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陵表情未變,在壯年人肩膀上找了個穩妥的位置坐好,矜傲地垂下眼。“少爺。”壯年人開口道,“青竹他……”“都說了別叫少爺。”蕭陵蹙眉道,“青竹怎麽?”“他來永州了……”壯年人訕訕改了稱呼,“先生在宮裏的那出金蟬脫殼好像沒騙到他。”他想擺脫青竹,亦是想讓他自由。任誰深陷陳年舊事的泥沼之中,抽身時都不可全然無痕。蕭陵於此世間翻滾數十年,不想讓青竹也隨他一起沉淪。事外之人,本該無憂一生。可惜蕭陵執拗,青竹亦是個倔性子,就算親眼見到“蕭陵”的屍體,也根本不信自家先生死了,奔波數月來到永州,找到了他們。蕭陵道:“罷了,他要留,就留,不用趕他走了。”“是。”壯年人頷首,又道,“那……”他是想說他們的計劃。此處驛館中,雖說大多數人都被他們幹掉了,但每一束光照不到的地方,興許還藏著不為人知的眼。他欲言又止,心道,原本他們是打算直取李州府項上人頭的,但看蕭陵的樣子,怎麽好像改變了主意?壯年人悄悄回頭看了眼屋內,被隔窗遮擋的黑黢黢的一片,不知屋內是何人,竟讓蕭陵一改神色……明明剛進去時蕭陵的表情還不大好呢。所以,李景揚殺還是不殺?思忖間,蕭陵開口道:“去見李縉。”壯年人一驚,脫口而出:“真改主意了?”蕭陵輕蔑一笑:“誰說我改主意了?州府要殺,可你別忘了,我與李縉,可是同盟關係。”對外人來說,謝青彥是忽然出現在永州的,然而,他原本被懷遠王保護得好好的,為何時隔多年會突然失蹤,且千裏迢迢的奔波至永州?一個傻了的癡兒,走在半路都會被惡人打死,亦或是因為無法自理而活活餓死。除非……有人特意將他帶到此處。謝青彥之所以能來永州,是因為鳳九淵。也可以說,是因為太後。他們二人演這一出雙簧,太後借衢、永二州邊界匪寇之事,讓謝對其剿滅,亦是在引誘蕭陵動作;而謝青彥的出現,則是在引誘李縉,他那顆蠢蠢欲動的反心早已按捺不住。太後放李縉回永州,早在許久之前,就已經設下了圈套。她不是放虎歸山,而是引蛇出洞。此番毒計,一石二鳥。石為謝青彥,鳥則一為李縉,二為蕭陵。她要借謝與鳳九淵的手,將這兩根橫亙多年的肉中刺一同拔除。既然太後都為他鋪好路了,他不趟上去,豈不是辜負了人的一番好意?他不再優柔寡斷……他本不是優柔寡斷之人。蕭陵拍了拍壯年人的肩,不再回頭:“走。”*後半夜,及至黎明之時,謝被一陣嘈雜的聲響驚醒。睜開眼的那一刻,腦子裏還停留在看見蕭陵的畫麵。他坐起來,怔愣許久,一時分不清自己是在夢裏還是在現實。但身體已經好很多了,不再發熱,頭腦也不暈了,仔細感受,屋內分明沒有燃起爐火,他也不覺得冷了。謝抬手,撚起指節聞了聞,果然聞到了熟悉的藥香味。不是夢。謝輕輕摩擦指尖,將那抹香氣揉搓進指腹。外麵的喊叫聲愈發震耳。他收斂心思推門出去,沒了大門的阻隔,震天的喊聲幾乎衝進他的腦中。然而侍衛久久不見人影,檀夏亦是不知所蹤,就連葉一也不在。謝花了點時間,在“先去把秦庭找回來”與“先去看看發生了什麽事”之間徘徊,最後選擇了後者。但他沒能出驛館。達官貴人們被這聲音吵醒,裹著大衣就跑了出來。等謝出門時,他們已經弄清楚事情的原委,見謝要出去,忙大驚失色地攔住了他。“小殿下!”經過當初搜查此刻一事,大多數人都知道,十三殿下也住在其中。那位垂垂老矣的官員是個熟麵孔,也是當初與謝發生過小摩擦的那位。他一把拉住謝,緊張道:“此時別出門!出大事了!”謝停步回眸,輕輕笑道:“不知是發生了何事?”“那李景揚,李州府,在府衙大門口被人殺了!”官員還有些後怕,說話時,下顎處的呼吸隨著恐懼一顫一顫,“天殺的,這可是州府門口,誰這麽大膽敢殺朝廷官員!”謝眸色一暗:“有查出是誰幹的麽?”官員:“還能是誰!都說了讓李景揚早點剿殺那群土匪的!偏不聽!懶政懶到把自己的命懶沒了,活該!”是那群賊寇?謝抬頭看去。驛館離府衙並不遠,站在門口往外眺望,還能看見那處蔓延出的火光。昨夜他睡得安穩,卻不知,外麵的戰火的鐵鑼早已奏響。他謝過這位老官員,轉身往自己屋裏走去。但他走得很慢,州府死在府衙門口的確是件震撼的大事,說不定不日會傳到京城。是誰幹的?謝腳步一停。答案不言而喻。驛館的護院停在門口,為避免住在裏麵的貴人被衝撞,還帶著一絲威脅的意味興許是誰下了令,殺死李景揚的凶手有可能是賊寇,亦有可能是某些渾水摸魚的人。是保護,亦是監視。那些侍衛被人敲暈後,至今還沒醒。葉一不在,阿黑也回到了鳳九淵身邊,謝此時無人保護。但即便如此,他還是想要出去看看。他從不願被動接受信息。天終於亮了。一群未被那動靜驚醒的人,一大早起來要趕路,卻被告知要留在驛館聽候官家的下一步指示。他們隻是來這裏歇腳的,看起來非富即貴,一聽自己要被軟禁,頃刻間便鬧了起來。護院到底隻是護院,攔了兩下根本攔不住,隻好隨他們去了。謝就混在其中。他偷偷找了個年紀與他差不多的少年,趁其不備一手刀將人砸暈,而後自然而然地隨人群出了門。李景揚的死活謝不管,但若是因為李景揚的死,永州出了亂子,他可是要渾水摸魚管一管的。謝一路避開顯眼的地方,他想先去府衙看看情況。這麽大的事,或許鳳九淵也已知曉。他一邊思忖著,一邊往府衙走。忽而,一個人影映入眼簾。行進的過程中,謝並未放鬆警惕。如今他是一個人,這個身份走在路上,若是被人盯上,定是件麻煩事。輕則受傷,重則還有可能喪命。那個人影一路跟了許久,街上形形色色人換了一批又一批,這個人影始終跟隨在左右。謝神色一凜,決心放棄自己去府衙的目的他被人盯上了。雖然不知道這個人是誰。因李景揚被殺一事,街邊多了許多巡邏的守衛,謝加快腳步,試圖去找這些守衛,然而那人卻像事先預料到他的想法,在他剛邁出一步時驟然出擊!謝按住袖中防身的匕首,冷冷地注視著來人。他想過會有危險,但沒想到,這人會在光天化日之下動手。是誰的人?是要殺他,還是要從他身上謀利?然而時間並未容許謝多想。那人身手敏捷,在未曾驚動守衛的情況下,一舉將謝拽進了路邊的巷陌中。被拽住的那一刹那,謝“刷”一聲抽出匕首,猛得向前刺去泛著寒光的匕首抵在那人的脖間,方寸的距離,卻未能再進一寸。謝別開手腕,幾欲再刺!那人卻驀然扯下頭頂的幕笠。暗沉瞳色、高大身形、被濃墨重彩填畫後的五官,以及……那雙旋渦似的眼。謝愣住。他卻傾身向前,故意拿脖頸去撞抵在喉間的匕首。猝不及防之下,謝來不及收手,刀尖瞬間有鮮血浸出。謝隻能低嗬:“李徵!”李徵卻笑道:“好久不見,小殿下。”“你……”“噓。”李徵抬手捂住他的嘴,眉眼一彎,“別說話,讓我說。”陰暗的小巷裏,李徵一手握住謝手腕,一手穿過他的腰間,扼住他瘦削的腰身。他已一個幾乎貼合的姿態,將謝牢牢壓製在牆麵,且不去管他的傷口。“我好想你啊。”李徵輕聲歎道。作者有話說:麻將桌架起來了第90章 李徵的誘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