頭就開始使法子,邊代雲為了讓我死心,自己和盤托出了。”“我早有猜測,並不多吃驚,隻是警告他若要繼續粉飾太平,以後別再去找你麻煩,如此繼續裝著夫妻過。”白蘞眼前一亮,怪不得不知從哪日起邊代雲就突然再不來找他麻煩了,大夥兒都說是因為邊代雲成親了幾年,褪卻浮躁孩子氣,自然就穩重賢惠了。而他還以為是邊代雲跟寧慕衍又和好如初了。“那……最要緊的你也沒說呀,他作何可以全身而退?”“五皇子的心腹便是易淩霄,私奔一事落敗後,邊家在暗中給易家使絆子,致使易父丟了官,易淩霄也在幾次科考中落榜,一氣之下,他參了軍。許是不要命的廝殺,他最終走到了五皇子的陣營,一路為五皇子保駕護航,成了五皇子最為信任的人。”“宮變之時,易淩霄功不可沒,五皇子視他為肱骨之臣,他開口要一個邊代雲,五皇子怎會不答應。”白蘞捏緊了手指,他見過易淩霄一麵,是個清雋讀書人模樣,最後竟然會上戰場,實在是難做想象:“他們最後……在一起了?”“算是吧。”白蘞實在唏噓。寧慕衍道:“隻不過五皇子登基以後因殘酷暴虐,多疑濫殺無辜,寒了朝臣之心,群臣擁附了昔年不受先帝寵愛派守邊疆的七皇子回京稱帝,易家也就此沒落。”而新帝登基,未出兩年就把寧慕衍重召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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