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讓你謝端覺得是個笑話的事,定是與你自己的顏麵有關。”謝手托下顎,狀作思索,“要麽是有人傷了你,讓你覺得大失顏麵;要麽……就是你自己做了什麽丟臉的事,讓旁人看了笑話。”十皇子嘴角抽搐了一下,被謝敏銳地捕捉到了。他促狹一笑:“啊,原來是後者啊。““不知道針線能不能把你這張嘴給縫上。”十皇子麵無表情道。謝仰身後退幾寸,視線略過十皇子的傷口,忽而福至心靈:“你這傷,不會是你自己弄的吧?”十皇子:“……”被當眾扒了個幹淨,十皇子惱羞成怒:“若不是蕭陵當著皇祖母的麵大放厥詞,我也不會受傷!”他處在憤慨之中,滿臉怒氣,沒瞧見謝在聽到蕭陵兩個字之後,麵上的戲謔正在漸漸褪去。“皇祖母讓我返回殿上的時候,蕭陵便已經在了。我當時隻來得及聽到他說了一句‘你不敢’,那神情,當真放肆!”謝眸光一閃:“皇祖母喚你回去是有要事?”“那是自然。李大人家出了點事,據聞是李家嫡長子與某位庶子發生衝突,還見了血。皇祖母說為君者應當體恤臣子,又聞我與李家嫡長子關係密切,遂叫我領旨去李家看看。”十皇子一拍桌,”皇祖母聽誰說的?我連李家嫡長子姓甚名誰、是美是醜都不知道,哪來的關係密切?“李縉家的家事,和王太後有何關係?他們前腳還在家宴上劍拔弩張,後腳王太後就差皇子去李家拜訪?而且蕭陵不良於行,文宣門與太後的寢殿又相隔甚遠,依照蕭陵對皇族的恨意,他又怎會願意橫跨諸多宮門去麵見王太後?謝按下心中疑慮不表,隻道:“所以你不願去?”十皇子點點頭:“我才懶得見他們李家的人呢,各個兒尾巴都翹到天上去了。但皇祖母的命令我又不敢違抗……一轉頭見蕭陵對皇祖母冷言冷語,自己心裏又不暢快,就順手抄起桌上的筆架朝蕭陵砸過去了……誰知道會砸到柱子上彈回來啊!早知道我就……”他說著說著,就見方才還笑意盈盈的謝忽而間冷了神色。這副麵孔對十皇子來說並不陌生。當日在練武場,他將謝捆綁於木柱上作箭靶之時,謝也是用這般的神情看著他的。記憶回籠,連帶著畏懼的感觸都隨之而生,十皇子心中驚異,結結巴巴道:“你……你幹什麽?”謝靜默地看了他半晌,忽而笑道:“沒什麽。”然而還未等十皇子籲口氣,謝驀然伸手按上了他額角的傷口。鮮紅的血液霎時被擠壓出來,順著他的指腹向下滑落至手腕處,最後滴答一聲落在蒲團上,開出一株藤蔓蜿蜒的花。“蕭先生對我來說是很重要的人,下次不要隨意對他動手了,可以嗎?”分明是商量的語氣,卻令十皇子聽出了一絲命令的意味,他緊縮瞳孔,連額角傷口擠壓的疼痛都忘了,後背很快生出一層密密麻麻的冷汗。就仿佛眼前站著的並不是他的十三弟,而是一位能號令天下的君王。第11章 我的親親好十哥蕭先生對謝來說是什麽人不重要,重要的是,十皇子再也不願意搭理他了。重活一回,殼子仍是十五歲的殼子,藏於內裏的東西卻早已腐爛不堪。謝偶爾裝那麽一回正常人,便真以為自己是個能走在太陽底下的正常人了。他揉了揉自己的額角,思忖著改日該請個禦醫給自己瞧瞧瘋病,不然遲早會壞事。十皇子自詡力能扛鼎的硬漢一個,結果隻是被謝按了下傷口,血都沒流多少,就鵪鶉似地將自己埋在被褥裏,像隻被狂風驟雨擊潰的幼鳥。仔細看去,那顫抖的動作中還斷斷續續地夾帶著哽咽。謝的臉上露出少見的尷尬神色來,他伸出手,猶豫了片刻,又悻悻地收回來,轉頭去扒拉窗邊剛開了苞的紅芍花。“我明天去告訴皇祖母,你謝十三膽大包天以下犯上!”謝:“……”“身為皇子,竟然受到如此折辱!”十皇子在被褥裏拱上拱下,悲痛欲絕,“我這輩子還沒受過這麽大的委屈!”謝額頭青筋直跳,他左手按住右手,努力告誡自己要克製。見謝久久靜默不言,十皇子膽子稍大些,止住了哽咽,自言自語道:“你說這十三是不是有病啊?蕭陵險些一箭殺了他,他還幫人說話?怎麽我就沒這個待遇呢?”沒完了是吧!謝幾步上前,一把掀開十皇子的被褥,躲在其中的人猶如驚弓之鳥抬起頭來,眼睛紅彤彤的,倒像是真的哭了一場。“……”刻薄的話就在嘴邊,對上這雙眼,謝竟然奇跡般地愧疚了一瞬。“你、你要幹嘛?”十皇子警惕地看著他。謝動了動嘴,扯著唇角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十哥。”十皇子:“……”他差點又汪的一聲哭出來。謝笑得春風和煦:“幫我個忙吧,我的好十哥。”*若不是親眼所見,李家究竟如何勢大,是難以用言語形容的。尋常名門貴族的府邸,坐落於身處皇城腳下的汴梁,多少都會有所收斂,可李家是個例外。單就占地麵積而言,進入府內後,如若沒有小廝引路,定會迷失在這亂花入眼的初春。因家大業大,李家的子嗣成年以後並不分家,除非有後人封狼居胥,加官進爵,方可從李家府邸搬出去自立門戶。李家的領事聽聞十皇子受命前來,忙迎出來,恭恭敬敬地將人領進會客廳。“十殿下慢些走,園內步步盛景,正值春分時節,十殿下可駐足觀賞一二。”十殿下哪有心思賞花,十殿下眼下的注意力全在他側後方的身影上。領事是個機靈的,目光順著瞧過去,恰好和謝的視線撞到一快,愣了愣:“不知這位是?”“我十三弟。”十皇子嗬嗬笑道,“在宮裏待得煩悶,我便帶他出來散散心。”說罷,他一把將謝拽到身後,用自以為小聲的語氣說道:“你做什麽非要跟著我過來?萬一皇祖母問罪怎麽辦?”謝視線一垂,看向握在自己臂彎中的手:“十哥說的對,我不過在宮中待久了,想出門走走罷了。”十皇子:“……”行。他惡狠狠道:“若皇祖母問起來,我就說是你拿著刀架在我脖子上逼我的!”謝煞有其事地微微頷首。皇子登門一事可大可小,十皇子原本打算早去早回,一切禮儀盡量從簡,隻要完成王太後交代的任務便好,卻不料被謝拖在宮中好幾日,硬生生拖到了今日。“十殿下來得不巧,咱們老爺去了永州,得過幾日才能回呢。”領事道,“少爺正在廳裏候著,還望十殿下莫要怪罪。”李縉竟然不在!十皇子下意識看了眼謝。“永州麽?”謝接話道,“沒記錯的話,李大人的籍貫在永州罷?”領事笑道:“沒錯,沒想到十三殿下竟連這也知道。”李縉告假回鄉,想必是辦自己的私事。而李縉本人不在李府,不可控的變數就多了。十皇子雖然對許多事一知半解,但在如此的巧合下,不得不讓他多想謝,應當是故意拖到今日的。繞過許多小橋流水的地勢,層層綠藤遮天蔽日,更有花團錦簇粉蝶撲鼻。會客廳坐落在一片水榭之後,廳中的主人負手而立,遠遠見他們從長廊走來,忙出來躬身迎接。李縉的嫡長子,李鬱。若單論身段,李鬱也是一位風度翩翩的才子,身為望族的嫡長子,渾身上下的氣度固然不會差到哪去。隻是一眼望去,與他貴公子氣質格格不入的,是那額頭上纏著的一圈圈白色繃帶。那繃帶不知是被哪個笨手笨腳的纏上去的,圍著頭冠繞了好幾圈,卻又沒纏牢固,鬆鬆散散的好似染坊裏搭在杆上待加工的原料。饒是你再風度翩翩,頭上頂著一隻碩大的碗,也難以風流起來。李鬱行過禮後,視線略過十皇子,落到了他身側的謝身上,眼中劃過一絲驚豔。明知能跟在十皇子身邊的人定不是尋常人,李鬱卻並沒有就此收斂,露骨的眼神赤裸裸地擺在了台麵上,就連遲鈍如十皇子,都下意識伸手在謝麵前攔了一下。若是常人,麵對這般冒犯的眼神,隻會或惱怒或佯裝無事,但謝哪是一般人。他抬起眼,碧色的瞳光華流轉,登時讓李鬱看得心花怒放。“李少爺認識我麽?”李鬱一愣,複而笑道:“不認識,但這般清俊的人物,認識認識又何妨?”謝:“但我好似在哪見過你,怪眼熟的。”“是嗎?那真是榮幸之至,想必這就是所謂的一見如故罷。”還一見如故呢!見色起意還差不多!十皇子不動聲色地拉了謝一把,心中既無語又憤懣。謝身為皇家子弟,和這種滿腦子都是草的草包攀什麽親戚?丟人!謝說的倒不是假話。他真的見過李鬱,不過是在上輩子。當年李家人權勢滔天,推舉謝當上傀儡皇帝後,又做攝政王掌權了數年。後來被謝反殺,上下九族皆被屠戮殆盡,這位李家的嫡長子李鬱就曾跪在謝的腳邊,痛哭流涕地懇求皇上開恩。和現在這幅光鮮亮麗的模樣真是雲泥之別。可見隻要披了身人皮,皮下是什麽妖魔鬼怪都沒差別了。謝微微一訕。幾人在廊下聊了幾句後才終於在正廳落座。其實對於今日這場小宴,在場的幾人中,除了謝,都是抱著抵觸心態的……尤其是李鬱。他前段時間腦袋差點被開了瓢,養了好些日子,如今依舊在隱隱作痛,若今日來的不是皇子,他定是要將人轟出去的。但偏偏來人哪壺不開提哪壺,客套話還沒車軲轆幾句,就聽十皇子問道:“你這頭上的傷是怎麽回事?”李鬱:“……”他忍了忍,還是沒忍住眼底的戾氣:“家裏養的一隻狗咬的。”知道前因後果,被王太後派來打聽情況的十皇子,自然知道,李鬱口中的那條狗就是與他發生衝突的某位庶子。但李縉子孫眾多,又都住在這偌大的李家府邸上,也不知道是哪位英雄敢照著這位受寵的嫡長子頭上來這一下。十皇子現在終於回過味來,明白自家皇祖母為何讓他來慰問了。李家的笑話,此時不看更待何時?“這畜生跳得夠高啊。”十皇子瞥了眼李鬱的傷口,笑道,“這麽大的膽子竟然敢傷你,可知是老畜生沒教好。”謝意外地看了十皇子一眼。這廝在外竟然還有個皇子樣?原來他的項上人頭不是擺設啊?被話語這麽一堵,傻子也知道十皇子是在指桑罵槐。可偏偏李鬱不能發作,他籲了幾口氣,堪堪將怒氣壓了下去,轉眼看向謝。美色當前,才能消解鬱結。謝便也不負重望地開了口:“既是畜生,與其養在院裏傷人,不如宰了下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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