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默默收起了自己的夜明珠。 · 終日漆黑的山牢之中亮起一道隱約的光。 狐逍遙被釘在石壁上,傷口的血跡都已幹涸,瘦削憔悴,了無生氣,要不是還有微弱的呼吸,簡直像一具被懸掛起來的屍體。 腳步聲越來越近,逐漸急促,一下下敲打著耳膜。 銀白色的睫毛微微顫了顫。 狐逍遙緩緩睜開眼睛,雙眸失焦,好一會兒才意識到是有人來了。隨著那晃動著的模糊光點不斷靠近,他本能地打了個寒噤,指尖微屈,本來已經疼到麻木的釘傷再次翻江倒海地作痛起來。 是不是……還是死了比較舒服? 他神誌不清地想著。 好痛啊。 粗糲的金屬擦過血肉,傷口被重新撕裂,沾滿了膿血的釘子被一根根地拔出來,隨後墜入了一個柔軟溫暖的懷抱。 是很熟悉的味道。 “…… ……” “……逍遙,逍遙!!” 狐逍遙依舊回不過神來,蜷縮在那個懷抱裏一個勁打顫,草木清甜的味道縈繞在鼻尖,一點點安撫著他緊繃的神經。 一絲冰涼擦過耳廓,似乎是某種鱗片之類的東西。 “喂,笨狐狸,本尊帶人來救你了。” 宛如一聲驚雷。 狐逍遙眨了眨眼睛,麻木的眸子漸漸亮起來。他認出了是誰抱著自己,又是誰在耳畔悄悄說話。 一滴眼淚“吧嗒”砸在了小蛟頭上。 “逍遙,你能變得小一點嗎?”見他有反應,白子遊把小蛟拎回來,擦幹後塞進袖子裏,附耳小聲道,“不然我們走不快。” 他是可以將狐逍遙送進聆音境裏去,但是有牧逐流在側,得多留個心眼兒,不能隨隨便便就暴露了秘境的存在,還是等下山以後再說。 狐逍遙當然知道變小是指什麽,正巧他這會兒也很沒安全感,急需有人摸摸耳朵和尾巴。於是微光一閃,白毛狐狸出現在了小仙君的懷裏,還很乖地蹭了蹭手指,有氣無力地“嗷”了一聲。 如今的它傷痕累累,血跡斑斑,瞧著一點也不白了,更像隻髒兮兮的紅毛狐狸。 白子遊抱緊它,站起身道:“走吧,趕緊離開這裏。”第88章 下山的路十分順暢。 白子遊一路提防著牧逐流,卻並未見他有什麽異動,甚至還貼心地給自己指了路:“夜明山被諸多仙君府邸圍繞,如眾星拱月,仙氣濃鬱,這一路上都不會有壁障薄弱之處。就算是離此地最近的入凡塵,也要禦劍飛上三天三夜才能到。” “多謝。” “還有,別想著用什麽縮地術,這附近多的是仙君府邸,處處都是結界,若是不小心撞進人家的地盤,很容易被當做不速之客抓起來,到時插翅難飛。” “……”白子遊神色古怪地瞧著他,“你還挺盡心。” 牧逐流幹笑一聲,道:“既然這隻狐妖已經被救走,那往後咱們便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了,能不多費點心麽?” “原來先前你與臨淵還不算盟友?” “雖然那曾是赫赫有名的望舒仙君,但如今的他也不過一個靈力盡失的廢人罷了,我自然要先考察一番,看看他有沒有做盟友的資格。”牧逐流道,“望舒找來的幫手是有些出乎意料,不過還算頂用。行了,趁著君上還沒……” 他腰牌上的火燒雲紋忽然一亮。 藍衣仙仆頓時臉色微變,衝白子遊做了個手勢,示意他噤聲,隨後飛快地取下腰牌,在雲紋上按了一下,恭敬道:“君上有何吩咐?” 腰牌裏傳來丹霞的聲音:“夜明山有無異樣?” “回君上,夜明山一切如常,仆方才剛去明心仙君那裏看過。” “山牢情況如何?” “今日尚未巡視。不過,那裏有君上親手設下的禁製,想來是萬無一失。” “廢物!那隻狐妖早已逃之夭夭,你竟毫無察覺!?” 牧逐流麵不改色,聲音裏帶了一點毫不做作的疑惑和驚慌:“不,不可能!它怎麽可能打破君上的禁製??我、我這就去看看,山牢裏到底出了什麽事。” “去什麽去,那隻狐妖已經逃到山腳,再過上片刻就要跑得無影無蹤了!沒用的東西……你速速調遣附近的仙君,就說關押在夜明山的孽海妖物逃走了,不惜一切代價抓住它!那狐妖生性狡猾凶殘,若是傷人,直接殺了便是。在本君回來前把這件事辦妥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聽明白了嗎?” “是,君上。” 隨著聲音的消失,火燒雲紋也一同黯淡了下去。 白子遊抱緊懷裏髒兮兮的狐狸,退後兩步,目露警惕。 “仙君大人緊張什麽?”牧逐流重新掛好腰牌,笑了笑,衝自己胸口一指,“君上是如何得知狐妖行蹤的,我也不清楚。不過當務之急還是找個借口……往這裏打一掌,留口氣就行。狐妖有同夥相助,我一時不察被襲,重傷昏迷,倒也說得過去。” 白子遊怔愣了一下,旋即騰出一隻手來,蓄滿靈力,道:“你就不怕我公報私仇,直接一掌拍死你?” “我這一輩子就是靠無數次的豪賭贏來的。”牧逐流笑吟吟道,像極了當年在青崖山第一次見麵時的笑容,“什麽東西都可以是籌碼。” “那好。” 綠光乍盛,藍衣仙仆被狠狠拍飛在了樹幹上,七竅流血,軟綿綿地倒了下去。 · 白子遊留了手。 畢竟餘臨淵還沒脫身,這家夥暫且有用。 時間緊迫,自己必須趕在丹霞發覺之前逃出雲境,無暇照顧重傷的狐逍遙,於是將它和小蛟一塊兒放進了聆音境裏。 小蛟起初還不情願,纏在他手腕上扭成了麻花:“不行,雲境危機四伏,本尊怎麽能留你一人在外麵?” 小仙君冷酷道:“你在也沒用。” “我可以燃……” “閉嘴。” 白子遊最聽不得這個,眉毛一擰,直接把黑蛟扔了進去,關上了秘境出口。 小蛟“噗通”掉在了草廬頂上,似是沒料到自己自家道侶會這樣專橫獨斷,呆滯地趴了片刻,才甩甩尾巴,重新變回了風度翩翩的魔尊大人。 “阿霜也真是……哎。” 他搖了搖頭,輕輕一躍而下,在院子裏找到縮成一團的白毛狐狸。那原本光滑的皮毛變得幹枯糾結,斑駁脫落,露出大塊血痂,活像條癩皮狗。 色狐狸並沒有暈過去,隻是用爪子捂著臉上的疤,睜著烏溜溜的眼睛看他。 “……早說了雲境不是好地方,你非要跟著餘臨淵。”溫千曉俯身將它抱起,“看本尊做甚?” 白毛狐狸沒有說話,也沒這個力氣,往他懷裏拱了兩下,找到一個覺得安全又舒服的姿勢,閉上了眼睛。 “吱吱!” 溫千曉聞聲抬頭。 隻見被放養在秘境裏的花糕叼著一團東西,連滾帶爬地衝了過來,扒著魔尊大人的褲管子嫻熟地往上爬。 是一團紗布。 溫千曉接過來,摸了摸它的小腦瓜,道:“有勞。” “吱!吱吱!” “放心,狐妖的生命力強著呢,這點小傷死不了,扔著自己就能好……呃,本尊的意思是,等會就給逍遙療傷。”魔尊大人眼疾手快躲開了花糕的襲擊,深覺憤怒,嗬斥道,“豈有此理,怎麽一個兩個都胳膊肘往外拐?” 雪貂無辜地眨巴了一下眼睛。 “……唔,阿霜留給你的那些靈石呢?拿來,等下本尊給逍遙布個養靈陣,傷能好得快些。” 單純好騙的花糕信以為真,不僅貢獻出了自己今明兩天的口糧,還餓著肚子幫忙打下手,拖著個小銅盆吭哧吭哧地去冷泉打水。 最後還是溫千曉良心發現,給它留了兩塊靈石當做晚飯。 花糕坐在床沿上,奮力地啃著失而複得的靈石,溫千曉在一旁仔細打量著它,忽然道:“既然你跟桑景有關,那你知道他在哪麽?” 花糕:“吱?” 它隻是被桑景的氣息所影響,其餘一概不知。 “也罷。”溫千曉歎了口氣,給蜷在角落裏睡覺的色狐狸蓋上被子,起身去了院中,一夜未睡。 外麵逃亡中的白子遊也未曾有過片刻懈怠。 那些仙君來得比想象中的更快。 興許是狐逍遙藏入秘境之後,尋蹤刻印失去效果,令丹霞感到了些許不妙,總之這些人在後半夜就追了上來。 不過也並非全無生機。 他們奉命追殺的是逃出夜明山的孽海妖物,不是白露仙君,魔尊的道侶。 盡管知道是白子遊將狐妖藏了起來,這群家夥依然投鼠忌器,忌憚著魔尊的報複,誰也不肯做那個冤大頭率先動手傷人。 小仙君東躲西閃,靈活得像條滑不溜秋的泥鰍,還借助須彌戒中五花八門的法寶,將那些束手束腳的仙君們耍弄得團團轉,甚是狼狽。 天光熹微,照亮了不遠處山亭的一角碧瓦。 丹霞站在亭中,俯瞰著這場頗有些滑稽的鬧劇,神色平靜,朝身邊的人問道:“子淵,這也是你教他的?” 餘臨淵雙手被縛,冷著臉站在一旁,並不理睬。 下一瞬他便被狠狠摜在了亭柱上,差點背過氣去。 “我將你捧在手裏放在心上,對你處處忍讓順從,而你呢?!你又是怎麽報答我的??”寧雲深用力將他抵在柱子上,平日的偽裝悉數破碎,隻剩下最真實的瘋狂和嫉妒,“把教過我的東西再教給別人,欺我、瞞我,蠱惑我的人背叛我!為什麽?!這些年我為你做得還不夠嗎?你要什麽我都可以給你,哪怕是雲境的大權!還有誰能為你做到這種地步??可你為何總是這樣不領情?” 餘臨淵在他手裏掙紮著,臉色潮紅,斷斷續續道:“那你……又是為何要害死桑景?!” 寧雲深的神色出現了刹那空白。 他鬆開餘臨淵,倒退了一步,喃喃道:“是誰告訴你的?”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餘臨淵譏誚地看著他,“本君最後悔的一件事,就是當年沒有殺了你。” 山亭裏的風都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