須臾,“篤篤篤”。 有人在叩門,而且個子還很矮。 白子遊愣了一下,目露迷茫,和溫千曉對視一眼,繞過屏風,謹慎地將門打開一條縫。 個頭小小的奶狐狸蹲在門口,“嗷”了一聲,高興地衝他搖搖尾巴,側了側身子,露出躺在地上的雪貂。 白子遊:“???” 奶狐狸回過頭,叼起花糕的後頸皮,費勁地將它拖拽進屋,發出同先前如出一轍的“沙沙”輕響。 小仙君終於緩過神,蹲下來,道:“是你把花糕帶回來的?” 奶狐狸豎起耳朵,彎了彎眼睛:“嗷嗷。” 溫千曉俯身撿起暈在地上的花糕,檢查一番後,把它輕輕地擱在桌上,道:“它沒事,隻是被打暈了。” “……誰打暈的?”白子遊挑起眉毛,目光緩緩移向巴掌大的奶狐狸,遲疑道,“難道是……桑景?可它還是隻奶狐狸,怎麽打得過花糕??” 奶狐狸不滿地哼哼起來,為了證明自己能打得過花糕,一蹬後腿,像隻小金輪似的在空中飛快地轉了兩圈,低吼一聲,擺出戰鬥的姿態,眼底陡然亮起一簇淡金色的火焰。 “……不愧是羲和仙君。”小仙君驚歎地拍了拍手,扭頭道,“我覺得花糕確實不是它的對手。千曉,你看桑景的神魂是不是快要醒了?” “還早,起碼要等它長出六條尾巴。”魔尊大人不客氣地拎住奶狐狸的後頸皮,像拎普通小獸似的把它拎到桌上,擺在花糕旁邊,“況且,它暫時還不能跟餘臨淵回去。” 前一刻還神氣活現的小家夥立刻委屈起來,耷拉了耳朵,細聲細氣地嗚嗚兩聲,縮成了一個毛團。 白子遊頓覺不忍,道:“為何?” “當初本尊給出的條件,隻是幫忙問出桑景的下落,找人那是另外的價錢。”溫千曉捏了捏*狐狸的尾巴尖,笑眯眯道,“本尊跑一趟黑水域也稱得上辛苦,自然不能讓他這麽輕輕鬆鬆地把人領回去。對了阿霜,你在雲境是不是還沒有自己的仙府?” 小仙君良心未泯,猶猶豫豫道:“雖然我是想要個仙府,但你要是因為這個就把人家師兄扣在手裏,這……不太好吧?” “有什麽不好的。”溫千曉理直氣壯道,“既然餘臨淵堅持說孽海魔尊不得出入雲境,那本尊自然也要擺出魔尊該有的態度來。” “唔,什麽態度?” “比如蠻不講理,把這隻奶狐狸當做人質關起來。” 他可是很記仇的。 白子遊笑罵道:“幼稚!” “但是阿霜,你不想以後和我一塊兒去雲境遊山玩水嗎?我想了個法子,能捏出大小隨心變化的小蛟軀殼,到時馱著你在天上飛,瞬息千裏,遍覽風光,不好麽?” “我……”白子遊被說得心動不已,掙紮片刻,加入了同流合汙的隊列,“想的。” · 望舒仙君還不知道自己被一隻雪貂聽了牆角。 安頓好累暈過去的狐逍遙,他披衣出門,立在廊下,沐浴著溫柔月色怔怔出神。 一抹雪白的東西躲在紅珊瑚枝後麵探頭探腦。 “嗯?雪貂?”餘臨淵微怔,認出了是那隻不怕自己的雪貂,旋即一笑,衝它招招手,“過來。” 花糕顛顛地跑了過來。 “師兄呢?就是和你在一塊兒的那隻四尾小狐狸。” 花糕舉起爪子:“吱。” “在附近?”餘臨淵有些詫異,順著花糕指的方向走了兩步,繞過花牆,見到了一團趴在紅珊瑚樹杈上的絨球。 它不知是怎麽爬上去的,站在細細的枝丫上,隨時都有可能會掉下來。 餘臨淵臉色一變,立刻放開花糕,快步上前,仰起頭,道:“師兄,師兄你快下來,上麵危險……我接著你,跳下來吧。” 不像仙君,倒像是和自家師兄偷偷溜出來玩的小孩兒。 奶狐狸瞧見他,眼睛“噌”地亮起來,“嗷”一聲躥下來,然後飛快地鑽進袖子裏,死活不肯出來。 餘臨淵抖了抖袖子,道:“師兄?” “別喊了,它不肯出來的。”白子遊不知何時出現在了花牆旁邊,笑道,“它把千曉的玩笑話當了真,以為被當做人質關起來了。大晚上的,攛掇不想睡覺的花糕一起偷偷跑出來找你,真是令人不省心。” 餘臨淵:“……” 餘臨淵:“什麽人質?” “千曉和我說著玩的。”白子遊岔開話題道,“我聽說千曉因為魔尊的身份,被禁止去雲境了?” “偷渡魔物的法子不是人人都知曉的,再說他是魔尊,若被發覺,會惹來許多不必要的麻煩,到時那些陷入恐慌的仙君們一股腦兒湧上星沉山來找我……”餘臨淵輕歎了口氣,眉間攏起淡淡的愁緒,“要是師兄能早點恢複就好了,他最擅長的就是打發那些嘰嘰歪歪的仙君。” “也是。不過以後你和逍遙的道侶結契大典多半是在雲境舉行的,他這邊孤零零的,唯一一個好兄弟也沒法來,你就不怕他遺憾麽?” 餘臨淵一時語塞,目光微閃,半晌,鬆動道:“如果那時師兄恢複了人身……” “再說桑景,他曆經九死一生,蘇醒後肯定很想再見見當年的故人,想要弄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麽。倘若千曉正好在雲境,他大概會很高興。你覺得呢?” “……”望舒仙君怔愣半晌,忽然笑出聲來,搖頭道,“罷了罷了,說不過你。讓他以小蛟的模樣來雲境吧,別被人發現了。一個月後,記得準時到星沉山。” “一個月後?”白子遊不解道,“去做什麽?” “自然是來吃本君和阿遙的喜酒。”望舒仙君披緊外衣,刹那神色柔和下來,眼角眉梢都染上了笑意,“方才,他答應我了。”第114章 終章 一個月後。 寂靜了近千年的星沉山仿佛春日破冰,乍然熱鬧起來。山道沿途的大紅燈籠錯落有致,遠看去宛如一條紅綢落在蒼山之間,燈火明滅,夜色徹亮。 前廳堆滿了賀禮,幾乎沒地兒落腳。 禮官扯著嗓子報出“白露仙君”時,不少人都朝門口看了過來。他們對這位身份特殊的仙君有所耳聞,目光裏摻雜著同情、憐憫、厭惡、輕蔑……各式各樣的複雜情緒。 白子遊擰起眉,不安地摩挲了一下手腕上的小蛟。 很快,餘臨淵出現了。 他穿著霜色的喜服,頭戴玉冠,似鬆間明月,冷冷清清,神色淡漠地掃視了一圈前來賀喜的仙君們。 令人不適的目光紛紛離去,白子遊頓時覺得輕鬆不少。 “來了?”餘臨淵並未理會任何人,徑直走到白子遊跟前,溫和道,“怎麽到的這麽晚?阿遙從早上就在念叨你了,隨我來雲閣吧。” “好。” 那些目光又回來了,遊離在兩位仙君之間,流露出些許討好之意,但誰也沒敢真的上前來。 小仙君不由挺了挺腰板。 餘臨淵瞥見了他的小動作,輕輕笑了一下,等離開前廳後,輕聲道:“不用理會他們。” “我沒想搭理他們,就是從來沒見過這麽多仙君,有點怯場。”白子遊撇嘴道,“千曉又不能直接變化出人形來,否則豈不是砸了你的場子。” 餘臨淵又笑了笑。 一個多月未見,望舒似乎變得愛笑起來。 還沒等小仙君琢磨明白,就見餘臨淵伸出手,道:“把小蛟給我。” 白子遊茫然,本能地把手往身後一藏,道:“為什麽?” “師兄想要見見他。”餘臨淵看他緊張得跟什麽似的,不由失笑,“你去雲閣陪阿遙說說話,一會兒小蛟就回來了。” “桑景要見……”白子遊吃驚道,“他、他醒了??” “醒了。雲境靈氣充沛,師兄恢複得很快,不過保持人形的消耗太大,所以每天隻有兩個時辰的清醒時間。”餘臨淵往側邊挪了一步,對藏在袖子底下裝死的小蛟道,“你要是再不出來,師兄又要變回狐狸了。” 話音未落,黑蛟一骨碌從袖子底下鑽出來,探頭道:“桑景真的醒了?” “騙你做甚。”餘臨淵輕輕拈起小蛟,放在肩頭,“我會讓仙童帶子遊去雲閣,你隨我去另一個地方。” · 桑景正懶懶散散地斜倚在軟榻上。一頭長發如瀑,銀白似月,兩顆紅色小痣更襯得他麵色如玉,明豔動人。 他把玩著狐逍遙的桃花扇,似乎在等什麽人。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 桑景抬起眼皮,瞧見站在光裏的身影,微微怔愣,道:“你是……?” 溫千曉整了整衣服,跨過門檻,熟稔地給自己倒了杯茶,一屁股坐在凳子上,道:“你猜。” 他如今的模樣,可是跟當年大不相同了。 “……小蛟?”桑景彎了彎眸子,從軟塌上起身,走到桌邊來,溫聲道,“或者我該喚你魔尊?” “都行,你願意怎麽叫就怎麽叫。”魔尊大人也不在意,順手幫他倒了杯茶,“修為恢複得如何了?” 桑景接過茶盞,道:“空空如也,不足原來修為的一成。” “才一成——” “噓,小聲點,別讓我那不省心的師弟聽見了。”桑景瞥了眼窗外,唰啦打開折扇,將兩人遮住,悄悄道,“我騙他說三成的。” 溫千曉:“……” 溫千曉:“你這性子倒是一點也沒變,騙起人來眼睛都不眨。” “莫要胡說。”桑景“啪”地收起扇子,正經道,“本君騙人的時候可心虛了,生怕一不小心就被戳穿。” 魔尊大人對此表示嗤之以鼻。 桑景自己先忍不住笑起來,笑得肩膀亂顫,好不容易止住,轉而道:“當年的事,我已經捋得差不多了。唯有一樣東西尚不知去向,所以叫你來,想問上一問。” “你是說兩生石?” “不錯。當年本君在孽海的極煞之地、人間的青崖山分別布下陣法,想讓煞氣與補天石的靈氣不斷中和,激發出兩生石的平衡之力,維係天塹。誰料被丹霞橫插一腳,破壞了青崖山的陣法,導致兩生石變為惡石,陣法異變,賠盡了一身修為,好在天塹還是成了。”桑景道,“你帶走了惡石,我醒來後一直很擔心……” “擔心我會被惡石影響?”溫千曉仿佛想起了什麽極為有趣的事,勾起嘴角,“我當年確實差點被惡石吞噬,不過也因禍得福,撿了個道侶回來。” “是子淵和我說起過的那株白露草?” 溫千曉應了聲,看見擱在塌上的桃花扇有些眼熟,隨口問道:“那是逍遙的扇子?” “嗯。昨日他變成小狐狸溜走,慌慌張張的,連扇子都忘了帶。” “溜走?”魔尊大人頓時起了興趣,“你抓他來做什麽了?” “這些年他流落孽海,除了雙修和打架什麽也不會,連字都認不全,更別提符籙和陣法。”桑景頭疼道,“讓他抄兩遍書就跑了,偏偏子淵還要護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