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前跟你說的你還記得麽?秦家的祖訓世代傳承,不可斷在你手中。槐序,你雖是家主,卻到底年輕,在許多事上不知輕重,還需家裏的長輩來幫扶……”“皇權淩駕於萬人之上,有千鈞之重,你我不可逾矩,萬不可行差踏錯……”遊魚興許是被二人的談話聲驚嚇到,在池底迅速地遊弋片刻,隨後便沒入了陰影之中。秦庭意興闌珊地站起身,正準備逃出折扇遮擋一下對方無禮的視線,卻摸了個空。他淺笑一聲,眼底再不見方才的颯遝風流,反而冰涼如雪。“叔伯說的是哪個祖訓啊?是慎獨自修,還是至誠盡性啊?可我秦槐序天生反骨,做不到至誠至信怎麽辦呢?”“你……”“叔伯別急啊,讓侄兒把話說完。”手中沒了折扇,秦庭隻好垂下手臂,在袖袍中無序地撚搓著指尖。“祖輩時期的秦家家大業大,為了保持中立,祖父們想盡辦法遠離朝堂,卻也逃不過流放的命運。謹言慎行?對皇室來說,無需謹言慎行,該是你受的自然會降罪到你身上。至於至誠忠君,就為了守著那點家業……叔伯,你不會不知道,世家們與上麵那群人,本身就有著不可調和的矛盾吧?”秦庭輕笑一聲,笑聲中盡是嘲諷與蔑視。“在浪潮之中,你我便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中年男子怒道:“孽障!豎子安能如此!家主落於你手,家業遲早要敗在你的手中!”“哦,原來你是想當這個家主啊。”秦庭懶洋洋地掀開眼皮,微微一訕,“那可不行,屬於我的東西,那就是我的。”第23章 謝十三你陰險!十皇子從般若寺回宮沒多久,便已預備好向王太後稟報香囊一事。他雖不知那香囊有何用處,但依舊照了謝所說的做。般若寺的住持是個麵露慈悲的僧人,十皇子不是第一次見他,往年每逢祭祀大典,皇祖母操辦時,總會讓十皇子在旁邊觀摩。即便對權力爭鬥天生沒有天賦,但他到底還是個在皇室權欲中侵淫了數年的皇子,些許察言觀色的本事還是有的。這香囊絕對不僅僅是普通的藥浴香囊,十皇子敢篤定。茲事體大,謝又是個滿腦子都是鬼點子的人,想親近謝是一回事,對他心生警惕亦是另一回事。況且前有借他暗中潛入李家,後有殿中奪他聲勢。他判斷皇祖母需要知道此事。結果兜兜轉轉,又聽說太後不在寢宮,而去了勤政殿。十皇子隻好頂著逐漸如火一般炙烤的太陽,在勤政殿外等了許久,等來的卻是太後娘娘仍舊在接見朝臣的消息。出來回信的是個奉茶太監,他公事公辦地匯報完畢,一擺拂塵轉身欲走,卻又被叫住。“皇祖母在接見誰?”十皇子多問了一句,“有說需要本皇子進殿候著麽?”太監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奴婢哪知曉這些呢,奴婢隻管照顧太後娘娘的起居,是萬不敢妄論它事的。”十皇子“嘖”了一聲,從腰間解下一塊玉佩砸到太監身上:“還要我多問一遍?”“不用不用。”太監頓時喜笑顏開,美滋滋地將玉佩揣進懷裏,道,“具體都接見了誰奴婢是不知的,隻是方才在奉茶時不小心瞧見了葉大人與李大人。”葉文栩和李縉?皇祖母向來對如李縉這般的世家大夫沒什麽好臉色,他們富可敵國,手又偶爾伸向不該伸到的地方,時常讓皇祖母頭疼萬分。那李縉和葉文栩又為何會一同覲見皇祖母?葉文栩乃三朝元老,輔佐了大周的三代皇帝,到如今,也就是顯德年間,已然退居幕後不聞世事,做起了他的閑散翰林學士。平常非要事不輕易入宮。出什麽大事了?可這也不像出大事前的氛圍啊?十皇子百思不得其解,想入殿又擔憂給王太後平添麻煩,隻好先按下香囊一事,打算等一個好時機再悉數告訴王太後。怎料他正準備離開,目光一飄,便瞧見六皇子正挽裾出殿,腳步輕快地下了階梯。他想都沒想,便徑直衝了上去,張口便問:“你為何會在這裏?”六皇子乍一看見守在殿外的十皇子,目光中難掩得色:“我為何不能在這裏?皇祖母準許入殿我便去了,怎麽,你被攔在了殿外?”他語調嘲諷,賊眉鼠眼,盡是小人之相,十皇子衝動完了,冷靜下來了。他還不至於為這種人的隻言片語生氣。“是啊,我體恤皇祖母勞累,盡管心再急,也要在殿外候著。皇祖母不傳,我便不進。哪像某些人,隻是見皇祖母一麵,便敲鑼打鼓要嚷得誰都知道。”十皇子拿腳踹了下那奉茶太監,“你說,這位六殿下是皇祖母親自傳入殿的麽?”皇祖母在接見朝臣的重要時刻,會讓六皇子入殿搗亂?亦或者聽政?他才不信呢!果不其然,太監剛收了十皇子的東西,自然要向著他:“奴婢也不是太清楚,倒是奉茶退下時,恰巧聽見六殿下說有要事麵見太後娘娘,奴婢攔了幾下,沒攔住……”十皇子頓時嗤笑:“哦?這就是你說的準許入殿?六哥,你的臉皮看起來挺薄的呀,如何說的出這番話的?”六皇子:“你!”他那因凸出的骨骼看起來有些嶙峋的臉扭曲了幾下,又生生壓製下去,唯有青筋在皮肉下攢動,猶如蠕動著的不安分的蟲蛇。他盯了十皇子片刻,忽而露出一個陰鷙的笑:“謝端,你快活不了多久的。”因時常與謝廝混在一起,十皇子倒是把他那十三弟張嘴就氣人的本領學了個五分,六皇子自然慘烈敗北。隻是臨走時那個如毒蛇般的眼神,還是令他感覺到十分不適。今日不宜在宮中四處走動。十皇子聳聳肩,打道回府。再次見到謝,是在數日之後。十皇子提前吩咐過,謝登門不用再攔,玉華殿外的宮侍自然不敢怠慢,殷勤地送他進入正殿。然而他來得不巧,此時此刻原本應該在案前練字的十皇子,一手著筆,一手鋪墨,臉卻正麵朝下,睡得昏天黑地。謝探身看去,隻見紙張上的字規規整整,一筆一劃地寫著“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嗬,還是剛啟蒙時學的千字文呢。謝提溜著十皇子的袖子,試圖往下看,自然將人驚醒了。一睜眼就看見謝,十皇子第一個動作便是將練字的紙揉吧揉吧捏成一個團,朝著窗外扔了出去。“扔它做什麽。”謝笑意盈盈,“寫得挺好。”十皇子紅著臉:“又與你有關了?!”與那些得過且過的皇兄皇弟們不同,他幼時便很努力,在王太後的教導下學習帝王之術。隻是他本就詩文不精,書本入眼便頭昏眼花,說白了,讀書人三個字與他無緣。但他又是天生的一根筋,一邊不服輸,一邊痛苦地學了許多年,才總算學出點東西來。隻是他不知,如今的這個十皇子,正是王太後想要的。謝想到這些,心裏有些不痛快,劈手從十皇子手中奪下毛筆,在新紙上龍飛鳳舞地落下一個謝字。行書講究行雲流水,筆勢起承轉合都有其方向,但謝寫的這個字卻不按尋常之法,動靜之間,一眼便看出行筆之人的靈氣。但在十皇子眼中,就隻剩下幹巴巴的“好”了。他看著那字半晌,怒意還沒升起來,沮喪便先先一步滿溢了:“你故意的是吧?”“嗯。”謝點點頭,承認了。“……”十皇子無言,“知道你聰明,不需要拿我來跟你比。”“所以別學了,你又不是真的喜愛它,學它作甚。”謝道,“你不是愛鬥蛐蛐麽,待下學了我陪你一起。”十皇子眼睛一亮,真的有一瞬間的心動,但很快,他心中的準則便照著他的腦門給他敲了一擊警鍾。他以後可是他要做皇帝的人!怎能如此玩物喪誌!謝十三真是好算計!十皇子氣呼呼地一拍桌麵,不客氣道:“你來我這做什麽?”“哦對了。”謝假裝不知十皇子心中所想,接話道,“那日你將香囊給般若寺的住持了麽?”十皇子想到不久前他還打算告知皇祖此事,語氣遲疑:“……給了。”“住持可有回話?”“未曾。”十皇子狐疑道,“怎麽?”“他當真一句話未說?”謝悠然坐下,反身看向十皇子。當真一句話未講。那香囊十皇子還聞了聞,都是些大補的藥材香,掛在身邊興許能治療一些頭痛傷風的毛病。住持接過時,也並未多看一眼,隻俯身合掌,說了聲“阿彌陀佛”。說到香囊,十皇子便想起那日在勤政殿外的所見所聞,待陳述完畢,謝若有所思,低聲喃喃:“奉茶太監?”葉文栩不會與李縉站在同一根繩上。這位葉翰林可是精得很,三朝元老,知悉皇家諸多密辛的人物,到如今仍活得好好的,甚至位居高官,足以證明此人多會長袖善舞。李縉的狼子野心世人皆可見,慣會明哲保身的他,又怎麽會和李縉一同覲見太後?謝抬起頭:“那太監撒了謊。”當日與太後同在勤政殿的,絕不可能隻有李縉與葉文栩二人。謝沒有將勤政殿的奉茶太監傳到玉華殿的權利,但仍在受寵中的十皇子可以。那太監剛踏進門還不知發生了什麽,直到看見二位皇子一左一右地坐著,其中一位臉黑得能擠出墨來,才反應過來。他撲通一聲跪下,不打自招:“殿下饒命!殿下饒命!”“你好大的膽子!”十皇子將桌案拍得一震,“區區奉茶太監,竟敢欺上瞞下!若今日不嚴懲,他日怕是要在宮中橫行霸道了!”他哪知道原本可以瞞得天衣無縫的事,忽然就被識破了!奉茶太監邊磕頭邊哭,眼淚鼻涕淌了一地:“殿下饒命啊!殿下要知道什麽,奴婢哪有拒絕的道理,可若說了,太後娘娘知道了,定會摘了奴婢的腦袋啊!”“那你還收我十哥的東西?”謝插話道。語氣淡淡的,卻嚇得奉茶太監冷汗一冒,“我以前也見過有個太監,靠傳遞消息謀利,你認識麽?”見他直淌冷汗卻不說話,謝微微一笑:“看來在宮中,這還是個長久的買賣。你說,若是皇祖母知道了,會不會誅你九族啊?”奉茶太監:“……”“這樣罷,你將你知道的都告訴我,我興許還能勸勸我的十哥,讓他網開一麵饒你性命。畢竟……這些事在暗處,其實對我們也造不成威脅,你說是嗎?”他自然不能拒絕,也無權拒絕。若沒有這個插曲,恐怕謝二人,今日就要錯過一場好戲了。據奉茶太監說,那日在勤政殿中與太後會麵的原本共有四人,除了葉文栩和李縉,還有一位叫做杜喻之的尚書。杜喻之雖姓杜,但本家與懷遠王鳳九淵有淵源,可稱之為鳳家的旁係子孫。而這第四人似乎來遲了,奉茶太監直到最後一次添完茶也沒能見著他。太後娘家姓王,邊關的驃騎大將軍便出自王氏,四位仍活躍的世家中,除了葉文栩是朝臣元老可排除在外,李家、鳳家、王家便都在那小小的勤政殿中了。而更為巧合的是,今日此時,這幾人再一次留在了勤政殿中,不知在商討何事。“你猜這第四人是誰?”謝頗為好笑地回頭問道。“誰?”謝不答。他站起身,也不看十皇子,兀自向前走去。“走罷。我們去勤政殿拜見皇祖母。”“啊?”十皇子一愣,“皇祖母召見朝臣,我們現下去做什麽?萬一皇祖母怪罪豈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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