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也很欣賞他。”太後冷不丁說道。年輕的太後凝視著謝青山,那副冷淡的眼眸裏皆是探尋。她想要謝青山問出那句話,這樣她才能心安。謝青山也沒有讓她失望。“母後既說他不好拿捏,又為何生出舍棄端兒,扶持星瀾的想法?”太後不說話。她想要謝青山繼續說。她知道謝青山在此時來找她所為何事,也知道在這片囚牢般的皇城裏,謝青山早已成一隻斷翅的鷹,所以她才會在他麵前說這些。控製了幾十年的皇帝,在某些時候,早已與她連結成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看來母後已經想好如何對待星瀾了。”謝青山緩聲道,垂在寬袖中的手無處安放,隻得徒勞地轉動著拇指上的扳指,一圈又一圈,“母後向來不信人心,人心易變,隻有實實在在掌控在自己手中的東西不會更改。”他的臉色看起來比方才更蒼白了,但太後顯然滿意下來。她頷首道:“自然。”“那朕隻有最後一個請求……希望母後手下留情。”謝青山道,“至少……不要讓星瀾變得與朕一般。”不要讓這麽好的孩子,一生為藥物所困。來時兩手空空,去時謝青山懷中多了一罐檀色的藥罐。掌心大小,一握而已。謝青山緩步離開,身影比方才來時欲顯搖晃,直至走出殿去,太後再次開口道:“你托人送去般若寺的香囊在我的宮裏,可要我還回去?”謝青山腳步一頓,苦笑道:“不了,母後若是想要,便留著吧。”“聽人說,這香囊是要送去北疆的?”謝青山閉了閉眼:“是。”“嗯,是個好辦法。”太後道,“不過九淵向來明哲保身,應當不會帶著軍馬來救你。”“母後可還有其他的話要說?”謝青山不耐道,“朕身體不適,要早些回宮休息,若沒有其他的事,便先告退了。”太後似乎笑了一聲。但謝青山背對著她,看不見這位母後的表情。“陛下可要多保重龍體。”她最後說道。第29章 謝很煩謝青山坐在轎輦之上,還未能回宮,臉色愈發紅得不正常。那平靜寡淡的麵孔之下,仿佛藏著不為世人而知的驚濤駭浪。他叫人落了轎,於宮門之外獨自一個人往裏走,一路踉踉蹌蹌,連德全都不敢去扶。唯有賢妃聽見動靜焦急地跑出來,在謝青山即將脫力之時將他扶住。隨即,她熟練地將手伸進謝青山的衣襟之中,掏出那罐檀色的藥罐,哆哆嗦嗦地將裏麵的藥丸喂進了謝青山的嘴裏。許久之後,謝青山那紅得不正常的臉色才終於恢複正常。宮內無人,德全驅散了所有的宮侍,將空間留給他們二人。賢妃冷著臉扶謝青山上塌,脫鞋襪、褪衣衫,動作輕柔,卻還是忍不住咬牙切齒:“她今日又讓陛下難堪了?!”謝青山搖搖頭,臉上沒有痛苦,反而有些欣慰。但賢妃沒瞧見,她全然沉浸在厭惡之意中,口中便無了遮攔:“王錦瑟早該死了!先皇駕崩前下旨讓她陪葬時她便該死了!”“慎言。”謝青山喘了口氣,“這般秘辛,不是如今的你我能出口談論的。江山世代有才人,該是誰做的事,便讓給誰做吧。”賢妃這才反應過來,她一時詫異道:“陛下……你……”“母後覺得香囊是聯係九淵的。”謝青山笑道,“那便讓她這麽認為吧,星瀾是個好孩子,這是我唯一能為他做的打算了。”*謝青山為謝做了什麽打算,謝是不知道的。至少現在還不知道。他與行刑的宮人正被十皇子纏得頭昏腦漲,一個行刑者、一個被行刑的人恨不得同仇敵愾,一起把十皇子打包扔出皇祠。若非生前大逆不道,皇室的人死後皆會葬入皇陵。除此之外,宮中也設有祠堂,有祈福後人順遂之意。祠堂四麵封閉,沒有開窗,唯有頂上鑿出一小方破洞,傾瀉出綢帶一般的天光。天光之下,十皇子拽著宮人手中的鞭子,嚷得十裏八方都聽得到。“給爺放下!區區小官,竟敢違背本皇子的命令!”宮人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十殿下不要為難下官了,下官也是奉懿旨辦事,若耽擱了,下官是會領罰的!”“我管你領不領罰!你今天要是敢動謝十三一根毫毛,我跟你沒完!”他赤手空拳,拉扯著行刑的鞭子,仗著自己力氣大,揠苗似的把鞭子往自己懷裏扯了一大截。宮人哭笑不得,急得直打轉,竟轉頭試圖向謝求救。荒謬!荒謬!宮人在心底咆哮。顯然,他的選擇是對的。力能扛鼎的十殿下,因著力道,手心被勒出一道紅痕,幾欲見血。宮人眼見謝不知從哪掏出一柄扇骨掛著紅楓的折扇,“啪”一下敲在十皇子的手背上。十皇子“嗷”了一聲:“你幹嘛!”“疼嗎?”謝道,“疼就鬆手。”十皇子猶豫了一下,沒動:“我不。”謝提扇欲再敲。但這一回,十皇子早有準備,聳肩收腹閉著眼,死也不鬆手。半晌,他沒嚐見手背落下痛感,小心翼翼地掙開半隻眼看去,正巧撞見謝冷漠的視線。“……”十皇子手一鬆,“怎麽了嗎?”“你覺得你拉著這東西就能讓我避免今日的刑罰?”謝冷冰冰道,“你是覺得皇祖母能聽你的話,還是覺得自己能把這鞭子拉一輩子?”“你怎麽回事啊!”十皇子也怒了,“不知道反抗嗎?為什麽非要挨這頓鞭子?皇祖母又不是不通人情,你看看你在錦鸞宮時的態度,那像認錯的樣子嗎?!”他是真急了。因為他自己挨過。幼時剛搬到太後宮中時,十皇子還是個肆意妄為的性子,自認受寵,偶爾幹出些荒唐事也會免受責罰,久而久之便愈發無狀。然而既行妄為之事,總有過火之時,有一回觸及了太後的底線,便教人連拖帶拽,扔進了這間黑乎乎的皇祠。這是十皇子最怕的東西了。可謝不怕。今日之事,他早已有所預料。他看著眼前的十皇子,眼中浮現出掙紮的神色,但也隻是一瞬,又很快恢複原狀。“你要問為什麽,是嗎?”謝道,“那我今日就告訴你答案。”“剛才在大殿上,皇祖母讓你給李縉敬茶,表麵上的理由冠冕堂皇,實際上是想試探我。她需要知道,這太子之位,你我二人誰更合適。我們姓謝,先祖百年前便已統治這片土地,天潢貴胄,卻矮身為臣子敬茶,是為作踐身份。”“你認為這杯茶是皇祖母為拉攏世家的手段之一,而我的茶卻是警告。我警告李縉,別把目光全放在怎樣拉謝氏下水這件事上,讓他看看四周的敵人鳳家、王家、秦家,都在他的背後虎視眈眈。我告訴他,皇室不是唯一的敵人,也不是最後一個。”謝說的緩慢,似乎害怕十皇子腦筋轉不過彎,故意一個字一個字地拖長音節,語氣疾緩有秩,清晰明了。“你說我覬覦你的位置,沒錯,從始至終,我接近你、討好你、利用你,都是為了能入皇祖母的眼。今日大殿一時,我不說你也看得出來,我在與你爭奪這太子之位。”“而現在,這頓刑罰不過是我向皇祖母遞交的一幅投名狀。你信不信,就在不久之前,皇祖母已經決定立誰為太子,而這個東宮之主的位置,絕對不可能是你!”十皇子的手早就失了力道,那鞭子終於重回宮人手中。可宮人心有餘悸,在謝的訓斥中將自己埋成鴕鳥,不敢吱聲。身處中心的十皇子更深受打擊,連眼眶的紅了。“你的意思是……你的目的一直都是……”“我的目標從來都不是和你兄友弟恭。”謝打斷他,“我是在借你做踏板,謝端。”說來有些不合時宜,在皇祠之內爭吵,猶如不把謝氏皇族的先祖們放在眼裏。但宮人聽了太多皇室爭權奪利之事,一心隻想著會不會被殺人滅口,自然顧不上其他。等他再回神,那攔著他不讓下鞭子的十皇子已經摔門走了。唯剩這位十三殿下,看起來極其好說話一人,眼下臉色卻凍得嚇人。“煩死了。”宮人聽見這位十三殿下罵了一句。也不知道他是在煩十皇子,還是在罵自己。*在距離甚遠的文宣門附近,青竹興高采烈地闖進一間小院兒內,入眼便見他家先生坐在桃樹下,懷中還抱著一隻純白的狸奴。他像遇見什麽喜事,腳步輕快地走上前去:“先生!”蕭陵繼續撫摸懷中的小東西:“怎麽?撿著銀子了?”“不是!”青竹手舞足蹈地說道,“我剛從宮中出來,因事繞了點遠路,結果就聽見了天大的喜事。”蕭陵興致缺缺:“哦,是嗎,恭喜。”青竹:“……”青竹鍥而不舍:“您不想知道是什麽事嗎?”他家先生用行動證明了他不想。但是青竹真覺得這件事該慶祝,於是不管不顧按住蕭陵的輪椅,不讓他走,也不敢再賣關子:“謝!那個討人厭的家夥!要挨鞭子了!”蕭陵手一頓:“原因?”“不知道,聽說是頂撞了太後,我還聽說他和十皇子大吵了一架,十皇子都被氣哭了。”話音剛落,不知為何,蕭陵忽然笑了一聲。青竹被這聲笑驚得一哆嗦,後知後覺地感覺到背後汗毛直立。隨後,他聽見蕭陵道:“那還真是天大的好事。”第30章 登徒子!檀夏聽說謝被太後從宮中趕出去這個消息時,還有些不可置信。這位小祖宗能說會道,一張嘴常常能哄得朝正殿裏的那位心花怒放,難不成太後性情刁鑽,謝不慎觸了黴頭?這消息在榮春宮不脛而走,卻並未在皇宮傳出去多遠。檀夏照往常一樣,去服侍妃更衣起身,卻猝不及防被迎頭一棒。妃娘娘麵容清淡依舊,在檀夏給她梳理發髻時,她望著銅鏡中愈漸衰老的自己,輕聲道:“你隨謝一同出宮吧。”檀夏盈盈笑著,邊答應著手中動作也沒停。“娘娘說的是讓奴婢送送小殿下?沒問題,畢竟是在咱們榮春宮住了些時日的,娘娘總歸有些表示。”妃搖搖頭:“不,我是讓你從此跟著他。”檀夏手中的木梳驀然掉落在地。饒是再遲鈍,檀夏這時也反應過來,妃這是趕她走了。“你留在他身邊,做妾還是做下人,全憑你自己的造化。”妃俯身從撿起木梳,放在檀夏手裏,悠悠道,“你不是常嚷著說宮內連風都是悶的?”檀夏搖搖頭:“不是的娘娘,那隻是奴婢的玩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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