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臨淵想了一下,道:“我師兄從你身上拔……借來的吧。” 溫千曉:“???” “當年星沉山的桃花潭裏,曾有一條蛟。”餘臨淵收斂起笑意,垂眸盯著手中的黑鱗,“不巧,竟與魔尊的原形長得一模一樣。” 溫千曉張了張嘴。 昏迷前那些如鏡花水月般的朦朧記憶,忽然無比清晰起來。 桃花潭的水深不見底,足夠容納一條成年蛟龍。離潭水三丈高的地方,常年籠罩著一層仙氣氤氳的霧,顯得靜謐又孤寂。 某日天地異象,山川震顫,把沉睡的蛟龍吵醒了。 這條蛟龍還很小,從沒見過這麽多人。整整七天七夜,它迷茫地瞧著血流成河的青山,瞧著吵吵嚷嚷義憤填膺的仙君們,瞧著被圍困得精疲力竭、狼狽不堪的兩人先後掉進潭水裏,昏迷不醒,然後動了惻隱之心,偷偷把人藏了起來。 桃花潭底下的暗流水路四通八達,有小蛟幫忙,那些仙君把星沉山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找著。 師兄弟二人醒來後,提著劍殺回星沉山,斬了前來勸降的望舒羲和,毀掉他們的本命燈,還在山上建了座漂亮的仙府。 可是他們尋了許久,也沒能尋著當初幫了自己一把的人。 因為小蛟已經躲起來了。 後來它長大了一些,壯著膽子悄悄摸摸去桃花林偷聽,然後被某個蠻不講理的家夥無緣無故暴揍了一頓,含淚交出一把平日攢的意外掉落的黑鱗,躲回深潭裏委屈了好些日子。 再然後,這家夥拎著酒來道歉,說什麽救命之恩…… 之後的記憶仿佛隔著一層朦朦朧朧的屏障,如霧裏看花,怎麽也看不真切。興許是臨死前遭的雷劫太過厲害,給劈忘了。 原來自己曾經是住在雲境的靈蛟麽? 溫千曉想不起來,隻覺頭痛欲裂,懶得開口。 餘臨淵見他不吭聲,繼續道:“後來那蛟龍不見了。一塊兒失蹤的,還有本君的師兄。” “失蹤?”溫千曉一個激靈,猛地抬起頭來,“為何說是失蹤?羲和不是以身殉道,化作天塹了嗎?” “在出事之前,他曾失蹤了整整七日,杳無音信。”餘臨淵用力捏住眉心,似是在逼著自己回憶,“師兄有契約靈獸,可是那靈獸憑借契約都尋不著他。後來我聽聞幽州附近出現了一座通天大陣,等我匆匆趕到時,隻剩拔地而起的天塹……” 溫千曉總算明白他繞了這麽大一個圈子,到底想問什麽。失蹤的七天裏,羲和究竟遭遇了什麽,除了那條一同消失的蛟龍,無人知曉。 黑蛟盤起身子,歎氣道:“恐怕要讓你失望了。我醒來時,就已經身處萬噬裂穀之中,對於前世種種,一概不知。” 餘臨淵輕輕蹙起眉,指尖無意識地又撥弄了一下小蛟。 這回溫千曉沒有生氣,道:“如此說來,前世我與你也算熟識。” 餘臨淵不置可否,給自己倒了杯茶,話語一轉,一針見血道:“你這軀殼一絲一毫魔氣都沒有,與元神相斥,所以才會如此不穩。” 既然被看穿了,那也沒什麽好遮掩的。魔尊大人懶洋洋道:“望舒仙君還有何高見?” 餘臨淵抬起眸子,不緊不慢道:“除了容納元神以外,這軀殼什麽用處也派不上。倘若白露遇到危險,你唯有燃燒元神這一條路可走。我知曉魔尊的元神不死不滅,用不著太過擔憂,但你不怕他知道真相後心疼嗎?” 魔尊大人心虛了。 他挪了挪,試圖藏進茶壺後麵。 “跑什麽。”餘臨淵捉住小蛟,用茶水蘸著在桌上畫了個簡陋的陣法,又劃破指尖,滴了一滴血。 “慢著,你……你這畫的什麽東西?!”小蛟感受到不明陣法的運轉,掙紮得像條小泥鰍,“放開我!你要用什麽稀奇古怪的陣法謀害本尊,放開……阿霜!阿霜!!” “別動。本君給你打個借條,以備不時之需,免得白露到時傷心。”餘臨淵把小蛟和黑鱗都丟了進去,催動陣法,浮現出盈盈白光,“日後若遇到險境,你可以憑著今日的刻印,借用我的力量脫困。但記住,刻印隻生效一回,務必把握住機會。如果我落入禁製或是昏迷不醒,借不出力量,那你隻能另做打算了。” 黑鱗在陣法作用下微微震顫起來,片刻後倏地化作流光,沒入望舒眉心的朱紅痕跡當中,那滴血跡則沒入了小蛟的角裏。 黑蛟呆愣地趴在陣法中央。 半晌,他遲疑道:“我們以前……交情很好?” “差不多吧。我不常在星沉山,但是師兄很喜歡你,經常跟我提起。”餘臨淵打完借條,抽回手,支著下巴回憶道,“師兄是妖獸化形,自然對靈獸更親近些,星沉山上又沒有別的仙君敢來登門拜訪。他其實很怕寂寞,所以經常會撿些靈獸回來養,後來——” “後來?” “後來撿的東西越來越不對勁了。雲深……丹霞仙君就是他撿回來的。” 溫千曉:“???”第61章 溫千曉好奇得撓心撓肝,一雙烏溜溜的眼睛四下亂轉,琢磨著如何能從望舒仙君嘴裏套出話來。 餘臨淵哪能不知道他在想什麽,和顏悅色道:“這可是雲境密辛。魔尊想聽?” 小蛟忙不迭點點頭。 隻見望舒驀地收斂了笑意,取過桌上的一隻空碗,翻手將黑蛟扣了進去。 溫千曉:“……” 這人怎麽翻臉比翻書還快! 魔尊大人在短短半日內接二連三吃癟,偏偏自己又是條小蛟,連個碗都頂不開,頓覺憤憤。 它困於軀殼,暫時沒法去望舒那裏找場子,隻能趁著被白子遊從碗裏解救出來時,在小仙君的手心裏蹭了好幾下,耍著賴要人哄。 這樣喜歡黏著自己、寸步不肯離的魔尊,大概也就隻有在元神離體的這段時間能見著了。白子遊被蹭得心軟,把小蛟放到一塊帕子上,指腹順著剛剛冒尖的龍角往下,撫過脊背上的黑鱗,一路摸到它的尾巴尖。 摸到第五遍時,魔尊大人被哄好了。 它心滿意足地扭了兩下,目光輕掃過屋裏,落在窗邊的紅毛狐狸身上,略一思忖,眸子裏透出幾分狡黠。 該醒的都醒了,他們自然要繼續前往雲境。餘臨淵出門補狐狸口糧去了,臨出門前,把狐逍遙獨自留在了客棧裏。 真是大意。 於是揣著一肚子壞心眼的小蛟跳下桌子,動作麻利地順著尾巴爬到狐逍遙的頭頂上,對著狐狸耳邊嘀嘀咕咕了一陣。 色狐狸原本在舒舒服服地曬太陽,時不時舔兩口毛,巴適得很。冷不丁聽到一個驚天八卦,震驚得一下子蹦起來,差點把脖子扭了。 它伸出爪子,拽下頭頂的小蛟,道:“真的?” “還能騙你不成。”溫千曉信誓旦旦道,“不信,你去問望舒。” 色狐狸不疑有他,搖搖尾巴,跑去門邊上等餘臨淵回來。 餘臨淵花費的時間有些久,除了各式各樣的烤雞,還仔細挑了些魚幹和其他狐狸愛吃的東西。 他揣著兩大包狐狸口糧回到客棧,剛一推門,就見一隻毛茸茸的小東西迎麵撲上來,撲在他臉上,細聲細氣地發問道:“丹霞真的是被撿回來的嗎?” “……”餘臨淵有點意外,倒沒有生氣,隻是把紅毛狐狸抱下來,揉了揉它的尾巴,“真的。” “怎麽撿的,想聽。” 餘臨淵心念一動,明白過來,不動聲色地朝小蛟瞥了一眼。 自家小狐妖還真是傻得可以,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 而且那可是雲境密辛。 他正打算義正辭嚴地拒絕狐逍遙,一低頭瞧見那雙圓溜溜亮晶晶的眸子,又改了口:“好。” 噫。 小蛟一時沒忍住,狠狠翻了個白眼。它覺得自己必須要做點什麽。 “阿霜,阿霜。” 正在收拾衣服的小仙君回過頭:“什麽事?” “我也有故事要講給你聽,想不想聽?”小蛟動作很快地爬了過來,緊緊貼到他的手腕上,黏糊糊地繞了兩圈,“本尊在掉進萬噬裂穀那個鬼地方之前,是人見人怕的黑蛟……” 白子遊瞄了眼站在門邊上似笑非笑的望舒仙君,再低頭瞅瞅掛在手腕上、連著心眼兒一齊變小的魔尊,不由失笑:“想,特別想聽。今天你要是講不完,夜裏我該睡不著覺了。” 溫千曉滿意了。 他大度道:“等會路上給你講。” 餘臨淵一下笑出了聲,頗有些感慨。這麽多年過去,這條蛟還是沒怎麽變,跟師兄說的一樣,心如赤子,好哄得很。 “好了,走吧。我們已經在幽州耽誤了好幾日,莫要再耽擱下去。” 色狐狸還在懷裏一下一下地拱他,催促道:“快說,快說丹霞。” “等回星沉山再給你講。”餘臨淵嫻熟地從油紙包裏取出一根雞腿塞進狐狸嘴裏,“乖。” 紅毛狐狸被噴香的雞肉塞了滿嘴,立刻偃旗息鼓,吧唧吧唧地吃起來。 正如餘臨淵所言,偷渡契約靈獸進入雲境的法子相當巧妙。 一行人沒弄出什麽動靜,便順順當當地來到了星沉山的護山迷陣前。隻是白子遊一路上有些沉默,對重遊故地似乎並無太多欣喜。 小蛟探出頭來,心念傳音道:“阿霜。” “我在。” “你是不是有些怕?” 白子遊一怔。 自己在雲境呆了僅三年,所遭受的卻都是極盡折磨之事,說毫無芥蒂那肯定是假的。他垂下眸子,摩挲著手腕上的小蛟,須臾,道:“我沒事。” “有我在,阿霜。”溫千曉改用傳音,在心底反反複複輕聲念道,“我肯定會護你周全的,別怕,有我在呢。” 他說了很多遍,好像說得多了,便能給自家小仙君鋪出一條無風無雨的路來。 字字句句回蕩在心尖上,胸腔在低沉嗓音裏微微震顫著。 白子遊忽然心定了。 “我知道。”他笑起來,“沒什麽好怕的。千曉,我化形不足百年便有資格進入雲境,沒你想的那麽無用。” 小蛟低下頭,用冒出一點點尖的龍角蹭他。 餘臨淵在前麵停住腳步,開口道:“我們到了。” 有主人帶路,一行人穿過迷陣隻花了不足一炷香的時間。 星沉山的真麵目終於撥雲見月。 山勢並不陡峭,稱得上秀氣,雖造了仙君府邸,但看不出太多的變化——山腳下歪歪斜斜的巨石沒有挪走,隻潦草地刻了幾個字上去;青苔斑駁,密密覆在石階上;山道蜿蜒,盤旋著消失在半山腰的雲霧之中。 竟樸素得宛如人間落魄的仙門。 既然是回家,當然也就不講究什麽徒步上山。望舒拉起小仙君的手腕,眨眼間便到了仙府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