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扶起昏迷不醒的仙君,指尖輕輕撫過眉心那道朱紅痕跡,總覺得這東西不太好,煞氣重。  正琢磨著,忽然餘臨淵皺起眉,嘟囔了一聲。  “……”狐逍遙怔住,眼底的笑意漸漸消失,俯身問道,“你說什麽?”  這回他聽清了。  餘臨淵說,他找不見師兄了。第58章   “就……這些?”落葉堆裏的小泥鰍爬起來,在狐狸尾巴上滾了兩圈,擦幹淨塵土,清清嗓子,“好像跟你上回哭的內容差不多。”  “你還是繼續當啞巴比較好。”色狐狸翻了個白眼,一尾巴給他甩飛了,沒精打采地爬到樹根底下,“我不去雲境了,我想回清平山。”  小蛟反應很快,在空中努力翻滾兩圈,摔在了一片柔軟草葉上,靈活地翻身起來,道:“望舒肯定會去找你的。有靈獸契約在,他想尋你簡直易如反掌,除非逃進萬噬裂穀。”  “他為什麽要來找我?”  在那充滿希冀的眼神的注視下,魔尊大人沉默片刻,實話實說道:“因為你姑且算是他的契約靈獸。”  狐逍遙更沮喪了,用法術把自己變得更小了些,整個兒埋進落葉堆,露在外麵的大尾巴左一下右一下地擺動著。  忽然間,它福至心靈,一豎耳朵,從枯葉底下探出頭來,問道:“那你打得過他麽?”  溫千曉:“?”  “幫我把餘臨淵綁回清平山,關起來做爐鼎。”  “……?”溫千曉有點麻了,“首先,你要綁的不是什麽阿貓阿狗,是望舒仙君。再者,我堂堂魔尊怎麽好去敲仙君的悶棍?這才休戰多久……滅口也就罷了,做得幹淨些還能糊弄一下,你居然還想要活的??”  狐逍遙晃晃尾巴,誠懇道:“綁人的時候,你可以蒙麵。”  “滾!”  紅毛狐狸輕哼一聲,撒開腿跑了。  溫千曉:“……”  糟糕,他隻是一條小小的黑蛟,不認識回去的路。  慘遭拋棄的魔尊大人不得已開始呼喚道侶。沒過多久,白子遊在城郊的草叢裏扒拉出小黑蛟,環顧四周,問道:“狐逍遙呢?”  “說望舒仙君三心二意,鬧脾氣走了。”  “什麽?”白子遊驚詫道,“過天塹的時候他倆不還好好的?”  “剛鬧的脾氣。望舒昏迷的時候說胡話,喊了兩聲師兄,那隻傻狐狸就不高興了。”小蛟重新回到白子遊的掌心裏,舒舒服服地盤了起來,補充道,“還弄髒了本尊的鱗片。這麽多年,沒人敢弄髒本尊的鱗片,除了……”  它咕咕噥噥地抱怨著,倏地身子一僵。  許多似是而非的畫麵不知從何而起,浩浩湯湯地湧進腦海,將思緒衝得七零八落,連白子遊的呼喚都變得遙遠起來。  ……  山嵐繚繞的巍巍仙府,奔流的白練自九天懸垂而下,在青山間激起大片白玉飛沫。瀑布附近的桃花開得燦爛,如雲如霧,兩道模糊的人影舉著酒盞,正在月下對飲。  “師兄,孽海妖物再橫行霸道,那也是人間的因果。你又何必管。”  “我不管,看你成天到晚為那些瑣事煩擾?”另一人不讚成道,“孽海妖物無窮無盡,唯有仙君坐鎮才能守得一方平安。派去人間行走的仙君若是生了貪念,惹出了亂子,哪回不要你親自前去捉人?”  “那你想如何?”  “準備想個一勞永逸的法子。”  “哈哈哈。”藍衣人影被逗笑了,拿起空酒盞輕輕磕了兩下石桌,“你有閑暇在這裏苦思冥想,不如來幫我做點實事。喏,替我問那邊的家夥借點東西,新煉的法器尚缺一塊硬甲。”  “小事一樁。”  ……  記憶如車軲轆軋過,倏爾遠去,僅僅留下一些難以分辨的隻言片語。小黑蛟在掌心翻滾扭動著,痛苦到連元神都在打顫,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千曉!千曉!!”  生機盎然的綠光籠罩著小蛟,卻仍然無法緩解一絲一毫的痛楚。  白子遊眸色漸沉,咬了咬牙,將靈力探入自己的金丹之中,捉住附著在補天石上的一縷五色靈氣,試圖硬拽出來。鑽心劇痛猛地翻湧上來,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和經脈各處,疼得他幾乎要鬆了手。  兩道迥異的力量正在金丹內你來我往地拉扯,這節骨眼兒上,小蛟卻忽然消失了。  白子遊一驚,收回靈力,環顧四周,忽見一道赤/裸的身影憑空顯現,直挺挺地倒了下來。兩人一起“撲通”栽進了柔軟的枯葉堆裏,紅瑪瑙墜子輕輕貼在臉頰上,冰涼刺骨。  小仙君差點被壓得背過氣去。  “千、千曉?”  溫千曉無知無覺地倒在自己身上,嘴唇血色全無,蒼白得嚇人。白子遊喚了兩聲無果,隻得費勁地將人掀到一旁,再握住他的手腕,分出一股靈力探了進去。  除了有些虛弱,並無異樣。  或許隻能先帶回客棧,再作打算。  小仙君在須彌戒裏翻了翻,翻出一塊不知何時塞進去的薄毯,將沒穿衣服的魔尊大人囫圇卷起,扛在了肩上。  這下可好,早先昏迷的那個還沒醒,這會兒又多出了一個。  白子遊回到客棧,給溫千曉穿好衣服,暫且將他安置在了望舒的屋裏,方便自己同時看顧這兩人。  暈了倆,跑了隻狐狸,客棧裏驟然清淨起來。  小仙君閑來無事,放出了花糕,教它作揖討食。正當雪貂乖乖地作到第三個揖時,窗外啾啾的鳥鳴聲忽然有些許慌亂。  白子遊抬眸,目光輕輕落在那條顫抖的窗縫上,暗中蓄力——  然後看見窗縫裏塞進來一條紅色的尾巴。  “……”小仙君歎了口氣,走到窗邊捉住那條亂晃的尾巴,直接把狐逍遙拽了進來,“你不是鬧脾氣跑了嗎?”  色狐狸沒料到自己偷偷摸摸回來竟被抓了個現行,還被人拽著尾巴拎在手裏,奮力揮舞爪子掙紮了兩下,發現很是徒勞,幹脆惱羞成怒道:“關你屁事!你怎麽會在望舒的屋裏!?”  “千曉也暈過去了,我一個人分身乏術。”白子遊抱著狐狸回到床前,“就把他們放一塊兒了。”  狐逍遙:“……?”  狐逍遙:“你不覺得把仙君和魔尊放在一張床上,有些不妥嗎?”  白子遊又看了眼:“不妥嗎?我和千曉難道還分床睡?”  “……”色狐狸被駁得啞口無言,敗下陣來,“行吧。我就離開了這麽一小會兒,尊上他怎麽了?”  “大概是還不習慣這具軀殼。”  “那沒事。放我下來。”  “哦。”  紅毛狐狸像一朵柔雲輕飄地落在了地上,微微刺目的白光過後,銀發如月光傾瀉,衣袂擺動間,帶起些許若有似無的淡香。  狐逍遙變回人形後,故意走遠了些,斜倚在窗邊的五鬥櫃上,目光卻不受控製地瞟向餘臨淵,神色淡淡的,帶著說不出的悵惘。  “我聽千曉說,你不高興了。”那眼神實在太過幽怨,小仙君光瞧著就覺傷心,忍不住道,“因為望舒仙君的師兄。”  狐逍遙瞟了他一眼:“所以?”  “但羲和仙君已經死了。”  狐逍遙一怔,接著沉默無言。半晌,他輕聲道:“原來死了啊。”  那雙淡如琉璃色的眼眸裏滿是無法言說的情緒,好像猝然之間被某種柔軟至極的東西填滿了。  “難怪星沉山偌大的仙府裏,隻有他一人。”  小仙君怔愣片刻,終於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什麽,咽下嘴邊的話,目光移向別處,轉而道:“我還沒去過星沉山,聽說風景很是秀美。”  “仙骨歸位不易,至少要個一年半載。那些景色千年不變,即便再秀美,白露仙君應當很快就會看厭了。”  “是麽?”白子遊忽覺不對,扭頭便瞧見望舒衝著自己微微一笑,“你……你醒了?有覺得哪裏不適麽?”  “隻是舊疾而已,睡幾日便好。”餘臨淵起身,看向身旁同床共眠的溫千曉,有些意外道,“魔尊這又是怎麽了?”  白子遊搖頭,道:“有些虛弱,並無大礙。”  餘臨淵怎麽說也是雲境的仙君,不方便隨意查探魔尊的身體,隻點了點頭,沒再做其他多餘的事。  目光轉向不知何時退得遠遠的狐逍遙,他驀地笑起來,眼角眉梢都盈著歡喜,喚道:“阿遙。”  色狐狸心裏一顫,一個沒留神又把耳朵露出來了。  還是耷拉著的。第59章   等狐逍遙想把耳朵藏起來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望舒仙君還是跟往常一樣,昏睡過後精神抖擻,一點後遺症都沒有。甚至使了個術法移到狐逍遙身旁,然後捏住了沒精打采的狐狸耳朵。  狐逍遙:“???”  餘臨淵:“為什麽耷拉著耳朵?”  狐逍遙張了張口,又撇開頭。他沒有揭人傷疤的嗜好,既然羲和已經死了,那何必再提。  “不高興。”他怏怏道,“關你屁事,我們又沒和好。”  說罷又變成了紅毛狐狸,原路返回,從窗戶縫裏爬出去不見了。  餘臨淵嘴角的笑意淡了下去。他若有所思地盯著窗外,半晌,道:“白露……我可以喚你子遊麽?”  白子遊先是愣了一下,隨後才發覺,不知何時起,這個稱呼對自己來說變成了一個平平常常的稱謂,與之淵源頗深、給自己帶來無盡痛苦的人已經徹底消失,半點痕跡都未能在心裏留下。  他應道:“嗯。”  “子遊,喝酒嗎?”  仙君是不會被凡酒灌醉的。  兩人你一杯我一杯喝到了深夜才各自散去。狐逍遙曳著尾巴回來的時候,被嚇了一跳。  出於某種奇怪的情緒,它不想被發現,於是小心翼翼地在滿地的酒壇子裏騰挪,又是打滾又是轉圈,但還是碰到了一個酒壇,發出“咕嚕嚕”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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