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曾想,送藥膏這種事,有一就有二,有二便有三。有監造司守著,運河在來年的三月份便能正式開工。他們過了個囫圇年,一來是正逢謝身體剛好,二來,在遠離京城的永州,實在是感受不到什麽年味。大年三十那天,謝和檀夏二人,以及顧時清與餘潛等同僚們,一同吃了頓年夜飯便是終了。太後和皇帝也秉承著體恤之心,給謝送了些吃穿用度,與之一同而來的,還有十皇子寫得張牙舞爪的信。宮中一些事,謝不是沒有耳聞。但十皇子似乎鈍感依舊,寄來的家信裏說了一大堆廢話,最後落筆:“你什麽時候回京,我想你了。”謝看了一眼,沒笑,隻隨手放到了一邊。他窩在這犄角旮旯,也難為這麽多人惦記著他。那些禮物堆在牆角,幾乎有兩個成人那麽高,檀夏想叫幾個人搬回驛館,謝卻說:“不值錢的東西都扔了。”檀夏:“……”她走到一個桌角處,拿起一封巴掌大的信:“這個也扔了?”這信不知道是什麽時候擱到桌子上的,謝還以為是禮單。封套上也沒有落款,隻有幹巴巴的三個字:星瀾收。摸起來分量卻不薄,大約有一指寬,隻是裝的不像是信紙。謝拆開一看,便被撲麵而來的梅香嗆得打了噴嚏。原來是一枝梅枝。梅花開放到最熱烈的時候,從枝頭被摘下來,封入凝脂後,可保存數年之久。白梅清貴,紅梅豔麗,信封裏放的是一枝白梅。信也寫得雲裏霧裏,唯有半闕詞。美人微笑轉星眸。月花羞。捧金甌。歌扇縈風,吹散一春愁。試問江南諸伴侶,誰似我,醉揚州。*謝看著看著,便不自覺笑了起來。笑夠了才發現,檀夏正在一旁杵著,臉色也不大好。謝清了清嗓子,剛要開口,檀夏便道:“又要我猜?”謝:“啊,不猜也行。”檀夏:“……”我才不猜!作者有話說:檀夏不猜,大家來猜猜呢?下一章還有剩下的兩個盲盒第98章 開盲盒嗎?(二)春三月,萬物複生。監造司建在河岸的最上遊,居高臨下以觀之。主事的是餘潛,老古董有老古董的用處,一些大小事宜他做得一板一眼,雖說有些條條框框,但因此也事無巨細,鮮有差錯。顧時清則是另一個用處了。謝用他,是看重他的能力,但沒想到他的作用還挺大。那些餘潛搞不定的事,譬如工人嫌累鬧事、工人之間產生糾紛、河床裸露有風險之類的瑣事,他都能解決得很好。這倒顯得謝像個毫無用處的監工了。不過他也不會真的閑著。居住在監造司的這段時日,謝隱瞞了自己的身份混進工人裏,沒人知道他是皇子,是此事最大的掌管者,還以為是上頭官爺塞進來的某個親戚。覺得他細皮嫩肉的,哪做得了天天扛鋤頭的活計。……謝也的確是做不來,但搬幾個石頭還是行的。他與工人們打成一片的目的,隻是為了與之前一樣,探查一些消息。畢竟在民間、在飯桌上、在幹活的間隙裏,普通人之間談笑間,便有某個大事漸起的端倪。“今年地裏比去年幹,秧苗進田後,灌溉的水都要比以往多,恐怕又有災害嘍。”“是啊,前些天家裏的娘們下田去逮了可多害蟲,這大春天的,哪來那麽多害蟲?”“還好咱們來給官爺做事了,今年不用挨餓。”“。”有人擺擺手,是個五大三粗的漢子,看起來挺年輕,“都是賣命的活計罷了,要我說,那些坐在上麵享清福的才最應該下來看看民間疾苦,飽漢不知餓漢饑!你以為他讓咱們修運河,還給工錢就有多好了?克扣的克扣,打壓的打壓,前些天我還看到有人抽阿牛的鞭子呢!”旁邊的人詫異道:“還有這種事?咱們這怎麽沒有?”年輕漢子往監造司一指:“瞧瞧,瞧瞧那是什麽?監造司,就算是做做樣子,也要給上頭的人看著啊。”正在做樣子歇腳的謝莫名心虛了一下。“不過當官的沒什麽好人,指不定抽鞭子還是那些官爺默許的呢。”年輕大漢嘟囔了幾句,興許是擔心自己的話傳出去,又不想昧著心吞回去,隻好站起來,拍了拍謝,“休息夠了,幹活了,把你的鋤頭給我。”謝手一動,鋤頭就被藏到身後,讓旁人夠不著。為了配合工人們的著裝,謝穿了件粗布衣。幹旱之餘,昨晚下了場小雨,今天踩得河岸邊都是泥濘,一部分還濺到紮在腰間的袍子上。但由於他長得好,氣質也改變不了,不僅不見髒汙,看起來還像個掉進泥裏的瓷娃娃。謝認得他,撐著鋤頭不放:“謝謝大哥,我能行。”“你行個屁!”年輕大漢爆了個粗口,“細胳膊嫩肉的,做什麽苦力,不如去薛大哥,讓他帶你……”說著說著,大漢猛然噤聲,隨後,又佯裝鎮定地補了句:“去做個賬房什麽的。”他們大多人聊起天來便口無遮攔,謝也麵不改色道:“大哥太抬舉我了,我沒讀過書,做不了賬房。”此時便打著哈哈而過。大漢心知自己說了些禁忌,也不再執著幫謝扛鋤頭,兀自跳入坑中做自己的事了。謝堅持到了傍晚放工。工人們三三兩兩結伴而行,與往常一樣,謝與他們一同去往大通鋪後,才找了個沒人的時機,偷偷拐回了監造司。檀夏早已再等。她不明白有什麽消息非要去那裏打探,春天的太陽雖然不烈,但近日幹旱異常,昨夜下的小雨又聊勝於無。謝每晚都會頂著一張曬得通紅的臉回來,把她心疼得不行。今晚也是一樣,身長與成人無異的謝,腳步都走得有些虛浮,他扶著椅背坐下,檀夏迎上來給他擦臉。“明天得擦點藥膏再去,不然再回來臉都得熟了。”不知是汗珠還是水珠,順著謝的眉睫淌下來,他隨意抬手擦去,眼睛發亮:“明天不去了。”檀夏鬆了口氣:“你終於想通了。有什麽事可以派侍衛去,再不濟給兩個錢讓工人給你當耳目也行,沒必要自己親自去……”“不。”謝搖搖頭,但有些事不需要解釋那麽清楚,謝想了想,便不再繼續說下去,隻道,“你待會把顧時清叫來,我有事要交代他。”顧時清接到消息的時候,已經是亥時了。他心中旖旎的心思還未升起來,便被清醒過來的自己一巴掌打散。“想什麽呢!”顧時清照著自己的臉扇,“不準再想了!”等他到時,謝已經洗漱完畢,穿戴完整,甚至頭發都用一根似真非真的梅花枝盤起來,那梅花枝還挺顯眼,凝脂的光澤在夜裏與月光也不相上下,引得顧時清多看了兩眼。謝開門見山:“你明日去把所有的監工都換了,我來指派人。”顧時清一愣:“什麽?”須知運河開鑿一事,監工需身份清白,且立場得與他們這些人一致。否則這麽多人,萬一有人在其中搞鬼,就算是一百個顧時清也把控不住。那群監工是他與餘潛仔仔細細審核了一遍才通過的,如今好端端的,換什麽人?謝看了他一眼:“你要聽理由?”“呃,倒也不是,就是一時沒反應過來。”顧時清俯首道,“下官明日就吩咐下去。”謝就是喜歡顧時清這點。在任何事情上,這個年輕人似乎對謝抱有極大的信任。明明也是個飽讀詩書的人物,心中溝壑一點也不比謝少,卻偏偏願意什麽都聽他的,還不求回報。但正因為如此,謝才不能給他回應。他表情淡淡的,不見笑意,就是一個上位者對臣下的態度。檀夏給他準備的水已經涼了,謝曬了一天,正好解渴。在顧時清的注視下,謝淺啄了一口,仿佛隻是隨口一說:“你想當永州的州府麽?”顧時清蒙了:“……啊?”謝終於笑了。“想的話,我就讓你當。”第99章 一隻撲騰的八哥永州州府說起來是個地方官,但在種旋渦中心,被四方眼睛緊盯著的地帶,它的地位可不比一些名不見經傳的京官小多少。若顧時清在這個位置上待幾年,再回到京中,往上選擇的位置便會更多。新上任的那個州府,不過是任由李黨擺布的傀儡。屆時李縉伏誅……這個位置自然會換人的的,隻需在其中操控一二……況且,太後此時還並不知道,顧時清這個通過應試進入朝堂的小子,竟已默默地站到了謝的一邊。謝想了很多,一半是真的打算替顧時清考慮一下他的前途,另一半也是為了自己。能人用之,不問出處,不疑糾葛。一雙眼,有一雙眼的用處。那些工人嘴中的薛先生……是誰?聽口音,大約是和反賊們認識的,那群人能聚集起來,最初就是因為在民間抓的壯丁。更甚者,這個薛先生,可能是那群人的首領。先生……會認識嗎?瞬息之間,思緒飄飄蕩蕩不知去了幾千裏開外。回過神來,謝看見顧時清欲言又止的眼神。謝:“怎麽?”“殿下不必特意為我做什麽。”他眸子暗了暗,“我跟著您,是心甘情願的。若是把這種事看成交易,未免……”謝打斷他:“什麽交易?”顧時清:“不是麽,下官為殿下辦事,殿下便為下官清前途阻礙……”謝氣笑了:“你不想做?那便換人,那個位置也不是非你不可。”顧時清:“……”他聽出了謝的話外之音。謝在此時提到州府一職,想必是某些事有了變化,而他顧時清隻是恰好能在此時為謝做一些事。……他又把自己在謝眼中的分量看得太重了。顧時清回過味來,頓時窘得滿臉通紅,“你我這那”了半天,幾乎要當場開個地縫鑽進去。謝也不說話,就這麽看著顧時清手足無措,像在看一出戲。最終,顧時清大喊一聲:“下官先……先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