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失控讓他感到心驚。心驚之餘,畏懼並未如願以償地浮現。謝如浪濤的眼中,漸漸有洶湧的殺心凝結成形。下一刻,鳳九淵的話,瞬間將這份殺心擊碎。他二指細細摩擦著喉結處的肌膚,細膩的感觸如綢緞一般,簡直讓人愛不釋手。他說道:“疼嗎?”謝動作僵住:“……什麽?”“那根箭是民間的叛軍自己打造的,聽他們說是工匠在翻閱墨家典籍後,自己畫的圖紙,世間唯有此一根。他們給我的時候,信誓旦旦的說,能一擊斃命。但是……你當時為什麽沒有直接死呢?”“……”“後來我才知道,他們恨你。恨你讓這江山如炭,民生艱難,恨你暴行數十年,讓他們妻離子散、家破人亡。這根箭打造出來,就是為了讓你痛苦死去的。”謝呼吸急促,喉間竟不自覺地顫抖起來。鳳九淵微微卸力,將略帶鋒芒的動作,換成如情人間愛撫似的旖旎。但他的動作有多溫柔,語氣便有多冷漠。“所以我把他們全殺了。”他仿佛不知被他擁在懷中的身軀在細微地顫抖著,說話時連尾音都綴著徹骨的寒。“我不知道你臨死前疼不疼……但星瀾,我疼。”“我疼得分不清現實與虛幻,整夜被夢魘吞噬。有時我覺得,自己身在地獄,身邊皆是劫火;有時我又覺得,我已然死了,但意識仍殘留在這世間,受盡千般酷刑。”“有一回……我夢到了佛。”“他對我說,我生前抄過許多佛經,虔誠向佛,他願意渡我,問我想去哪裏。”“我說……我什麽也不想要,隻要他許你一個來生。星瀾,你的來生,就是為了重新遇見我。”鳳九淵俯下身,在謝嘴角印下一個吻:“所以我不會丟下你的。”作者有話說:佛:騙子!我沒說過!【重生元素沒有因果解釋,後半段都是(精神狀況不正常的)九王爺胡謅的,與作者無關】第96章 即便如此,我也愛你鳳九淵嘴上說的是不會丟下謝,實際上做的卻是將人扣住,不放他走。謝來此本來是想替秦庭討個說法的,誰知自己搭進去不說,還“不小心”捅破了一個秘密。他尚且身處恍惚之中,甚至覺得自己還在夢裏沒醒。是地府裏塞不下他們這兩尊大佛,還是閻王爺底下的人手不夠用了?怎麽一個個的,不送他們去投胎,反而將魂魄重新扔回各自的殼子裏了呢?在很長一段時間裏,謝一麵懵懂地接受了自己重新活了一回這個事實,一麵,又在潛意識覺得,興許某一日他一覺睡去,就再也不會醒來。直到鳳九淵方才說出那些話,直到現在,謝才徹底真正相信,自己站的地方並非虛幻。難怪……鳳九淵早早就來到永州。他那時還覺得蹊蹺,太後隻顧著與李縉周旋,還未來得及向鳳家揮下砍刀。一向靜默不言,誰也不得罪的鳳家,怎麽就和太後成為一丘之貉了?還有……這些天,他的這位九哥哥給謝的感覺,比在少時在宮中更為捉摸不透。眼下,鳳九淵就坐在他的對麵。他的發帶纏在謝的手上,發簪也被他取了下來,於是發冠便隻能虛戴在頭頂,搖搖欲墜的不穩當,不久前,他索性又將發冠直接摘下來,擱在桌案上。冠麵雕琢的是栩栩如生的金鯉,兩隻,一左一右,看樣式與做工就價值連城,但戴在鳳九淵身上,多多少少顯得有些俗氣。礙於身份,鳳九淵時常是一幅華貴的扮相,環、佩、玉璣等等一概都往身上招呼,要不是鳳九淵儀態好,換個旁的人,怕是一路走來,一路都會叮叮哐哐直響。當他卸去一身的臃腫飾物,清雅的眉眼在將醉未醉的晚霞中,便有一種天然去雕飾的美。他也不說話,就這麽撐著頭用一種淺淺的目光看謝,不讓他站起來,也不讓他走。謝倒不是真的沒辦法走,畢竟這世上真正能威脅到他的人,要麽死了,要麽已經在死的路上。他回過神來,按捺好方才因太過愕然而上下跳動的心,與鳳九淵的目光撞在了一處。二人在暗色逐漸蔓延開來的屋內,沉默的像一對相識多年,卻始終無緣相見的共生獸。“篤篤篤”有人敲門。鳳九淵眼也不眨:“請進。”是一位年輕的侍者。他端著木盤,正中的位置放置著一個玉瓶,含胸俯首,眼睛很聽話地沒有亂瞟:“王爺。”“嗯。”像是有過很多次一般,鳳九淵知道此時有人會進來。他揮揮手讓侍者下去,自己將盤上的玉瓶取下來。當著謝的麵,他也不避諱,搖晃著玉瓶從中倒出一粒指甲大小的烏色藥丸,仰首囫圇吞下。撲麵而來的,是濃鬱的苦蓮香氣。謝被這縷香氣牽起眼皮:“什麽藥?”“安神的。”鳳九淵見他麵色淡淡,方才的不悅也未曾消弭,笑道:“我有頭痛的毛病,這藥是母妃為我求來的方子。需每日按時吃,否則次日就不起效了,倒也不是故意當著你的麵作秀。”他這般解釋,謝卻倏地站起來:“我要走了。”上一輩子的事已經隨著他的死煙消雲散了,無論是欠他的,還是他虧欠的,都在他生後一筆勾銷。那些久遠的記憶,謝已經不願意再想起來了。可鳳九淵偏要將這件事攤開來。他伸出手,輕而易舉地扣住了謝的手腕,隨後輕輕一帶,便將人拉了回來。踉蹌之下,謝跌坐在鳳九淵的腿上,後者順勢將他腰肢一摟,迫使他認認真真,仔仔細細地與之對視。鳳九淵:“要不然,我們隻把這當成一場夢吧。”謝蹙眉:“……夢?”“那年我剛出宮返回北疆,汴梁的天氣與溫度都比北疆好,我與母親順著水路北上,在天寒地凍的邊境受了涼。起初,母親以為我隻是簡單的傷寒,然而在接下來的整整一個月的時間裏,我幾乎都陷入深度的昏睡中,睡到母親以為我命不久矣。”“後來,到了北疆之後,這場病竟又莫名其妙地好了。母親以為我隻是水土不服,找了幾個大夫替我把了脈,開了藥,事情便這般過去了。但是母親不知道……那昏昏沉沉的一個多月的時間裏,我其實……做了一場夢。”這世上是沒有神仙與妖魔的。可惜即便鳳九淵心機深沉、算無遺策,即便他翻閱了諸多前人的典籍,無論是神鬼誌異還是民間話本,亦或者在坊市間早已無人流傳的孤本,沒有一處記載這場詭異夢境的由來。在最初既定的軌道上,鳳九淵告別謝,啟程回北疆。因著心底的一點妄念,在離開之前,鳳九淵問謝願不願意隨他去北疆,答案是一日既往的拒絕。因為那時的謝尚且存著一息苟且偷生的念頭。隨後,鳳九淵離京,在那場回程的路上,夢到了他無法回頭的前生。在夢裏,他的執念擴張成天羅地網,將尚且還是少年的自己魘在其中。一個月的時間內,無數既熟悉又陌生的記憶,經由夢境,橫衝直撞地塞滿他的腦,摧毀了他所有的理智。年少成名,肩上冠有懷遠世子的稱號,若是沒有錯處,迎接他的,將是輝煌錦繡的一生。如果不是那場夢境。他在那短短一個月的時間裏,就過完了自己的一生。若換做旁人,想必早就瘋了。可鳳九淵隻是落下頭疼的毛病。在外人看來,他隻不過是大病一場後,便變得不愛說話了。小小年紀,看人時,眼中仿佛住了另一個人的靈魂。又或許……他其實早就瘋了?如今住在這幅叫做鳳九淵的殼子裏的,是那個被經年魘在回憶中的另一個人?“我一直覺得,那是自己的執念作祟……”鳳九淵溫聲道,“直到我重新見到你。”說起這些,他就像在說別人的故事,平靜而淡然。有謝在身邊的時候,他眸中隱忍的寒,便窺不見一絲蹤跡。“你呢?星瀾。”鳳九淵放在謝腰側的手極近溫情地摩擦著,“你做了一個什麽樣的夢?”“你是從字跡認出來的?”謝打斷他,“那日你從我留給你的紙條上,認出我的字跡,那本該是做皇帝後的我才能寫出來的,對不對?”鳳九淵笑道:“嗯,星瀾真聰明。”謝看著他:“那我告訴你,我並非隻是做了一場夢呢?”鳳九淵笑意一頓,背後泛起涼意:“……什麽?”“我說,我並非做夢。”謝一字一頓道,“我是真真切切的,活了兩輩子。”鳳九淵驀然抽手。可這一回,二人處境顛倒,由謝捉住鳳九淵的手腕,不再讓他退後一步。“夢境與現實我分得清。我清楚得記得朝堂上那些人醜惡的嘴臉,死在我掌控的閘刀下的人淒厲的哭喊,那些民不聊生、戰火紛亂的年月,曾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出現在的眼前。”謝話音一頓,抬眼道:“還有,你的那一箭。”“……”謝:“之後,我再睜開眼,就回到了十五歲,也就是三年前。”鳳九淵惶然站起身,揮袖“啪”的一聲打開門,屋外綴著冬天尾巴的涼風絲絲浸入。他聲音幹澀,但也極力在壓抑:“……我還有要事,星瀾,你先回驛站吧。”砰下一刻,謝抓住鳳九淵的衣領,將他一把摁在了張開的大門之上。在一般情況下,王爺居住的主屋附近,是不會有下人前來叨擾的。這般的動靜,頂多引來藏在暗處的影衛。可惜玄七知曉今日謝在此,早早的就吩咐兄弟們就是死也要藏好,今日隻需護好王府的安危,其他動靜一律不要搭理。於是毫無武功的謝,竟就這麽一朝翻身,壓製住了鳳九淵。那場困了鳳九淵十幾年的夢魘,終於還是在如是經年,這般倉皇的時間裏,反撲而來了。鳳九淵麵色淡淡,心下卻早已是波濤洶湧。如果,不是夢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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