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徵一愣:“嗯?”“李縉在朝中無法無天,想必貪汙受賄之事沒少做,朝中禦史或礙於威壓,或苦於沒有證據,奈他不何。可你本人就住在李府,證據這種東西,就算是偷,也能偷得點出來了。”李徵:“偷?在小殿下眼裏我便如此不堪?”謝不理會他的打岔:“當日你被軟禁,恐怕也是因為此事罷,怎麽,你是如何突破你爹與李鬱的封鎖,將東西交予秦庭手中的?”他眼神銳利,刀鋒一般落在李徵的身上:“還有,你拉李縉下水,身為李府的人,如何能保證自己不被牽連?”他李徵並非等閑之輩,亦非忠實良善之人。今日來這鹿鳴,若說帶著三分真心,假意便占了七分。李徵這雙充滿欲望的眼,謝可看得太多了。人有欲望,弱點便會被無限放大,就像在航線中掌舵的人,稍有不慎便會被深淵吞噬。而謝,恰恰是會利用這一點的人。他從來不信什麽所謂的真心。“沒想到事還未成,小殿下便為我考慮了這麽多。”李徵笑道,“臣真的有些受寵若驚了。”雖是笑著,他望向謝的眼中,卻是冰冷的。他看似在向得勢的謝求救,實際上,好似在觀摩一個正在成長中的幼獸,若符合他的心意,他樂得上前幫扶一把,反之,他也不介意送這隻毫無利用價值的幼獸下地獄。要不怎麽說在初見之時,謝就發覺李徵與自己是同類呢。在此時此刻,謝生出一絲好笑的心情來。他悠悠歎道:“放心罷李卿,若你身受為危難,我必以命相救。”兩個心懷鬼胎的人四目相對,又雙雙笑開去。作者有話說:好困,要親親抱抱海星星才能起來(胡言亂語)第32章 你就是狗!呦呦鹿鳴,食野之蘋。鹿鳴居位居汴梁郊外,依山傍水且環境幽靜,府邸裏外三層皆有盤旋的茂林將主殿供於最高處,守衛須以人力首尾相接進行戒備,謝覺得麻煩,沒讓他們靠得太近,想必李徵就是鑽了其中的空子。正事議完,謝才有閑心去幹些無關緊要的。譬如,就在剛剛,他發現李徵身上帶著傷。他似乎總是有傷,上一回在李家也是,血腥味連檀香都蓋不住。這人年紀不大,心思卻不小。謝前世好歹活到了而立的年紀,自以為較之這些二十出頭的年輕人,自己更加成熟穩重。他思忖了片刻,試圖再從李徵口中套出點關於李家的話來,一回頭,卻發現李徵正目不轉睛盯著自己看。“?”謝莫名道,“怎麽?”李徵:“原來李鬱說的美人就是你。”謝花了點時間才想起來李鬱是何許人也。除了李家嫡長子的身份外,剩餘的印象,就是那綁著繃帶的宛若頂著一個碩大夜壺的腦袋。“他說什麽了?”“沒什麽。不過是前些日子在我爹入宮時曾嚷嚷著要一同前去,說是要再見見十三殿下。”是四大世家集聚紫鸞殿逼迫太後立太子那次?李鬱既被李縉養在身邊,定然是李家忠誠的走狗。李縉的一舉一動,甚至諸多不為外人所知的醃動作,興許他都明白得一清二楚。世家既然敢如此明目張膽地與太後作對,必然是有些底氣的。如今皇宮時局變換,謝已入了太後的眼,但還遠遠不夠坐上那東宮之位。謝猜想,或許隻要拔除李家及其扈下的一應勢力,才能真正被劃入太後的勢力範圍之內這也是他登位的第一步。然而世家勢力盤根錯雜,綿延了百年的家業如束緊的藤蔓與皇室根基糾纏,牽一發而動全身。這種痼疾,非一朝一夕可剜除。可惜李徵隻是區區一個庶子,還是為李家所驅逐的一位天煞孤星,若非如此……倒是有可利用之處。李徵有野心,但謝隻知道他前段時日那場聲勢浩大的行為,隻是為了引起太後的注意,從而借太後的手對李縉的行動進行掣肘。其餘的,即便他再多活一輩子也猜不出李徵究竟想如何做。是故今日李徵來向謝投誠,本就沒有太大意義。他思索著,渾然不覺李徵的手已經探到了自己身前。等他眼前一花,就見那李徵不知何時已傾身壓過來,整個上半身都沉甸甸地覆在謝後背,還特意體貼地繞過了他的傷處。靠得近了,他身上的血腥味也愈發濃鬱。不知是被迫與陌生的氣息交融,還是被血腥味熏得頭痛,謝頓時蹙緊眉頭,厲聲嗬他:“李應寒,你大膽!”李徵卻笑道:“小殿下何故如此,臣隻不過想看看兄長說的美人究竟是何種模樣罷了。”謝算是看明白了。每一回李徵口不對心,心思彎彎繞繞似回紋時,說出口的話比誰都情真懇切。他並未有過多逾矩的行徑,就連俯身過來也隻是為了更好地用雙手捧住謝的臉。一麵是背後重重未愈的傷,一麵是李徵身上略帶侵略性的氣息,謝幾乎又一次他人控製在手中他很不爽,非常不爽。下一回,若是占了上風,他一定要先把李徵這雙手剁了!李徵的手指不僅沒有溫度,觸感還極其粗糲,不像大戶人家少爺的手。虎口處層層疊疊的厚繭紮得謝眼睫輕顫,平日不見陽光的膚色幾乎被磨出淺淺的紅來。“眉眼似墨,凜時如刀,彎似明月。”食指劃過謝的眉峰與眼瞼,迫使謝不得不閉上眼,略帶涼意的觸感拂過,如一陣清風。指尖的主人在謝眉峰處輕輕一點,繼而提起手腕。手部的觸感剝離,但束縛感仍在,謝睜開雙眼,正對上李徵那雙深沉的、充滿探尋的眼。李徵:“嗯,瞳色似剪秋之水,倒是很少見的顏色。”謝神色不變。“鼻梁堅挺,唇似銜珠。”李徵的手繼續往下,最後落到謝的唇上摩擦著,“可惜唇型過薄。世人說,有此麵相者,要麽冷性,要麽薄情……”李徵眼含笑意:“小殿下,你是哪種?”“說完了?”謝冷冷地看著他,顯然已經出奇憤怒了。但李徵毫不在意,甚至自顧自地退後幾寸,將謝整張臉納入視線範圍之中,以便觀摩:“嗯……確實是難能一見的美人……嘶……”謝趁李徵退開的間隙,瞅準時機,抬肘便擊。即便沒學過多少武藝,不了解人體弱點,謝依舊知道如何能令李徵脫力他身上猶帶舊傷,亦未妥善處理,傷蛇打七寸,傷人傷重心。手肘精準地擊打在李徵的舊傷處,對方登時疼得眉心一皺,卻並沒有退後半步的意思。反而翻身壓在謝身上,一手捏住謝下顎最脆弱的部位,另一手捂住正在淌血的傷口,嗤笑道:“小殿下好生厲害。”謝被仰麵摁在塌上,後背的傷處與被褥摩擦著,又癢又疼。他氣得直喘粗氣。他謝今天算是徹底明白了,李徵就是一條皮糙肉厚不怕疼的狗!這殿內這般動靜,鹿鳴居的護衛竟還沒有察覺,今日他謝就要把這群玩忽職守的家夥全殺了!謝幾時被人這樣對待過,氣得要命,絲毫沒想起來是自己吩咐不要無幹人士前來打擾的,也沒覺得自己是在遷怒無辜路人。四周風聲熙熙,小徑旁的竹林似濤,被風揚起浪潮。殿外嚷如波濤,殿內卻唯有呼吸之聲。濤聲被風帶至殿外,淹沒過二人靜默的喘息。緊接著,時間猶如在某一刻停頓,“啪”的一聲,殿門忽而被人由外打開。殿內的二人頓時齊齊回頭。隻見大殿門檻之外,一人青衫立襟小廝模樣,他一手扶在輪椅之上,雙肩與腦袋縮成一團,另一手捂著眼睛不敢多看,恨不得立馬鑿出一道溝壑鑽進去。而另一人端坐輪椅之中,神色無波,眼神卻如霜刀。他今日穿了件月白色的常服,交領墜金,襯得膚色如雪。隻是,臉色亦如數九寒天的冰一般了。李徵抬眼微訕,一滴血順勢滴落下來:“蕭家……阿陵?”作者有話說:小謝:哦豁,翻車第33章 菜雞互啄蕭家阿陵這個稱呼,著實是久遠到有些上古的記憶了。連青竹都聽得一陣恍惚。彼時蕭將軍征戰南北,蕭陵隨其左右,蕭將軍麾下的將士漢子們見他靈動,便時常阿靈阿靈的叫他。久而久之,這稱呼便傳到汴梁城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地步了蕭將軍有一名為阿靈的愛子,常年隨父奔波於前線的戰場。但他們不知道,這位小少爺的乳名裏亦有一字陵,且此陵非彼靈。後來蕭氏湮滅在皇權的巨輪之下,便更沒有人知道,蕭家阿靈的真名其實並不叫阿靈,而叫蕭明煜。穀中暗水響瀧瀧,嶺上疏星明煜煜。這李家名不見經傳的庶子,年紀看起來與蕭陵差不了多少,是從何處得知這個名字的?青竹心中惴惴倒不是擔心自家先生聽見這名有什麽過激反應,畢竟如今這世上能讓他心緒波動的事物寥寥無幾。隻是跟隨蕭陵多年,他多少學會了點看臉色識心情的本事,顯然眼下他家先生心情宕到了穀底。為什麽?青竹瞥了眼一旁正在緩慢整理衣物的謝,默默無言。本以為隻要做縮頭烏龜就能蒙混過關的青竹,卻在下一刻聽見蕭陵道:“青竹。”他嚇了個激靈,忙高聲道:“是!”“把屋子裏的髒東西扔出去。”“是……啊?”鹿鳴居清雅幽靜,自先皇在此處落腳更名為鹿鳴後,便被世家文人列入汴梁三大盛景之一。髒東西……青竹看向李家那位庶子,隻見他領口沾染血汙,大片的暗紅色像剛從泥潭裏爬上來……確實有點像。不巧的是,這一打量,恰好與那位閻王似的人物看了個對眼。青竹:“……”他在內心哭喪道:先生,你確定不是他把我扔出去嗎?“我竟不知蕭家的遺子能出現在此,看來王錦瑟還是手下留情了。”李徵緩慢地理了理衣襟。他胸口處的傷口仍滲著血,在他眼裏卻像長在別人身上似的。隻在謝那一手肘擊打過來時有所觸動,其餘時候,便像個刀槍不入的鐵人。蕭陵眼也不抬道:“我也不知李家養的狗能跑到這兒來,怎麽,自家老子骨頭給得不夠,要來啃謝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