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上不會放過他,所以他之前才說是最後一次坐著聊天。——其實他有想過利用修仙界其他世家門派對付尊上,但這個想法在腦海裏走了一圈便死於看到;李見霜放出寒雲山有仙器的消息,各大世家門派蜂擁而至的場景中。他到底低估了仙器對世人的吸引力。依這個情況看,便是其他人拿到仙器,一樣不會放過月折枝,到時候月折枝的處境比現在還危險。所謂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淩踏浪深知這個道理,應家就是一個血淋淋的例子。月折枝聞言,臉色難堪,他同樣紅了眼眶,“可我這樣活著,難道不會背負愧疚?”“別說了!等傀儡替身煉製好,我會和李護法親自送你離開,從今往後,你不再是月折枝,也不需要背負任何不屬於你身份的愧疚!”淩踏浪摔門而去。摔門聲響徹房間,月折枝聽著摔門聲,心中沉甸甸壓著塊石頭,無法喘氣。他想站起身,身體卻無法動彈,隻能無能為力地坐在桌前。月折枝討厭這種知道所有真相,卻無能為力的感覺。這讓他想到多年前,爐鼎體質發作,驕傲被擊碎,陡然跌落雲端的窒息。窒息感重重疊疊席卷而來,月折枝忽然覺得自己是個廢物,什麽都做不了。月折枝咬緊牙,他眼眶一熱,有什麽東西從眼眶中滑落。“容衍!淩踏浪!誰需要你們舍命保護!誰需要躲躲藏藏苟命!”月折枝咬牙切齒磨著他們名字。月折枝從不希望有人為他而死,他已經嚐到愧疚的滋味。要他換個身份重新生活,怎麽可能?!他的記憶早已紮根在月折枝這個身份上。淩踏浪在門外冷靜了片刻,才轉身回房。然而,他剛靠近門口就嗅到淡淡的血腥味。淩踏浪瞳孔猛縮,他一把推開門,月折枝嘴角溢出絲鮮血,他趴在桌麵,異常安靜。“月折枝!”月折枝做了個夢,他夢到千年前。千年前,仙之境孕育出仙器「引」。仙器「引」天生氣息幹淨,可牽動天地之氣,受靈獸以及各種靈物、藥靈、醫靈、劍靈、境靈等喜愛。應家初代家主應飛雲與好友前往仙之境,在仙之境機緣巧合得到仙器。然而,他身體孱弱,即便拿到仙器也無法逆天改命。拿到仙器的第四年,他自知壽限將近,利用星元,將仙器融入後代血脈中,希望仙器能改善應家人體質。月折枝在夢中,因與應家初代家主應飛雲締結契約,能通過應家初代家主應飛雲的視角,清楚看到仙器是如何融入應家人體內。他那時剛生出靈智,懵懵懂懂,不能預見應家初代家主應飛雲這個舉動會引來滅頂之災,隻是很高興活動地盤變大了,能在很多人血液中跑來跑去。大概過了五十八年,落敗的應家發展成一方勢力,應無邪,也就是容衍出生了。他天生氣運強橫,月折枝拖他福,從仙器中出來了。雖然出來了,但因修行不夠,月折枝不能化形,隻是一團氣體,沒人看得到他。月折枝又失落又惱火,他把自己團成一團,整天趴在容衍頭頂、肩頭,蹦蹦跳跳,試圖讓容衍感受到他的存在。月折枝認為自己因容衍從仙器中出來,容衍肯定與其他人不同,能夠感受到他存在。然而,直到容衍八歲離家拜入師門,一年才能回家一次,容衍依然不知道他存在。月折枝氣死了,委屈地發誓等他能化形,就扒光容衍頭發。過了八年,月折枝終於能勉強化形了。他照著容衍化形。容衍最好看,最厲害,大家都誇他。應家邀請了很多修士抵禦獸潮,家中很熱鬧。月折枝最喜歡熱鬧了。正當他糾結得想把自己揪成兩半,全都要的時候,火光躥紅天空,突如其來的刀鋒劃破熱鬧。月折枝看見熟悉的人倒入血泊,他自開靈智,就被融入應家人體內改善應家人體質,沒接觸過殺人。因此,一開始,他還以為是在玩什麽遊戲,憑著仙器戰鬥渴望,頂著容衍的殼子,衝入戰局,學著容衍的招式,打打殺殺。後來,當一個接一個的應家人倒下,他們淒惶問他什麽時候從門派內回來的,凶狠地怒斥他,讓他趕緊跑時。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卻後知後覺明白這是一場殺伐。他摸著臉上溫熱的血。意識到人倒下後,便像應家初代家主應飛雲一樣,閉上眼,永遠離開了。從頭至尾,這都不是遊戲。月折枝雖然天真且不知世間險惡,卻知道趨利避害。他本想順從地離開,可他不願意看到熟悉的人都離他而去,於是倔強地不肯走,想要護住他們。但他才勉強能化形,又不能操控已經融入應家人體內的仙器,很快落入下風。刀刃抵上了他脖頸,應家家主撕心裂肺地衝了上來,吼著要他走。確實該走了。月折枝理智告訴他,可他不想走,他在生死關頭,頭一次清晰意識到,如果他走了,遠在門派的容衍就要被殺。容衍和他們一樣,都是人,閉上眼就不會醒了。他不一樣。他是仙器生成的器靈,隻要仙器不毀,他就不會真正意義死亡。月折枝咬緊唇,“我不走!”應家家主怒罵:“你腦子進水了?!滾,有多遠滾多遠!”月折枝沒吭聲,他以自己的方式支撐到最後,直到刀刃劃破脖頸。很痛。血液從脖頸飛濺而出,月折枝第一次感覺到疼痛,他咳嗽著跪倒在地。天上下起細雨,細雨嘀嗒在血液中,冰冷刺骨。月折枝聽到刀刃收回刀鞘劍鞘的聲音,聽到那些人的議論聲。“應府上下死光了,也不見得有仙器!當初誰信誓旦旦說有仙器的?!”“現在追究是誰傳出仙器的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怎麽擺脫濫殺無辜這個罪名!”“大家都是一根繩上的螞蚱”議論聲很清晰,月折枝卻痛得無法分辨議論聲中的信息,他倒入細雨中,應家家主撐著身體半跪在地,眼睛裏都是血淚。月折枝抬手想幫他擦掉血淚,抬起一點,又落了下去。他手臂因劇烈打鬥已然麻木,再加上脖頸被割斷,大量失血,耳邊嗡嗡響,實在有心無力。應家家主顯然注意到他動作,痛苦低吼一聲,血淚混著雨水滾砸到地麵。“你你別哭。”月折枝忍著劇痛傳音。“忍忍就不痛了。”應家家主聞言,慘然一笑,他低頭看月折枝,看到月折枝的瞬間,全身骨頭折斷,轟然倒在地上,布滿血絲的眼睛裏滿是責備怨恨。月折枝不知道他在責備怨恨誰,月折枝很難受,他作為器靈,沒有保護人的能力。月折枝有些想哭,他學著容衍安慰人,扯出一個比哭難看的笑。“你不要難過,我告訴你個秘密,其實我是我是”月折枝想告知他自己不是容衍,容衍好好的,以後肯定會變得很厲害。可是,他好疲倦,他靈體被不知從何而起的火焰卷入濃鬱怨氣中,連疼痛都感覺不到了,隻想閉上眼睛睡一覺。模模糊糊中,月折枝聽到一個陌生又熟悉的聲音在撕心裂肺喊一個名字。“月折枝!”月折枝意識混亂,卻隱隱約約明白這是自己的名字。他想睜眼看看是誰在喊他,可他眼皮像是被雨水粘住了,意識不斷下沉,再下沉,沒入一片黑暗第121章 漫長“吧嗒——”血液滴落在地麵。容衍鎮住經脈中幾乎潰散的魔氣, 喘著粗氣,抬起被溫熱血液黏糊的眼簾,眼神陰騭且尖銳地盯著高瘦中年人。高瘦中年人情況比容衍好不少, 他胸膛被魔氣灌出個血洞。魔氣並非天地之氣不可驅散,高瘦中年人以靈氣堵住血洞,拖著苗刀一步步朝容衍走來。濃密深林寂靜無聲, 妖獸靈物早已倉皇逃離。高瘦中年人走至容衍麵前,他一刀刺向容衍左肩。容衍全身經脈已在天地之氣的侵吞下寸寸斷裂, 他躲閃不及,被一刀刺穿左肩。血肉撕裂,骨頭破開的微音裹挾著高瘦中年人陰沉的聲音直麵而來。“說, 月折枝呢?你藏哪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