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帶又想起他當初對荊年拔劍時,眼裏那濃鬱的恨意,便問道:“屬玉師兄,莫非你被逐出舂都,就是因為國師?”“算是吧。”他沒打算詳談,扶起荊年,對我說:“皇宮目前是不能回了,先找個落腳的地方,長老那邊我會解釋。”簡單的尋訪後,我們住進了附近一位農戶的家裏,主人是位年過花甲的老翁,從他手背上隱約可見的木質紋理能猜出,他是一位快要進入生命輪回末端的偃師族。秦屬玉介紹說這是他幼時的木偶戲師傅,早些年就離開了皇宮,那時宮中的偃師還未改變性別。老翁的耳朵不太靈,秦屬玉同他介紹我們幾人時,沒什麽反應,聽到秦屬玉提到自己以前的名字是秦三朝時,才睜大了眼睛,笑嗬嗬道:“原來是你,我記得你很有天賦,以前每年上元節,皇宮的花船遊行,都是你領頭表演木偶戲,唉,這一晃,都好多年過去了”“對,十三年了。”“跟你一起的不是還有個小姑娘,叫什麽來著……哦對了,秦三楚,她現在怎麽樣了?”“她很好,現在做了貴妃娘娘。”“你見到她了麽?”“沒有,我一個被趕出去的罪人,她想必是不願見到我的。”“怎麽會?連長命鎖都鑄成一對的人,哪有分離的道理?”“您說得對,有時間我會去拜訪她的。”秦屬玉就像普通晚輩一樣,耐心地順著老翁的話與他攀談。我聽得心不在焉,坐在荊年床前,焦灼地探著他的脈息。很微弱,仿佛一眨眼就要在我手中飄散了。我便一刻不離地守著他。入夜,有人來訪,是薛佳佳,秦屬玉通知的他,畢竟隻有他最精通醫術,也是秦屬玉最信任的人。按理說這是件好事,何況我一直以來,都與他同做任務,說革命友誼也不為過。但在通過3號發送的記憶數據,了解了遊戲“入夢”的機製後,我對薛佳佳產生了懷疑。來自31世紀的3號通過一整套完整的設備進入遊戲,那薛佳佳呢?他分明來自更早的時代,哪怕硬要說21世紀末已經發行了初版入夢,但進入遊戲需要在現實中睡去,因此進入同一輪遊戲的玩家,必然是在相近時間點睡著的。年代不可能差了如此之遠。我隻能用每一輪遊戲都固定的npc來解釋他的存在,但是一個npc為何要假裝玩家,他的目的是什麽?薛佳佳沒有察覺到我的異樣,他還是和往常一樣吊兒郎當,勾著我肩膀說道:“幹的不錯啊,又解鎖一步新任務了,偃師故土你已經去過了嗎?怎麽樣?這個副本預計難度如何?”我不動聲色地退後兩步,他撓撓頭,想了一會兒,說:“,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麽,荊年不會出事的,我剛給他服下了洗髓丹,能讓他重新結丹,疏通被魔氣阻塞的經脈,就是有點副作用……”“什麽副作用?”“他會變成孩童,不僅身體,記憶、心智、修為都會回退,不過三天之後就能恢複正常。”“若是三天之後沒有恢複呢?那他豈不是毫無自保能力?”“說的什麽話?我的藥你還信不過?再說不是還有屬玉在嗎?你們很安全。”秦屬玉也用眼神勸我放心,但我經曆了一係列世界觀打散又重組的過程,實在有些疑心過重。3號似乎想從荊年身上得到某種東西,輔助他帶我離開的計劃,必然不會輕易放過荊年。我下巴枕著床沿,看著荊年安靜的睡顏,突然希望時間就停在此刻。第82章 旁觀者迷或許是因為心理暗示,知道仿生人隻是一附加在我身上的設定後,我開始無意識地進入待機模式,就像真的需要睡眠一般。清晨的雞鳴聲把我喚醒,荊年已經不在床上,枕邊為他準備的衣物也不翼而飛。我連忙跑出屋外,看見房簷上躺著個小小的身影,這才放下心來。沒想到荊年還童後的第一件事,是在房頂上曬太陽。我慢慢走近他身邊,他雖然有些警惕,但也沒起身,隻是定定地看著我。常識告訴我,和五歲的小孩子打交道要溫柔耐心。於是我也躺了下來,輕聲說道:“我以前也喜歡像這樣躺著曬太陽,因為充電效率快。”荊年那邊遲疑了一會兒,還是響起了怯生生的童音。“充電是什麽?”“就是……讓我更有精神一點。”“原來如此,我也覺得今日格外有精神。”他喃喃自語道,“平日裏都是關在水牢的籠子裏,宮主偶爾帶我去魔域的時候,才能見著太陽。”薛佳佳說洗髓丹會讓荊年的記憶回退到童年,想必現在的他,還以為自己醒來之前都在水牢裏。我伸手摸了摸他的頭,“以後都不會再去水牢了。”掌心溫熱柔軟的觸感竟讓他身體僵硬了一下,睫毛受驚地顫抖,問我:“這裏是哪兒?你是誰?”竟然把我忘得這麽幹淨。我心中很不痛快,順口騙他:“我是你的新主子,你們宮主已經把你賣給我了。”“主子……”他重複了一遍這兩個字,卻很快接受了。“那我需要做什麽呢?如果沒有做好你會把我關起來嗎?還是殺了我呢?”見他一臉平靜地說出這些話,我反而過意不去了,拉著荊年下了屋簷。“先吃飯。”老偃師家裏雖然有廚房,但他的身體幾乎快完全木化了,和辟穀的秦屬玉一樣不需進食,灶頭上蒙塵很厚,著實讓我忙活了很久。小荊年異常乖巧,安靜地看著我忙碌,偶爾打個下手,和我印象裏的荊年簡直不像同一個人。我端起碗喝了口羊肉湯,心想事情好像也沒那麽遭。下一秒,湯被我吐了出來,又腥又膻,根本無法下咽。看荊年做飯的時候,明明覺得不難,現在想來,果然是我的錯覺。正想把湯倒了重做,荊年卻已經放下了麵前喝得幹幹淨淨的湯碗,兩隻黑亮的眼睛懇切地看著我,問道:“我看外麵是海,這兒是不是離魔域很遠?”“對。”“那我是不是就沒辦法完成宮主的任務了?”這孩子莫不是魔怔了?還想著跟柏少寒去魔域打聽宣凝的消息呢。我無奈道:“剛剛就說了,你已經不是柏少寒的人了,不用再管什麽任務。”荊年抿了抿唇,走上前來輕輕抱住我,臉埋在我腰間,聲音悶悶的。“可是,我想去。”我愣了愣,反應過來,原來他從方才開始,就在小心地討好我,為了提出打聽宣凝消息的要求。也是,十五歲的荊年可以一臉冷漠地否認與宣凝的血脈羈絆,但現在他畢竟隻是個孩子。我心頭一軟,差點就答應了,秦屬玉適時提醒我,魔域離這裏實在太遠,三天時間不可能到達,何況那裏危險重重。這時,坐在門口藤椅上小憩的老翁睜開眼睛,他聽不太清我們的談話聲,但渾濁的目光掃過荊年時,停住了,指著他道:“說起來,你之前昏迷時還沒發現,現在一看,你這雙眼睛,老朽似曾相識。”此言一出,我甚為不解,宣凝失蹤那段時間不是去了魔域呢?為何一輩子沒踏出舂都半步的老偃師會見過她呢?麵對我的詢問,老翁擺擺手,“我老糊塗了,你們去問問村子裏的漁夫吧。”據他所說,村子裏有數百個漁夫,都是普通凡人,唯獨有一個漁夫很不同,其他人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卻反其道而行之,其餘時間則行蹤成謎。我便帶著荊年於傍晚來到海邊,不知是不是紅樹林的緣故,我覺得這片海域的夕陽格外瑰麗。我們要找的漁夫如期出現了,他衣衫破舊,身後的海灘上有一排排手杖留下的小坑。但並不是失明。因為他的臉上覆著一條我再熟悉不過的黑緞,隻是陳舊不堪,金色顏料褪色得厲害。正是廟會上售賣琴魚的那位老先知。他把手裏的舊漁網對著虛空高高拋起,明明網中什麽也沒有,但它落入水中後,卻奇跡般下了一陣霓虹雨,五光十色的琴魚刷唰唰落入網中。但這次我顧不上感歎,徑直跑過去,正欲開口詢問,他卻示意我噤聲,手指著那片火紅勝血的晚霞,悠悠道:“你知道麽?其實這個世界並沒有想象得那麽大,修道之人隻需飛行數日,便能橫穿整塊大陸,而看似廣袤的大海,隻要朝著日落的方向一直前進,用不了多久,就能觸碰到遊戲的版圖邊界。但即便如此,仍然有很多人畢生都在錯過。我認為,這才是遊戲裏最有意思的地方。”漁夫頓了頓,像陷入了回憶似的,說道:“我記得,她當初來到這裏,要找的,另有其人。”我知道,宣凝既然是從3號那裏得到了五瘟塔,自然還會回來找他,但顯然3號並沒有見她。“所以她隻能找同樣作為先知的你了?”“嗯,不過很可惜,她遇到的問題,有些棘手。”“她問了你什麽?”“她問我,如何讓一個入魔者回頭。”我和荊年同時睜大了眼睛。照漁夫所說,那麽這個魔修極有可能是讓荊年懷上魔嬰的罪魁禍首,也就是荊年的父親。“那個入魔者是誰?”“她並未告知,不過,後來有個小仙長不遠千裏,過來找她,他們兩人在一起待了幾天,然後大吵一架,把他趕走了,接著,她又一個人去了魔域。”漁夫伸出食指,輕輕往上推了推黑緞,意味深長道,“對了,那位小仙長的佩劍,和你手上拿著的一模一樣。”我下意識低頭,看到了與晚霞淪為一色的劍身。因為荊年變小了,所以我便幫他暫時保管了恨晚。但我也記得,恨晚在被荊年收服之前,是柏少寒的佩劍,名曰“炎景”。一個猜測逐漸浮出水麵。“莫非,你告訴她的方法就是”“我告訴她,要救一個入魔的魔修,可不像救那些染上魔域瘟疫的百姓一樣喝下血液即可。入魔者體內魔氣和經脈已緊密相融,若想除,隻有一個辦法。”“那就是通過交合的方式,將魔氣引渡到另一人體內。”漁夫有條不紊地收起漁網,語氣裏有些惋惜。“真是糊塗,她把自己全賠了進去,不值得。”漁夫的話讓我意識到,之前弄錯了一些細節,3號把攜帶著真菌的五瘟塔交給宣凝的時候,她還沒有失去以身淨瘴的能力。完整的事情經過是這樣的:宣凝取下五瘟塔上的骨尾蠍放在柏少寒枕邊,卻沒有探聽到他的心意,反而聽到了神識裏魔氣湧動的聲音,於是她來到舂都向先知求救,並決定付諸實踐,將柏少寒引回正道。隻是沒有料到,引渡入體內的魔氣竟讓她失去了百毒不侵的體質,至此,她已無法回頭,便懷著身孕隻身去往魔域,在那裏被五蘊宗的人找到,將柏少寒摘得幹幹淨淨。但以上推論,都建立在漁夫所說的話屬實的基礎上,畢竟早在蝕艮峰秘境,徐錦的回憶裏,並未發現任何柏少寒入魔的證據,也沒有他們來到舂都這段經過。他在那段回憶裏,是徹頭徹尾的受害者。唯一算得上的過錯,隻是因自卑不敢接受宣凝的愛意罷了。對於我的懷疑,漁夫隻是輕笑一聲,不多置詞,背著滿載琴魚的漁網,準備踏上回家的路。“除了當事人,任誰的視角都是片麵的,也包括我,信不信隨你。”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經年不識酒沾唇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日光節約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日光節約並收藏經年不識酒沾唇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