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她是丁鴻波正在鬧矛盾的女朋友,現在,丁鴻波則打算跟她訂婚了。她特地來告知嚴子書的就是這個消息,高高昂著小巧的下巴,表情裏帶著幾絲挑釁。嚴子書有點愣,回過神來,也隻是輕輕扯了扯嘴角,給了個禮貌但稍嫌平淡的反應。如果是以前,他還會說個“恭喜”的場麵話,現在他活得直白了些,不想說也就不說了。看來她到底還是不信。lisa從手包裏抽出一張訂婚宴會的請柬,素白的鏤空印花紙,散發著玫瑰的幽香。丁老先生並未出現,甚至這會兒應該還在樓上睡覺。嚴子書有些無奈,多半這姑娘在自作主張。這讓他接還是不接?她像個不戰而勝的得勝者,口稱邀請,不容拒絕地將請柬向嚴子書遞來。半途被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截胡。傅金池擅自將請柬接了過去,帶著慣常那種玩世不恭的神色,打開看了看上麵的名字。目光落到“丁鴻波”三個繁體大字上,他意味不明地嗤笑了一下。lisa皺了皺秀氣的眉頭。她今天塗了濃黑的睫毛和弧度合宜的眼線,與上次相比,形象上沒有一絲不妥,驕傲的後背挺得越發筆直,直到她幾乎覺得有些背痛了。為了打破這略顯僵硬的氣氛,嚴子書咳了一聲,到底還是把“恭喜”這兩個字抬了出來。lisa日常隻習慣使用粵語和英文,港式普通話則屬於一塌糊塗。嚴子書一個不察,話頭也被傅金池接了過去。那兩人說著說著,lisa的表情卻又變得不太好看起來。傅金池語速也很快,嚴子書大致聽明白,他在感慨丁鴻波跟她的關係被狗仔寫成那樣,還能堅持走到一起,可見小報果然是在胡說,二人的感情原是情比金堅,可真令人意外。傅金池的粵語腔調並不強勢,甚至有些性感,帶一點點調侃,卻不掩蓋綿裏藏針的惡意。然而就是這種陰陽怪氣的說話方式,顯然是慣於打直球的lisa不擅長回應的。眼見她越來越落於窘迫,臉龐和眼睛都紅了,此時總歸要有一人唱白臉,一人唱紅臉,嚴子書無奈笑笑,拍了拍傅金池的膝蓋,隻說:“不介意的話,請柬麻煩多給我一張吧。”當然,這句話是對lisa說的,但她一時還沒反應過來。嚴子書用英文解釋:“畢竟,你看”他示意傅金池,“我還有個感情不錯的男朋友。”lisa板著臉,終於聽懂了,表情有些意外,也有些複雜,一時紅一時白。嚴子書道:“如果方便的話,你可以考慮邀請我們一起參加。”他算給了大家一個台階下,表明自己已非單身,就不要鬧了。lisa正要說什麽的時候,傅金池卻又噗嗤一笑:“看來是不方便。”大概此人已經修煉到隻要開口便招人厭煩的程度,隻是普通的一句話,配上他的表情,lisa便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從包裏又掏出一份請柬,扔在桌上,留下句“sincerely wee”,揚長而去。七十八、“你說你是不是唯恐天下不亂?”嚴子書似笑非笑,乜斜傅金池一眼,“本來她順水推舟,說沒帶也好,說什麽也好,找個理由拒絕也就算了,現在難道還真去?好玩麽傅先生?”“去啊,為什麽不去。”傅金池卻懶洋洋地笑了笑,毫無悔過之心,將一條胳膊搭在嚴子書腦後的沙發靠背上,“隻要是別人真心邀請我,就是鴻門宴,也沒有不去的道理呀。”說到底兩個人的做事風格不同。像嚴子書這樣和氣的人,多少還會體諒別人的訂婚宴,一輩子也就這麽一次,小姑娘胡鬧他不會跟著胡鬧,畢竟還要照顧其他人的麵子和心情。不然呢,他們去踢館嗎難道?“我就說呢,早該覺得你們不對勁了!就是一直不想懷疑你罷了!”嚴子書甚至能摸到他的心理,類似於丁鴻波跟他上了回花邊小報,惹傅金池不高興,他就不介意去攪合對方的訂婚宴會,以此報複回來,順便宣誓主權。嚴子書想想又覺得有些好笑,搖搖頭,起身回閱覽室去,拿起那本《蓉城旅遊指南》。最早認識這個人的時候,就知道他骨子裏有這樣惡劣的一麵,自己選的,還能怎麽辦?但他這會兒也不太想在外麵看了,帶著一本書兩張請柬,重新上樓回自己房間去。實則比起外出,傅金池也更喜歡跟嚴子書兩個人窩在房間裏。關起門來,就隔絕了外界的一切紛擾,通常這個時候,他們就好似兩個躲起來初嚐情味的少年人,在隱秘的角落裏親親蹭蹭,彼此放縱。這種溫柔不叫人覺得羞恥,隻叫人沉溺其中,難以抵抗。尤其傅金池才剛回來,小別勝新婚,心裏更是想得很,像有小貓爪子撓著似的。嚴子書用門卡刷開房門,傅金池尾隨而入,用腳帶上門,才輕浮地笑道:“就你好心。”果然嚴子書也笑了,拽過他領帶,在他側臉上親了一下:“怎麽不說就你不安好心。”傅金池垂眸,按著他後腦親回去:“你現在才知道,是不是太晚了?”這晚傅金池其實沒有講很多話,他隻是一直在聽。到最後,嚴子書開始打哈欠,於是被他重新按著躺回去。傅金池親了他的額頭:“別說了,先睡吧,不要熬夜。”說完,自己也跟著躺下來。風聲中恍惚還夾雜著萬聖節的狂歡餘韻,後半夜,嚴子書睡眠質量很好。他靠在堅實有力的胸膛上,並不排斥被擁抱的溫度,夢境也變得踏實。到第二天早上,嚴子書睜開眼,傅金池不知是早醒還是沒睡,一條胳膊支著腦袋看他,另一條搭在他的腰上。他不知傅金池盯了自己多久,和半夜比起來,感覺也不過是換了個位置。不管好不好笑,何苦給人家拿錢幹活的甩臉子。lily去打開窗戶,趁早晚給屋裏通一下風,房間裏立刻充滿了海風特有的氣息。說著就想伸手去拿。傅金池仍舊很嫌棄,大概由於上麵印著丁鴻波的大名,他終於想到了合適的垃圾分類方式,搶先拿起來,又隨手往桌上一扔,丟在那一堆過了期的花邊小報上。嚴子書決定還是保持沉默,把手裏的旅遊指南放在桌上,自己拉了把椅子坐下。然而在翻開第一頁前,又聽傅金池道:“要不要打個賭?”“賭什麽?”嚴子書仰起頭,視線追隨著他。傅金池靠過來:“比如丁鴻波真的是個gay?”“他?但你還沒見過他本人吧?”嚴子書張大了眼,驚訝道,“難道這能從照片看出來?”說著,眼神不由又轉到了花花綠綠的報紙版麵上,略帶猶疑。有人說這個群體之間能夠相互辨認,其實也沒那麽玄。有時候是可以,也有時候不準。小報上雖然大篇幅胡編亂造,但有些地方又很細,細到扒出丁鴻波大學期間從某年到某年曾經參加過那種彩虹社團,以此作為他是同性戀的佐證。但像這種牽強的蛛絲馬跡,說白了隻有本人才知道怎麽回事。不懷疑自然有不懷疑的解讀,一旦懷疑了就怎麽看都是疑點。傅金池在嚴子書麵前沒個正形,隨意地抄著褲兜,缺根骨頭似的,坐在桌子邊緣上,輕笑著看向他:“嗯,你猜,你突然多出個‘姘頭’,他的情況我會不會找人去查一查?”“那查出了什麽結果?”嚴子書往後一靠,雙手環胸,“我和他的關係夠清白嗎?”“一清二白。”傅金池俯身在他耳邊親了一下,“說認真的,他確實隻交過女朋友。”“所以你反而覺得他是gay?”嚴子書倒難以理解了。“所以我才跟你打賭。”傅金池意味深長,“如果凡事都那麽篤定,當然就不叫賭了。”*所以傅金池那張嘴就不能說話才是真的。他不說,嚴子書真沒想過那麽多。他一說,哪怕沒證沒據的事兒,都搞得嚴子書疑神疑鬼了。或許也有些盲信的濾鏡,是他總覺得傅金池看人的目光毒辣,不至於空口白話。不過這對他們來說,終歸屬於八卦。丁鴻波就算是外星人,也是丁老先生該苦惱的事。而眼下,丁老先生已經很苦惱了。這晚傅金池其實沒有講很多話,他隻是一直在聽。到最後,嚴子書開始打哈欠,於是被他重新按著躺回去。傅金池親了他的額頭:“別說了,先睡吧,不要熬夜。”說完,自己也跟著躺下來。風聲中恍惚還夾雜著萬聖節的狂歡餘韻,後半夜,嚴子書睡眠質量很好。他靠在堅實有力的胸膛上,並不排斥被擁抱的溫度,夢境也變得踏實。到第二天早上,嚴子書睜開眼,傅金池不知是早醒還是沒睡,一條胳膊支著腦袋看他,另一條搭在他的腰上。他不知傅金池盯了自己多久,和半夜比起來,感覺也不過是換了個位置。不管好不好笑,何苦給人家拿錢幹活的甩臉子。lily去打開窗戶,趁早晚給屋裏通一下風,房間裏立刻充滿了海風特有的氣息。比起生氣,他反更覺同情,女孩子總有那麽多喜歡犯傻,她強撐著的那點兒生硬的麵子,在未婚夫的冷漠麵前根本什麽都不算。難道她真沒腦子,看不出問題不出在嚴子書這兒麽?嚴子書坐得筆直,啜了口酒,隻見丁老先生板著臉在那邊擺手:“你拿著吧。想去去,不想去拉倒,給他扔了。他們小輩想請誰就請誰,我管那麽多,也是招人嫌。”又哼了一聲:“這婚又不是給我結的。”這是生悶氣呢。“哪兒的話。”嚴子書老成持重地笑笑,上了年紀的人,隻能順著說,“誰還敢嫌您麽?”“我自己都嫌自己煩嘍!”丁老先生道,“可能你們現在年輕人心思都複雜,也可能是我老頭兒想太多。是不是都因為我催的才這樣,你看他們小兩口,這哪有要結婚的樣子?”嚴子書表情淡淡,這倒不好接話。但,挺荒謬的,確實。“上次我也看出來了,他對lisa好像是哪兒不滿意,但不合適他倒是說呀?”丁老先生繼續抱怨孫子,“問他他又死活不說。我都說不強求了吧,不合適再換一個。回頭他自己不知道想什麽,突然又非要急著訂婚。我是不懂,這些小兔崽子們一天天到底想幹什麽?”自然這個問題,隻有當事人自己知道。嚴子書不予置評,輕輕把杯子放下。隻不過,男人總歸是懂男人的,如果一個男人找盡各種借口,都不想和女朋友進一步發展,也不想走入婚姻,你就有理由懷疑他口是心非了。這男人隻要舍得回心轉意,不問原因,就可以得到個幸福婚姻,還有這種道理?不過大把的人的確對這麽淺顯的事視而不見。丁老先生還在絮絮叨叨,講lisa是朋友家的孫女兒,如何暗戀丁鴻波多年,如何在自己的撮合下,辛苦地追他到手,不知在說服自己,還是說服別人。再生氣,其實還是露出希望尋求認可的迫切,他想證明這該是樁天作之合。嚴子書最後隻是笑笑:“可惜平安夜我們有其他安排,可能趕不上這個熱鬧了。”請柬上寫的訂婚宴會,安排在平安夜當天,趕上周六,倒是個好日子。丁老先生猶嘴硬道:“不必去捧場,讓他們自己搞。”嚴子書把酒喝幹,不甚真心地應了一聲。過會兒傅金池過來,當著老頭兒的麵,自然而然又搭上嚴子書的肩膀。嚴子書仰頭看道他,不自覺笑得真心了些:“你要不要來一杯?”鐳射燈映在瞳孔裏,他看傅金池的眼神熠熠發光,像有星光閃爍。傅金池應了聲好,嚴子書又拿了個高腳杯,給他倒了一點。傅金池接過去,跟他的空杯子碰了一下,才仰頭一飲而盡。丁老先生如今見到他們倆在一起,大概已經消化得差不多,看破也沒說破,還跟傅金池打了個招呼,問什麽時候回來的。傅金池應對得漫不經心,給嚴子書把扣子多扣上一顆。兩人並肩往外走的時候,丁老先生猶坐在吧台那兒,長長歎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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